愉快地骑着他的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保温盒,他耍酷,一只手拿出手机来看,突然一辆黑色的奔驰在他身后急刹车把他吓了一跳,慌忙跳下车子,茶色的车窗摇下,一只琥珀色的小脑袋探出来,看上去不过是初中生模样的江立非常礼貌地说:“对不起,请问……”
罗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腹诽军校门口的警卫,板着脸教训:“帝国军校没有附属中学,各个教学单位都属军事机构,谢绝参观。”
江立毕竟年纪小,从小生长的环境都是彬彬有礼,实在不习惯如此简单直白的讽刺,因此被罗灿说得脸红,正要再次道歉,秦月朗已经解开安全带,从车里走出来了。对于帝国军校的学生而言,上校军衔并不算是非常夸张,罗灿又哼了一声,下半身没离开自行车,举手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长官好。”
秦月朗丝毫不以为忤,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罗灿的两年限章,低头对江立说:“帝国军校这种地方,低年级的学生得无条件给高年级的服务,等你九月份入学,大概就可以叫他来给你擦军靴了。”
罗灿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尤其是江立非常礼貌地问:“请问,研究生院怎么走?”以后,他更是气闷极了,满眼不相信地看着明显未成年的孩子,愤愤一指:“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个路口右转,你们就会看见了。”
江立听话地上车,5分钟以后,他们就到达了罗灿所说的地方,目力所及之处,一张硕大的“帝国军校平面示意图”横在路边。
罗灿到达训练场的时候是晚上6点31分,陆战精英赛的选手们下午的训练已经结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休息,场地正中只有苏朝宇和三名教官,其中两名陪练教官都带着全套的护具,左右手各拿着一只手靶。罗灿知道这是专门的喂靶练习。这种练习就是让陪练持手靶或脚靶不断变化方向和位置,要求练习者迅速反应、进行有效击打,目的是提高反应速度、应变能力和攻防动作的准确性,熟练掌握在各种情况下的击打动作。另外一名教官手里拿着秒表,站在旁边判定并统计有效进攻的数量。
罗灿一进来就被十来个选手们盯上了,都笑着问:“今天送什么好吃的?”罗灿才不理他们,熟练地打着哈哈,直接走到观众席的排,一个正在休息的助理教官晃荡过来,窃笑:“苏朝宇在挨罚。”
“切,嫉妒!”罗灿斜了他一眼,对方叫曹勋,是个一年级的研究生,父母都是军队里的校级军官,从来不掩饰跟苏朝宇的不睦,但罗灿并不讨厌他,毕竟,坦然承认敌意的对手比背地里捅刀子的小人要值得尊敬得多。
“他很强。”曹勋突然说,“但他不会赢。”
第二十三章:只有半年
罗灿嗤之以鼻:“这是裸的嫉妒。”
曹勋干脆在罗灿身边坐下,然后说:“去年,就在这个训练场,当着大概200个学生,我和他比过一场。”
罗灿笑:“你输了,因此他得到了本来属于你的那张陆战精英赛入场券。当时我也在现场,局域网里面那张现场直播的帖子就是我用马甲发的。”
曹勋并没有试图揍他一顿,而是非常平淡地点头:“他比我更强韧,而且最可怕的在于他不顾一切的决心,比如现在,这周进行的是冲量训练──挑战体能极限的训练,但他仍然跟平时一样,给自己加百分之二十的量。这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这叫毅力。”罗灿笑起来,场内的苏朝宇出拳如风,手靶被击得怦然有声,两个陪练节节后退,汗顺着额头往下流,“毅力决定天才的成败。”
曹勋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太拼命就会适得其反,最硬的总是最容易折断。”
罗灿微笑:“他的柔软你看不见。”
“难道你能看见?”曹勋反唇相讥。
“当然。有一次……”罗灿最受不了别人怀疑他对苏朝宇的了解,一句话几乎跳到凳子上去说,话却只说了个开头,脑袋上就忽然挨了一巴掌,把他的后半句话毫不留情地按回肚子里,罗灿抬起头,立刻露出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猫似的紫罗兰色大眼睛眨巴眨巴:“师兄,你练完了?”
苏朝宇海蓝色的长发已经几乎被汗水浸透,看上去湿漉漉的,他一面用毛巾擦汗一面笑着呵斥:“又在这里造谣生事!”
罗灿讨好地站起来:“我哪儿敢啊,这不送快递来了么?”
苏朝宇眉毛一挑,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揽住罗灿的脖子拖着就走,罗灿只比苏朝宇矮五公分,平时也自觉挺拔潇洒,玉树临风,可惜一碰到未来的陆战精英赛冠军就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一路被毫无形象地硬拖出了训练场,惨叫声不绝于耳。
凌寒刚能走动的时候,就拒绝程亦涵再替他打饭,每天花费半个小时从卧室蹒跚到食堂,端回饭菜的时候,不但自己一身冷汗,菜也都凉了。但他仍旧不管不顾地吃下去,然后搬回自己的小房间住,还颇为体贴地帮助江扬收拾好床铺,换了新床单和被罩。
当听到司务长说“团部事务助理”又开始关注后勤工作的时候,江扬几乎把笔尖给拧断了。惨白着脸色站在操场上的凌寒看见江扬走过来,标准地敬了个军礼:“长官。”
“大冷天的,你站在这里吹什么风?回房间去。”
“下官害怕和程亦涵中尉一样丢掉奖金和工资。”凌寒颇为讽刺地回答,“虽然下官还没有入职──大概是可以预扣的,对吧?”
江扬恨得牙痒,却不好在这里发作,只能脱下自己的风衣递过去:“要站,就多穿一件。从明天开始,恢复谈话时间。”
凌寒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动了动。
那个被一拳砸断了鼻梁的首都医学院博导自然不敢再来,而且非常嘴快地把凌寒的极端症状告诉了所有同事,弄得江扬非常难找到第二个愿意出现在飞豹团的心理咨询师。本想去恳求蒋方少将来一趟,或者,带凌寒过去都行,但是蒋少将刚出国去做交流学者,一走就是整整两年。绝望的琥珀色眼睛的上校只能拜托准备在帝国大学读书江立,终于请到了一个人格心理学博士,价格很快谈好,只是对方要求江扬必须在场才肯每周来三次。
当这个名叫曾泽的博士出现的时候,特意留出了3小时空余时间的江扬又一次被狠狠打击了:居然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士,尽管名字非常中性、甚至男性化。虽然不能指望来一个彪形大汉,江扬还是很愁苦,而自始至终对谈话时间没有任何好感的凌寒则干脆闭上了眼睛。
曾泽显然比上一个博导更有人情味,说话温温柔柔的,非常客气稳妥,弄得凌寒最后是因为不好意思始终不搭理对方诚恳的问话而随随便便地说了一个“嗯”字。没想到曾泽非常高兴,立刻就在今天的、要上报人事部门的谈话记录里写了个优秀。江扬目瞪口呆,而凌寒则颇为感激,他知道,只要自己凑齐了一个季度的优秀,就再也不会有人过来烦他。
“为什么不高兴呢?”曾泽问。
凌寒看了江扬一眼,没有说话。曾泽微笑:“说来你可能不信,国安部不会给我们看事故报告,所以……其实你说当时怎样,也就怎样了,我只会按照你的行为给评价,事情的真实与否,我是外行。”凌寒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右手紧紧攥住左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曾泽非常恰到好处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继续微笑:“可惜今天的时间到了,下次再说也一样,后天见,凌寒。”
江扬为了表达谢意,特意送她到团部门口。曾泽打开文件夹,在刚才写了优秀的那张纸下重新抽出一张,郑重地划了几笔,然后敲了敲:“严重过激反应,对不起,对您我就不绕圈子了。”
“到底是什么问题?”江扬招手,一辆军车开过来。
“简言之,他无法正视自己的过去,因而自责、自卑,进而自闭、自厌,但是他的职业是特工,所以注定了会有暴力表现。解决方法其实很简单,强迫他思考过往,强制性复述,直到他回想到那段经历的时候,能够坦然为止。”
江扬替曾泽打开车门,递给司机一个地址,扶着车窗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最清楚,如果他说‘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问题。”曾泽苦笑,“医院里,经过家属允许,我们会采取适当电击和药物配合的疗法──他现在不到这个阶段,过半年吧。”
江扬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只半年?”
曾泽耸肩:“相信我,自厌到自残,自闭到狂暴,是很快的过程。”
车子平稳地顺着一级公路开走,江扬看着手中的判定报告半晌无语。半年,他望着隐约可见的、自己的宿舍窗口,死死咬着下唇。末了,他把报告对折,对折,再对折,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坚定地走回团部里面去。可是经过垃圾箱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一株干枝梅的尖端在寒冷的年关之前,居然冒出了淡粉色的小花苞,似乎明天就要开放的样子。年轻的上校心里一动,把报告掏出来,绝然丢进干净的垃圾桶里,跑步上楼。
第二十四章:争吵
夕阳西下,庄奕打着个哈欠从梦中醒来,病后的身体仍然有些酸软无力,她强撑着站起来,检查了苏妈妈身边的医疗器械,苏妈妈仍在昏睡中,每天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清醒,医生说,这并不是太坏的结果──能够昏睡至少不会太痛苦,减低消耗才有可能缓过来。
小护士进来送这个小时要吃的药,庄奕把苏妈妈搂在怀里,让小护士帮忙喂下去。喂药的小护士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实习生,她清脆地说:“您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庄奕客气地微笑着,心里却十分酸楚。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她才走到阳台上,给苏朝宇发短信:“训练顺利么?想你。”
苏朝宇的短信回得飞快:“解放了!在浴室。你在哪儿?”
庄奕立刻打电话过去:“我在医院。”
苏朝宇愣住,身边正给他擦背的罗灿明显感觉到他坚硬如石头的肌肉神经质地抖了一下。苏朝宇急急问:“妈妈怎么了?”
“你过糊涂了?今天不是例行化疗的日子么?”庄奕想到苏妈妈之前的嘱咐,便没有说出真相。
苏朝宇明显松了一口气,为期三天的冲量训练让他每个毛孔都叫嚣着要求休息,此刻在暖融融的浴室里,被热热的蒸汽围绕着,简直不想动弹了,他只想好好泡个澡,然后直接钻进他的被子里去睡个安稳觉。他想了想,然后说:“我累极了,明天中午12点归队训练,所以……”
庄奕在阳台上站着,初春天气,太阳一落山风就会变得料峭,她右手握着听筒,左手紧紧地环住自己,抓着自己的右肩,鼻子突然觉得酸酸的,她睁大眼睛看着夕阳里正在归家的鸟儿,它们哇哇地叫着,听起来那么凄凉,她努力微笑,故作轻松:“好,你放心……没关系……这里,有我呢。”
苏朝宇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的余晖呈现出一种落寞的深红,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啮着它的鲜艳,它却毫无办法。庄奕紧紧环着自己,那么冷那么累,她感觉到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站在8层的高度,她不可能看见泪水落在地上的样子,或许,它们注定要消逝在风中。
她这样默默地哭了不到一分钟,就听见里面苏妈妈仿佛是动了一下,于是她慌张擦干了眼泪,急急走进去,苏妈妈果然是醒了,满面病容却努力微笑:“小奕,刚刚是朝宇的电话?”
庄奕点点头,她庆幸房间里没有开灯,相距不到一米却很难在晦暗的光线里看清彼此的表情:“他还在突击训练,我没告诉他这里的事情。”
苏妈妈欣慰地长长舒了口气,她试着去抓庄奕的手,手指干枯冰冷,丝毫用不上力气,她努力望着面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看着跟自己儿子一路走来的年轻女孩,说:“小奕,朝宇活得太苦,连累了你。”
庄奕连忙劝着:“您说得哪里话,我和他……很幸福。”
“他试图把暮宇的生命一起活了,十几岁的时候,我和他爸爸半夜醒来,看到他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掉眼泪,一直说‘对不起’。”苏妈妈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跟你一起的时候,他才在为自己活着。”
庄奕有些手足无措,她拿了餐巾纸给苏妈妈擦眼泪,手指却一直在哆嗦,纸巾都掉在地上。苏妈妈无力地放开她的手,然后说:“吃点东西吧,孩子,别委屈自己。”
庄奕不敢看她,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柔声劝慰着,说着说着,自己都撑不住了,委屈和难过一起涌上心头,她的眼圈本就红红的,此时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