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炎哇的大哭出声,疯狂的扑向钟菱,亏得钟凯早有准备,蒋炎的拳头全落在他的身上。
“钟菱,你赔我女儿,你赔我女儿。”蒋炎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发泄着。
钟菱面无表情地站立一边,心中五味陈杂。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个浑厚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钟菱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小钟蕾得意扬扬地跨坐在钟德福的脖子上,笑眯眯的揪着他花白的头发,嘴里还叼着一支棒棒糖。
“夏扬哥哥,哥哥,你们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她天真无邪地说:“妈妈你怎么哭了?姐姐怎么也哭了?”
钟菱脸上一片湿热,伸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蒋炎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女儿:“乖女儿,我的乖女儿,吓死妈妈了。”
钟菱松口气,脚一软,夏扬适时搀扶了她一把,眼里透出丝坏笑:“我不介意把肩膀借你靠一下。”
钟菱懒得和他计较。
钟德福何等样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发生了何事,忙给民警打招呼:“一场误会,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白忙活了。”
“没关系,最主要是孩子没事。”
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民警同志,钟德福眼神凌厉地扫向蒋炎,她没事人一样地牵起钟蕾的小手,把傲慢的背影留给其他人。
“爸,你带蕾蕾去买东西,怎么不告诉我们一下呢。”钟菱半是埋怨半是后怕地说。
钟德福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告诉女儿,是他故意制造机会让钟菱和夏扬单独相处的。本来很快就回来的,可蕾蕾看到电动摇椅兴奋的不得了,怎么都不肯走,只能让她玩了几次,没想会把你们急成这样。
“也是我们粗心,早该想到是您带走了蕾蕾。”夏扬嘴角泄露一丝若有若无地笑。
钟菱皱着眉头问:“那蕾蕾的帽子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她不小心掉的吧,我没有特别留意。”
钟菱低低地“哦”了声。
“让你们担心了。”钟德福握了握她的手,钟菱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个的脖子。
“蒋炎她……也是因为关心蕾蕾,你别怪她。”
钟菱语气有些轻慢:“我有资格怪她吗?”
钟德福语塞,夏扬适时地打了个喷嚏,立刻令尴尬的话题巧妙转移。
钟菱扔了一包纸巾过去。
夏扬嬉笑接过:“谢了。”
钟德福看在眼里,深深一笑,脸上的皱纹都一条条地显现出来。
经早上这么一闹腾,钟菱也没有心思再待下去,吃过午饭不久,她就向父亲告辞。
钟德福眼神一黯:“有急事?吃了晚饭再走吧。”
钟菱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让维明送你。”
钟菱想起坐长途车的生不如死,稍稍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
她把替换的衣物胡乱丢进旅行袋,出神想了一会,从书桌最底下一个抽屉,抽出一本薄薄的相册,塞到两件衣服中间,拉上拉链,提着旅行袋走出卧房。
刘维明恭敬站立一旁:“大小姐。”
钟菱没有看他,含糊的“嗯”了一声。
“大小姐,可以走了吗?”刘维明自然而然地拿过她手中的行李。
“走吧,”钟菱转过头,“爸,我走了。”
“嗯。”钟德福假意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读报,随便挥了挥手。
刘维明让钟菱先上车,他把旅行袋提到后备厢放好。
钟菱打开车门愣了一下:“你俩也一起走?”
钟凯轻抿着嘴:“嗯,我回公司。”
“有顺风车为什么不搭?”夏扬挑了挑眉,满面笑容。
钟菱无所谓地耸耸肩,车开没多久就开始犯困。她一路瞌睡着回去,把早起的损失兼惊吓全补了回来。
车刚进市区,钟凯就戴上了墨镜。
钟菱扬着嘴角说:“你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啊,还学艺人耍酷。”
一车的人齐刷刷回头看她。
“你们这是干吗?”钟菱瞪大眼睛问。
夏扬轻叹口气:“我说你姐姐是外星人吧。”
钟凯缩了缩脖子:“姐你还是回火星去吧,地球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刘维明说话还算是客气的:“大小姐,你都不看电视不看娱乐新闻的吗?”
钟菱恨得牙根痒痒的:“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完了,姐你连最起码的幽默感都没有。”钟凯看起来非常郁闷和挫败。
夏扬一直在笑,笑得钟菱莫名其妙。
刘维明则递上一本杂志:“好像在四十八页还是五十八页。”转过身继续专心致志地开车。
这是一本娱乐八卦周刊,也不知钟德福的车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钟菱不屑地翻到四十八页,照片上钟凯笑容绚烂夺目,一口整齐的白牙适合做任何护齿产品的代言人,媚惑的五官,模特般的身材,上至八十岁老妇下至八岁儿童大小通吃。
文章详细介绍了钟凯自出道以来接拍过的广告、电影以及电视剧。看情形已经成为追星族心目中新一代的国内人气偶像。
“……”钟菱傻了眼。
“姐你都不关心我。”钟凯哀怨道。
钟菱瞪他一眼:“你不务正业,”停顿了一下,她忽而笑了,“没想到我还有个明星弟弟,看样子从明天开始,我也要戴墨镜出门了。”
“姐你的笑话真冷。”钟凯打了个寒战。
夏扬眼中揶揄的兴味愈来愈浓烈。
途中,可能是早上在水中待得时间过长,现在寒气逐渐上涌,夏扬开始不停地打喷嚏。
“维明,去医院。”钟凯嘱咐道。
“不用,”夏扬阻止了欲调转方向盘的刘维明,用纸巾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没那么娇气,一会去药店买点药,吃了就没事了。”
“嗬,你和我姐倒是一个脾气,都不喜欢看医生。”
“他(她)那是讳疾忌医,别拿来和我比。”钟菱和夏扬同时开口。
钟凯微笑着,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能让他俩听见:“真默契。”
钟菱在底下踹了他一脚,夏扬一张张地扯着纸巾,顾不上答理他。
“麻烦路边停一下车。”
钟凯看着夏扬走进药房,忙推了钟菱一把:“姐,你觉得夏扬这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钟菱不明所以地问。
“你对他印象好不好?”钟凯不依不饶地问:非要从钟菱身上挖出手资料。
钟菱并不迟钝,钟凯和父亲打的什么主意,她清楚得很。她似笑非笑道:“你是想问我和他是不是有发展的可能?”
“对啊。”钟凯点头如捣蒜。
“不可能。”钟菱没一丝犹豫。
“为什么?”
钟菱勾了勾嘴角:“性格不合。”
“……”
钟菱没再说话,有些事不用讲给旁人听,自己明白就好。夏扬喜欢一切传统的玩意,例如钓鱼,对她而言是枯燥而乏味的。夏扬看的书是《天龙八部》一类的通俗类小说,因为姚千千和他都问起过钟菱这个名字,她刚才顺便百度了下,终于了解了钟灵是谁,而这类书籍她是从来不碰的。最重要的一点,她是夏扬的上司,她没想过给一个职位比自己低的人机会。
夏扬家住的最近,刘维明在小区门口放下他,夏扬挥手告别时,又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钟菱蹙眉道:“你要是不舒服,明天就在家休息,我会给你批假的。”
夏扬比了个“ok”的手势。
钟凯唇角轻扯,眼神暧昧不明:“姐,你还是蛮关心他的嘛。”
“我是怕他传染给同事。”钟菱抿了抿唇,“何况我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上司,”她顿了一下,“再说,他也是为了蕾蕾才病的。”说完,白了他一眼,“我干吗要跟你解释这么多,浪费精力和口水。”
“……”
将钟凯送到影视公司后,车上就只剩下钟菱和刘维明两人。
无人开口说话,气氛压抑沉静。
“就停在这吧。”
“还没到呢。”话虽如此,刘维明仍噶然刹车。
“这条马路是单行道,你绕过去不方便。”钟菱淡淡道。
“那,好吧。”
“再见。”钟菱关上车门,头也不回。
“大小姐。”
钟菱依旧没有回头:“什么事?”
“大小姐,董事长很关心你。”
“他是我爸,我相信我比你更了解他。”钟菱声音冷淡到极致。
“你应该常常回去看他。”
“我怎么做好像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大小姐。”刘维明语气加重。
钟菱才不会憷他,拔高了声量:“刘维明,你既然叫我大小姐,就请你有做下人的自觉。”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踏上台阶,扬长而去。
刘维明摸出一根烟点上,袅袅烟雾里,他的脸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第四章
第二天钟菱上班后不久,夏扬果然打电话来请假,他的助理跑来请示,钟菱很爽快地批了假。
她开着电脑,手指机械地敲着键盘。目前她在公司的地位并不稳固,相反还岌岌可危。她知道总部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所以她急需拟定一份出色的营销方案来肯定自己。
午餐时间,依然是她一个人用餐,原本还有个戴晓岚做伴,但她今天带了饭,钟菱形单影只,好不寂寥。
在英国时,她经常忙到没空闲吃饭,总是让助理带三明治上来,匆匆填饱肚子了事。而现在,她手头没项目,待在办公室又闷得发慌,索性走远点。
她八年没有回国,上海的变化又非常之大,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一点一滴地爬上心头。钟菱原本就是个路痴,加上边走边看边感慨,险些就迷了路,等回到公司,已是差不多两点。
她问戴晓岚有没有人或者事找她,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略略苦笑。
从洗手间回来,她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公司的身影,他正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拿着纸巾擦鼻子,不时咳嗽两声。
钟菱走到他身后,轻轻地问:“你怎么来了?”
夏扬声音有些沙哑:“客户召唤,不得不去。”
“售后服务部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派个人去不就行了,至于这么拼命吗?”钟菱虽然也是工作狂,但她习惯了西方人的处事方式,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该休息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让工作骚扰。
“重要客户,得罪不起。”夏扬笑了笑。
钟菱抬起眼皮看他。
夏扬敛起笑容,正色道:“刚运去的几件设备出了点问题,我担心其他人搞不定。”
“嗯。”
“走了。”夏扬略有深意地一笑。
“等一下,”钟菱跑回办公区,对着一干市场专员道,“你们谁和夏扬一起去一趟,了解一下情况。”
数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回应。
钟菱眯眼,语气不免加重:“这客户是谁负责的?”
终于有人开口,戴晓岚小声地说:“钟总,这客户是方经理亲自接洽的,但她今天去北京出差了。”
“其他人去也一样。”钟菱目光扫射到谁,那个人不觉低下了头。
“钟总,我下午约了客户。”
“我有一份计划书需今天完成。”
“我在等一个重要客户的电话。”
“……”
借口各式各样,却让钟菱无从反驳。她在肚里冷笑一声,转身对夏扬说:“那我去吧。”
“也好,”夏扬扯了扯嘴角,提醒道,“记得带名片。”
若非他的提醒,钟菱还真把这事忘了。可看到戴晓岚为难的神色,她顿时明白,这已经印了半个多月的名片,此时怕还躺在印刷车间里。
夏扬依旧开着他那辆破车,钟菱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笑。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微创公司在外高桥保税区,过延安路隧道后,钟菱望着林立的商务楼,再次感叹上海的发展真快。
夏扬薄唇轻抿,忽然把车开到路边停下。
“已经到了?”钟菱伸手去拉车门,夏扬轻扯住她的手臂,摇摇头,“还没到,我有话和你说。”
不知为何,钟菱脸红了一下。她正襟危坐:“什么事?”
“是这样的。”夏扬深沉的眸子注视住她,“总公司那边你有得罪什么人吗?”
钟菱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夏扬眼神越发深邃:“总之你自己小心。”方才他去副总裁办公室找向晖征求关于微创公司的处理意见,在走廊上听到他正在讲电话。虽然有些意味不明,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和钟菱有关。
钟菱一头雾水:“你习惯说话说一半?那你还不如不说。”
夏扬看了她好一会儿:“在我还没得到确切答案前,我没法给你更多提示。”
钟菱心中蓦然一沉,长久的沉默后说:“谢谢。”
她紧紧皱着眉心,看得夏扬心头也是一紧,他费力地移开视线,重新发动车。
到达微创公司,门卫检查了相关证件后放行。
对方的采购部经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老头,看起来性子很急,脾气又火暴,他看到夏扬二话不说直接拽上他往无尘室方向去。
钟菱急忙跟上,夏扬回头笑了笑:“老赵,这位是……”
那倔犟老头眼神只轻飘飘地掠过钟菱,语气生硬:“我管她是谁,夏扬我告诉你,设备停一天,就是好几百万的损失,你看着办。”
夏扬面色柔和,毫不在意的勾肩搭背:“你放心吧,那些机器见到我就通通没了脾气。”
“你别嬉皮笑脸的,你今天要是搞不定,别想拿到下季度的订单。”老头横眉倒竖。
“这是市场部的活,和我无关。”夏扬趁机对钟菱眨了眨眼。
老头把夏扬的手打开:“反正是你们公司的事。”
夏扬笑嘻嘻地在老头肩上捶了一拳:“你还信不过我。”
“你少自以为是。”老头一脸的不以为然,但看的出来,自从夏扬到场以后,他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夏扬和钟菱在无尘室门口套上防静电的大褂,由赵经理领进去。
“就是这台设备,”赵经理指着一庞然大物说。
“具体怎么一回事?”夏扬语声淡然。
赵经理解释道:“启动后不久就停止工作了,技术人员没有检查出哪里出了故障。”
夏扬点点头,把连接机器的电脑打开,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滑过。
钟菱注意到他有一双相当好看的手,干净修长,没有明显的关节,仿佛浑然天成,这样的手用来敲击键盘而不是弹奏钢琴,好像有点浪费。
他挂在唇边的永远都是一抹玩世不恭、狂傲不羁的笑意,再漫不经心地瞟你一眼,如今他敛起眉眼里的玩笑神态,认真工作的样子,是一种别样的风采。
其实他的眼睛也相当的漂亮,透明澄澈似琉璃一般。
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钟菱意识到自己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太久,忙收回了视线。
夏扬唇角挑开一抹淡若似无的笑意:“kiya,帮个忙。”
钟菱目光沉了沉:“好,什么事?”
“帮我把包里的记事本拿出来。”
那是一本印有公司logo的普通记事本,钟菱递给夏扬,他正忙着在电脑里分析数据,抽不开手,闷声笑了笑:“好事做到底,翻到四十页。”
钟菱打开一看,本子里密密麻麻记满了专业术语和心得体会,瞟了他几眼,依言照做。
“拿近点,”夏扬弯弯的双眼眯了眯,“我看不清楚。”
钟菱忍着想抽他一巴掌的冲动,把记事本移了过去。
夏扬输入一行数据,趁着电脑自动运行之际,他问:“有笔吗?”
“有。”钟菱平了平气息,继续忍着。
夏扬在阴影中扯了扯嘴角:“我念一遍,你替我记录下来。”
“夏扬。”钟菱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意一旁的赵经理,低声说:“你别太得寸进尺。”
夏扬的声音沉稳有力:“唉,钟总不愿帮忙,那只好我自己动手。”他刚要拿笔,电脑完成运行,又再顾不上这边,只悠然一笑,眉眼间有种内敛的自信。
“行了,我来记录吧。”钟菱哀叹,何时她成了夏扬的助理了。
她没有想到夏扬的英语口语十分出色,吐字清晰,语调优美,就像是中世界时的英国贵族,优雅而从容。
“你在笑什么?”夏扬好奇地问,她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钟菱唇边的浅笑有丝僵硬,面色窘红。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读高中时,她参加某次英语演讲比赛,和她同台竞技的一名外校的男生,也能说这样一口流利的英语,那是她唯一一次落败,而非但没有沮丧相反让她更有斗志和动力的经历和体验。她极其不自然地说:“没什么。”
夏扬轻快地笑。
这样的表情让她很不爽:“你又在笑什么?”
“哦,我只是心情很好。”
赵经理很不悦地看过来:“机器坏了你心情很好?”
夏扬耸肩:“别误会,我心情好的原因是因为……故障找到了。”
“很好,那赶紧修吧。”赵经理看看手表,“已耽搁了半天了。”
“看到没,这就是资本家的嘴脸。”夏扬无奈道,轻浅的呼吸轻轻掠过钟菱的面颊。
钟菱垂目:“还需要记录什么?”
“设备出现故障是以下几点原因……”一说到公事,夏扬幽深双目湛然有神,气质卓然,侃侃而谈,捭阖自如。
钟菱认真聆听,一字一句皆记录在案。
夏扬偏过头来瞄了一眼:“嗯,字很工整。”
钟菱:“……”
“好了。”夏扬在一个按钮上拍了下,已经罢工多时的机器又重新启动。
“小子,真有你的。”赵经理擦擦满头的汗水,用力地在夏扬胸口捶了下,“我就和老大说嘛,有你出马一定能搞定。”
夏扬咳嗽数声:“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嘿,我那不是激将法嘛。”赵经理讪笑。
“我可是带病出征啊,你记得欠我一顿饭。”夏扬又使出他招牌似的无赖笑容,和之前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判若两人。
赵经理挥挥手:“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夏扬笑得没心没肺的。
“我得跟老大汇报工作去了,不送。”两人大概太过熟识,说话都不用太客气。
在门口换衣服时,赵经理不知和夏扬说了什么,目光微微扫过钟菱,笑容柔和。
上车后钟菱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赵经理很熟?”
夏扬把车倒出车库后,才回了她一个字:“嗯。”
钟菱咬住嘴唇,直直地看着他。
夏扬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缓缓地笑了:“我以前帮过他一个忙。”
“哦?”钟菱挑着眉,“说来听听。”
“他在前一个公司时,还不是我的客户,不过点头之交。也是设备出了问题,当时所有的维修人员都不在,而公司又有规定,如果设备发生故障在二十四之内问题得不到解决,所有的责任都由采购承担。”
钟菱插嘴:“于是你就顺便帮了他这个忙?”
“正是。”夏扬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扬。
“不过看他今天也没怎么优待你嘛。”钟菱不屑道。
夏扬没有说话,不置可否地笑笑。
“莫非,”钟菱脑子还是好使的,转念之下就抓住了关键词,“微创的生意是你给拉来的。”
夏扬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牵了线搭了桥而已。”
“不过ission可都是方经理的,没你份哦。”钟菱抿嘴一笑。
“我要求不高,请我吃顿饭就行了。”夏扬眼神清亮,以极其随意的口吻说。
“……请问,你是饭桶吗?”
夏扬:“……”
“喂,临走前,赵经理和你说了什么?”钟菱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刚才她就要问这事儿,怎么说着就打了岔。
“哪句?”夏扬明知故问道。
“就是在门口换衣服和鞋的时候,你俩还笑得那么奇怪,你别告诉我你年纪轻轻就有健忘症!”钟菱回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大有他不说就将他生吞活剥的气势。
“哦,是那句啊。”夏扬做恍然大悟状。
“……”
“你真想知道?”夏扬笑容满面地问。
“废话。”钟菱不耐烦地说。她从中嗅出了某种阴谋的味道,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说的是,”夏扬故意顿了顿,“你那个小助理挺不错的。”
“……”钟菱气得就要吐血。
夏扬把车开到一间餐馆门口,嘴角含住一抹坏笑:“请我吃饭吧。”
“请给我一个理由。”钟菱用手敲着椅背,摆出公式化的微笑。
“,我带病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第二,我这么辛苦也是为市场部作一份贡献,否则接到投诉的话,你这个市场总监肯定要挨批。”夏扬眼里添了些明朗的笑,“够了没?”
钟菱巧笑倩兮,拉开车门:“那走吧。”
夏扬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
“吃饭啊。”
夏扬身体懒散地靠在车门上,兴味盎然地看了她许久。
钟菱被他看的发毛:“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
夏扬哪会给她反悔的机会,迅速跳下车,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吊儿郎当地望着她。
钟菱白她一眼,用力摔上车门。
“哎,你轻点。”
钟菱大笑,看到夏扬心疼的模样,她心里说不出的愉悦。
钟菱已先自走入旋转门,刚说了句“不准点最贵的菜,”才发现夏扬压根没有跟进来。
她扭过头,看到夏扬蹲在地上,和一个小女孩耐心地说着什么。好奇心作祟,脚步移了过去。
其实在小女孩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只不过因为角度的关系,钟菱刚才没有看见。
他留着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力求展露艺术家的气息,可惜满脸横肉,长相凶恶,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好人。
他语气不善地说:“我告诉你,我是她叔叔。”他也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先跟叔叔回家去。”
人贩子!这是钟菱的认知。
小孩子摇摇头,只是哭着叫“妈妈。”
那粗壮大汉对着小孩子脾气甚好:“乖,别哭了,叔叔抱。”
被夏扬一把拦下:“你想干什么?”
大汉双目一瞪:“你少管闲事。你是警察吗,你有证件吗?”
“我们是好市民。”钟菱插嘴道。
“神经病。”
夏扬将小女孩护在身后,温柔地说:“小妹妹,你家住在哪里?”
钟菱翻了翻白眼,真会给自己定位,平白年轻了几岁,可这样的话,岂不是比那汉子小了一辈了。
小女孩只是哭,一声不吭。
钟菱用纸巾轻轻帮她擦去眼泪,充分发挥母性光芒。
那大汉仍旧想带走小女孩,夏扬自然阻拦,一个要走,一个不让,双方剑拔弩张,差点就要打起来。而钟菱已经趁乱把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
女孩突然破涕为笑,大声叫道:“妈妈。”她挣脱开钟菱,扑进了从马路对面匆匆赶来的年轻女子的怀抱。
夏扬松了口气,他指了指那大汉:“这位女士,你们认识吗?”
女子安抚般地摸摸女儿的脑袋:“他确实是孩子的叔叔,麻烦二位了。”
钟菱和夏扬面面相觑,那大汉臭着张脸不屑一顾的表情,很欠抽。
“不好意思。”钟菱尴尬地说,用眼神示意夏扬快速撤离。
两人走到无人处,相视大笑。
“你这人倒挺会多管闲事。”钟菱笑,看到夏扬吃瘪是她最大的乐趣。却丝毫不记得自己也曾参与其中。
夏扬默了默:“你要是不赞同我的观点,干吗要帮我。”
钟菱不以为然,眼睛往别处瞟:“有吗,有吗?”
夏扬失笑。
等上菜的当口,夏扬眼中一闪而过一丝促狭笑意:“据说,你小时候很爱哭鼻子?”
“嗯?”钟菱啜了口清茶,抬眼望他。
“好像说你是个大哭包,没事就用这招来博取同情心。还有,有一次在街上和家人走失了,那叫哭的惊天动地,天崩地裂。”夏扬嘴角一如既往地挂着痞子般的笑容,眸色却幽深。
钟菱面容一窘:“是谁污蔑我?”其实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罪魁祸首为何许人也。
她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调出钟凯的号码拨过去,响了两下便接通,是个甜美的女声:“你好。”
钟菱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屏幕,这才有了底气:“我找钟凯。”
“他正在工作,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
“你是谁?”钟菱没好气地问。
“我是他的助理林佳媛。”女声客气而淡然。
“哦,那你让他一会回我电话。”
林佳媛以职业化的口吻问:“请问您怎么称呼?”
钟菱还在气头上,语气僵硬:“我想他看得懂来电显示。”
“……”
钟菱啪地收了线。
“看起来火气很大。”夏扬沉沉地笑了。
此时几道色香味俱佳的菜已陆续端上桌,钟菱明显饿了,埋头大快朵颐,顾不上回答他的话。她泄愤似的咬着筷子,心中还在怪责钟凯出卖她。
没一会,钟凯回拨了电话,毫不正经地说:“老姐,你想我啦。”
钟菱压低了嗓音:“你以后少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
“啊?”钟凯装得如无辜纯良的小白兔。
钟菱瞥了对面的夏扬一眼,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对付鱼头汤,她语气强硬道:“我的事,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钟凯恍然大悟,他以调侃的口吻道:“夏扬可不算外人哦,他是佳媛的表哥,也是我的好朋友,或者将来会成为我的姐夫也不一定呢,你说是吧我的好姐姐。”
钟菱可以想象的出钟凯在电话那头挤眉弄眼的无赖表情,当然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微微冷笑:“佳媛?叫的这么亲热,女朋友?”
钟凯的气焰顿时低矮了半截,哼哼哈哈地打岔:“哎呀姐,你在哪里呢,我请你吃饭吧。”
“不必了。”钟菱不吃这一套。
钟凯讪讪地挂了电话。
同一时间,夏扬的手机响起,他笑着回完短信才告诉钟菱:“钟凯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怎么回答?”钟菱冷着脸问。
夏扬笑得一脸灿烂:“自然是实话实说,从不说谎话是我的优点。”
“……”
钟菱优雅地用纸巾在唇上印了下,微笑招手:“埋单。”
夏扬抢着掏钱包,钟菱皱眉:“不是说好我请的吗?”
“我突然发觉这儿太便宜了,让你请不划算,下回我找家贵点的。”夏扬狡黠一笑。
钟菱不想给他机会再敲诈一次,急忙抽出一张卡递给服务员。
在刷卡和现金有所选择时,服务员理所当然地抽走了现金。
这就是中国国情。
夏扬哂笑,神态得意了然。
“怎么不等钟凯?他说很快就到。”夏扬微翘唇角,笑意愈浓。
钟菱漫不经心地答:“我档期排的很满,没空见他。”说罢,伸手拦车。
“我送你回去。”夏扬笑道。
钟菱扬眉:“不用了,你回去写一份关于今天设备故障的详细报告,明天一早交给我。”
“……”
十多分钟过去了,钟菱仍旧没有拦到车,她不死心,身体继续保持前倾招手的动作。
夏扬斜斜靠着车身,摸摸鼻子问:“怎么样?要不要送你?”
钟菱倔犟地摇头。
“这个时段很难拦得到车的。”夏扬循循善诱。
钟菱终于放软了口气:“就算你送我,报告还是要交。”
夏扬忍俊不禁:“没问题。”
一辆十分骚包的奥迪q7从拐角斜插进来,堪堪停在他们身前。
一名墨镜男在车里挥舞着手臂:“嘿。”
钟菱眯眼看去,他身边坐着一个清秀小佳人,身板挺得笔直:“这就是你表妹林佳媛?”她偏过头问。
在得到夏扬肯定地答复后,她施施然下了车。笃定地敲了敲车窗,露出难得一见的恶作剧般的笑容:“钟凯,你下车。”
钟凯傻乎乎地走下车后,钟菱对着林佳媛趾高气扬地说:“借用一下。”她故意背对车门,却勾着钟凯的肩膀悄声说话。
从夏扬的角度看去,他们的姿势再正常不过,但是在林佳媛看来,两人的亲密程度已然人神共愤,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狠狠摔上车门,以惊人的速度驶离原地。
“她怎么了?”钟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夏扬何等聪明,立马看出了钟菱的“险恶”用心,他往外一推钟凯,“还不去追。”
“老姐你等着我啊。”钟凯用手臂撞了撞钟菱。
钟菱忍着笑,大度的一挥手。“去吧。”
等到钟凯离去,她捂着腮帮子大笑出声。
“难怪我妈常常和我说,女人的报复心是多么的可怕。”夏扬掩饰眼底的笑意。
钟菱以杀人的目光顶回去。
夏扬十分中肯地评判道:“天使般的面孔下隐藏着一颗为祸人间的心。”
钟菱:“……”
钟菱让夏扬在银仁御墅小区门口就把她放下,夏扬没有疑议依言照做。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心情极佳,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一人在楼道前守候,钟菱有些意外。
此人眸中明显有惊喜一闪而逝。
钟菱诧异地问:“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宋明志的笑容有丝难以捉摸,神情倒是坦然。
“嗯?”钟菱的意思是真话假话不妨都说来听听。
“假话是,我们有缘,”宋明志脸上一派沉静,双目也不眨一下,“真话是,我来碰碰运气,看是否会遇见你。”
钟菱呵呵干笑,不用说,又是芷君出卖了她的住址。
“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请你喝杯咖啡?”都被拒绝过好几次了,他倒是不屈不挠的。
钟菱笑着说:“我不爱喝咖啡。”
宋明志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钟菱又说:“如果你不介意请我喝酒的话……”
“当然不介意,”宋明志心领神会,“我知道有一家酒吧很不错。”
钟菱轻笑,她这样做也算是给芷君一个交代吧。
钟菱没有想到宋明志带她去的正是atntic bar and grill。她极淡地笑了笑:“你蛮有品味的嘛。”
宋明志欣然接受。
“我要一杯double whisky。”钟菱一点都没和他客气。
侍应生很快端了来,钟菱眯眼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这是唐铮最爱的酒,很怪的口味,也不知他喜欢哪一点。
不知为何,在这间熟悉的酒吧,钟菱又想起了唐铮,以及她上班天就碰到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还有,今天市场部那些人对她的不予理会。何其的悲哀。
有淡淡的哀愁笼罩在眉头,她十分后悔答应宋明志的请求,原本的好心情破坏殆尽了。举杯一饮而尽,又再叫了一杯。
宋明志看在眼中,低声地说:“你有心事。”肯定的口吻,透着关心。
钟菱先是沉默,两杯酒下肚,她的话多了起来。同事的排挤,下属的抗拒,这些烦恼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包括她在上海最好的朋友郭芷君,可今天,在这样的氛围下,她对着仅有几面之缘的宋明志吐露了心声,而且一点也不觉得唐突。
宋明志没有插嘴,一直默默聆听。
钟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她急于找个垃圾桶来倾诉,宋明志刚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钟菱天资聪颖,相貌讨人喜欢,所以无论是在学堂、家庭还是后来去了国外念书、工作,一直都是天之骄子,从来都没有受过如此挫折。兴许是真的把宋明志当成了不会再见面的路人甲,她一点都没有避讳,话篓子一打翻,便是滔滔不绝,讲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有些话她到底重复了多少遍。
宋明志眼中则掠过一片了然的神色,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作答。
聊到深夜,钟菱赧然:“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久。”
“说出来心情是否好多了?”宋明志笑。
“是啊,谢谢你。”
宋明志扯动嘴角:“其实,做垃圾桶的感觉也蛮不错的。”
钟菱:“……”
第五章
黑甜一觉,无比舒畅地醒来。钟菱瞥了眼手机,生物钟使然,睡的再晚,她还是像有强迫症似的,一到这个点便再也睡不着。只不过,昨晚睡眠质量出奇的好,现在精神抖擞,气色俱佳。
洗漱完毕,她意外接到宋明志的电话。
“早。”
“早。”钟菱反应是,这么大清早的打电话过来,难道是昨晚在他车上拉下了东西?
宋明志笑着说:“我去上班,顺便接你。”
钟菱一愣,什么情况?
“你不会是忘了吧?”宋明志轻笑出声。
他如此这般一说,钟菱脑中灵光乍现,依稀,仿佛,兴许,是答应过他一些事情。她嘿嘿干笑数声,宋明志无奈道:“再想想?”
钟菱当真坐下,仔仔细细地开始回忆。昨晚她和宋明志在atntic bar and grill酒吧喝酒到深夜,她说了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接着他送她回家,然后,在车上,他说想让她看看工作中的他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想到了?”
“嗯,”钟菱云淡风轻的一笑,“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宋明志毫不犹豫地说。
他说,他在医院里是出了名的黑面神,从护士到病人没有不害怕他板着脸的模样。钟菱难以置信,她对他的印象从来都是温煦儒雅的,所以才会起了好奇心想一窥究竟。“那,好吧,”她说。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夏扬,工作中的认真和平时的不着调,竟也有种出乎意料的协调。
“我在楼下等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钟菱放下电话,在露台上张望,果然瞧见了宋明志的黑色本田车就停在楼下。
她换好衣服下楼,宋明志手忙脚乱地掐灭了手中的烟,讪笑。
“做医生的有时也需要解压,我明白的。”钟菱并不介意。
宋明志表情有片刻停顿:“我原本以为女人化妆穿衣没有一个钟头出不了门。”
钟菱微笑着:“看来你对女人还挺了解的。”刚说完,她就后悔。这话听来有点轻佻,他等过多少女人又关她什么事。
宋明志似乎是感应到某种暗示,挑眉:“你很介意?”
钟菱耸肩,勾了勾唇:“那是好事,证明你尊重女性。”
“你果然很与众不同。”
“过奖。”钟菱笑纳。
换上白大褂的宋明志清俊温润,恍惚有一种出尘的气质,钟菱曾听郭芷君讲过什么制服控,她本人就是那样被林森给控去的。
“我还是无法想象你凶神恶煞的一面。”钟菱笑说。
“一会你就知道了。”宋明志神情严肃地拿起病历记录,把一只钢笔别在胸前口袋上。
他们一踏进病房,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病人及家属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宋明志冷冷的眼神扫过去,钟菱注意到有个别胆子小的还哆嗦了一下。
终于有人开腔:“宋医生。”
接着其他人纷纷仿效。
宋明志走向靠角落的病床:“两天没有排便了?”
病人甲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在比他年轻几十岁的宋明志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他低下头:“是的。”
“我叮嘱你的事项你都严格遵守了吗?”
病人甲极小声地说:“嘴里实在没味道,昨天让儿子给买了瓶辣酱……”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来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宋明志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要管住自己的嘴。”
病人甲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下次一定不会了。”
宋明志转过身,病人乙讨好地说:“宋医生,我可是严格遵守医嘱的。”
“是吗?”宋明志瞄了眼病历,“你的肾功能报告刚刚出来,好几项都超了指标。”他的嗓门不大,但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力。
“可能,可能是……”病人乙慌了,不知所云。
病人丙急忙打小报告:“宋医生,他家里连着一周都送饭来,不是蚝油牛肉就是鱼香肉丝,对了,昨天他吃的还是甲鱼。”
病人乙瞪了他一眼,尴尬地摸着鼻子。
“你当医生的话是耳边风是吧。”宋明志猛地拔高了音量。
“不敢,不敢。”
宋明志黑着张脸:“您请出院吧,您自己都不把身体当回事,我着什么急啊。”
病人乙哭丧着脸:“宋医生,我再也不敢了还不行吗?”
“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
宋明志巡到第三张病床,旁边的桌上放着psp,手提电脑,还有薯片话梅等零食若干。
病人丙触到他凛冽的目光,忙示意女儿把东西收起来。
“你是来陪夜的,不是来游玩的。”宋明志指着十七八岁的小女生说。
女孩子脸皮薄,面孔涨得通红,不住地点头,噤若寒蝉。
“再有下次,我就让护士往外赶人了。”
女孩子都快哭出来了,宋明志依旧摆着一张面瘫的脸。
病人甲和病人乙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热闹,早忘记了刚才才被宋明志臭骂过一顿。
钟菱有些看傻眼,这真是太颠覆她的想象了。
“你们吃完早饭就叫护士来挂点滴,听见没?”
“知道了,宋医生。”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宋明志满意的颔首。
钟菱看他的眼神写满了不可思议。
宋明志温文尔雅的一笑:“在去下一个病房之前先让我缓口气。”
“刚才,我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你了。”
“是不是觉得我人格分裂?”宋明志低头笑了笑。
钟菱徐徐开口道:“这样伪装自己不累吗?”
宋明志缓缓摇头:“我毕业那会刚进这间医院时,也想和病人搞好关系,用真诚来打动他们,但我错了,你越是低声下气、和蔼可亲,他们就会越不把你放在眼里。而你若是不苟言笑,语气严厉,他们反而买账。他们信奉有本事的医生脾气越大,不会再质疑你的能力。”
“是吗?”钟菱若有所思,“那你今天让我来的目的……”
“你这么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钟总监,呵呵。”宋明志随性的展颜一笑。
“这样真的可以吗?”钟菱仍持怀疑的态度。
“英国人的绅士风度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你越是谦逊有礼别人越觉得你好欺负,该强硬的时候就要强硬。”
钟菱倏然站直身姿,面露微笑:“我感觉这个方法我也可以试一试。”
“那祝你马到功成。”宋明志望着她,眯了眯眼。
钟菱目光中含着感激:“那我不耽误你巡房了,”她俏皮地点点楼梯,“我走啦。”
宋明志眼中闪着光芒,毫不掩饰那种热烈和欣赏。
钟菱赶到公司,刚刚好九点,同样掐着时间进门的夏扬,用极诧异的眼神瞅她:“奇怪,你今天也这么晚。”
“嗯。”钟菱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解释。
夏扬却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不会是因为还欠我一顿饭晚上没睡好吧。”
钟菱啐了一口:“九点半我要准时收到你的报告。”
“……”夏扬郁闷道,“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钟菱睨他一眼:“没有。”
夏扬缓缓笑了,无奈道:“是,钟总监。”
钟菱打开电脑没多久,就收到夏扬发来的电子邮件。
关于微创公司设备故障的报告,中英文各一份,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其中还包括一些如何改进的重要建议,钟菱微笑,这些对于她接下去要开展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内线响起,钟菱还沉浸在文档中,漫不经心地说:“你好,我是kiya。”
“报告还满意否?”是夏扬懒散低沉的嗓音。
钟菱撇撇嘴:“勉强合格。”
夏扬不紧不慢地说:“要求真高。”
钟菱没做声。
“你又欠我一顿饭。”夏扬笑得诡异。
“凭什么?”钟菱感觉每次和他说话都得小心掉入他的陷阱。
夏扬笑容清浅:“你的企划书若能融入这些信息,我相信向总也无从反驳。”
“成交。”孰轻孰重,钟菱分得很清楚,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夏扬愉快地笑了。
电脑右下角郭芷君的头像跳了很久,钟菱才点开。
菱菱k:“啥事呀,忙着呢。”
君子一言怒道:“您老人家还活着呢。”
钟菱笑道:“在工作没完成之前,是没有资格死的。”
郭芷君翻白眼:“你就知道工作,你心里还有我吗?”
钟菱掩嘴一笑:“你这话要是让林森看到,铁定以为我和你搞百合,还不得砍了我啊。”
君子一言:“百合就百合了,你自己说,你回上海这么久了,来看过我几次?”
钟菱扳扳手指头,还真是屈指可数。她说:“抱歉啊。”
谁料郭芷君话锋一转,不怀好意的干笑道:“听说,你今天一早送宋医生上班?”
菱菱k:“消息倒挺灵通的,不过偏差太大,林森这狗仔队做的不称职啊。”
八卦是所有女人的天性,芷君也不例外,她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新邮件的提示,打开一看,是来自英国总部jonhson的电邮,她顾不上芷君,匆匆关闭了对话框。
邮件用很严厉的措辞表达了对钟菱来到显奕上海后毫无建树的失望,但对她的能力还是给予肯定,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营销计划书。
钟菱认真地看了几遍,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回上海还不到一个月,市场部的同事又极其不合作,在这种情况下,能做出成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知道总部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很多,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很快就要被调回去。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不愿回去面对唐铮,他定然是一副早知道你混不下去的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她也可以选择辞职,但她更不想让父亲看扁,顺理成章地逼迫她接受她打小就没兴趣的家族企业。
更加令钟菱气恼的是,这封邮件还抄送给了副总裁向晖,简直是在她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钟菱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君子一言:“喂,喂。”
菱菱k没精打采地回过去:“挨骂了。”
郭芷君抖擞起精神:“谁这么大胆?”
“先不聊了,回头请你吃饭。”
“好吧。”
吃过午饭,钟菱继续为营销方案头疼。可能是楼下餐厅的鱼不够新鲜,肠胃有点不舒服,钟菱连着跑了几趟洗手间。
也因为如此,她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她每天不到8点就出现在公司,害我至少损失一小时的美容觉。”听声音应该是前台lolo。
“上次她逼着我吃臭豆腐,我回去刷了三次牙还被我老公嫌弃。”是市场专员丁洁,在臭豆腐事件中,她首当其冲。
“放心吧,她在这待不了多久。”
“怎么,你有内幕消息?”
“嗯,我无意间听到向总的电话,说什么她很快就会被调回总部之类的话。你们说,那不是在说她,还在说谁?”这个嗓音钟菱不太熟悉,但根据她所说话推断,是向晖的秘书孙薇无疑。
“那太好了,苦日子快熬出头了。”
几个唧唧喳喳的女人突然静了下来,lolo小声地问:“不会被她听到吧?”她指了指紧闭的两间。
“没那么巧吧。”
钟菱唇边浮起讥诮的笑,刚要推门,旁边一间的门先被推开:“有胆子在人背后说坏话,就别怕被人听到。”
几人欷殻y溃骸捌葑芗啵畹惚荒阆潘馈!?
戚婷婷摸着下巴,目光深邃:“幸好是我,我不会打小报告的。”
lolo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戚总您哪会是那种人呢,我们自然信得过。”
戚婷婷笑一笑:“赶紧回各自座位干活去。”
“遵命。”丁洁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戚婷婷走后,三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议论纷纷。
钟菱实在无法忍受,推门而出。
刹那,鸦雀无声。
钟菱脸上有某种难测的笑意:“说得很开心,继续啊。”
“钟总,我们……”lolo怯怯道。
“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说。”钟菱带着凌厉的目光。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支吾嚅喏。
“下次我不希望再听见你们在背后议论我。”钟菱的口吻不容置疑。
“是,钟总。”
钟菱最后再冷淡地扫过一眼孙薇:“你是副总裁秘书,更要注意平日的言行。”
孙薇被点名,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喏喏无言。
“都去工作吧。”
其他人如释重负,飞奔出去,恨不能比旁人多生两只脚。
钟菱紧抿住唇,倔犟的个性一览无遗。
钟菱从来都不是个刻薄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芷君说的好,你不拿出点威严来,他们还当你是hello kitty。
钟菱从厚厚的一沓文件中仰起脸,思考半刻后,拿起其中一份走出办公室。
她把文件重重丢在市场专员朗玥的桌上,掷地有声道:“重做一份,下班前交给我。”
朗玥面无表情地说:“钟总,有什么问题?”
钟菱冷声道:“把上季度的计划书不作任何改动就交了上来,你倒是挺会偷懒的啊。”
朗玥脸色隐隐发青,知道理亏,不敢接话,却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憋得难受。
钟菱不再理她,转向另一名市场专员徐荣:“我需要蜀丰集团近五年的销售合同,请你拿给我。”
“蜀丰集团……”徐荣停顿了下,挠了挠头皮。
“那是你负责的客户。”钟菱好意地提醒他。
在头皮挠破之前,他终于想了起来:“钟总,蜀丰和我们最近已无业务往来。”
钟菱毫不退让:“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们会终止和我们的合作?”
徐荣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钟总,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ok,先不讨论这个,你把资料拿给我。”钟菱态度强硬地说道。
徐荣夸张地叫道:“钟总,我们和蜀丰集团的业务量本就不大,现在何必再浪费人力物力在他们身上?”
吃过亏的丁洁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他没有意识到。
钟菱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和冷淡:“别说是小客户,即便是潜在客户我们也应该争取的,不是吗?”
徐荣哑然,良久硬着头皮说:“钟总,我这还忙着,你让别人给你找行吗?”
丁洁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推托,他这才感觉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钟菱眸光锐利,冷冷的一个眼神递过去,丁洁立刻乖乖地收回手。
“徐荣,”钟菱嗤笑,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话,“华东地区的业务我虽然没你熟悉,不过很可惜,我是你的上司,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我要解聘一名员工,向总会不会不给我面子。”
徐荣缄口结舌,嘴张了张又合上,最后缓缓吐出几个字:“钟总,我马上就找给您。”
钟菱似乎在笑,然眼中一丝笑意也无,她淡淡道:“一会拿去我办公室。”
她转身而去,撞在枪口上的朗玥和徐荣还有一干人等窃窃私语:“这总监今天莫不是吃了火药了。”
只有戴晓岚凑过来镇定自若地说:“老虎终于发威了。”
钟菱站在拐角喘了口气,用级别来压人若是放在从前她是万万做不出的,而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完之后她又有些后悔,这样做会不会太伤人自尊。
“今天火气很大嘛。”夏扬不知打哪里冒出来,深沉的眸子注视着她。
钟菱定了定心神,迎上他的视线:“你都听见了?”
“这么大的嗓门,隔音设施再好也没用啊。”夏扬调侃道,眼底静谧如水。
钟菱笑笑,没有再说话。
刚在座位上坐定不久,徐荣就拿来了蜀丰与显奕所签合同的拷贝文件,并且举一反三地连同销售报告也一并送上。
钟菱终于露出一抹由衷的微笑:“谢谢。”她很快想到了宋明志的话,又立即沉下脸,“你出去做事吧。”
“好的,钟总。”
钟菱正核对着数据,sn上有人请求通过好友。
eric xia?钟菱眸色变了变,点下确认。
夏扬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对待下属你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但和你平级的人呢?”
钟菱还真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问:“你认为呢?”
“你不想和他们成为敌人吧?”
钟菱不假思索的道:“当然不想。”
夏扬意味深长的说道:“既然不想做敌人,那么就要努力成为朋友。”
“这话怎么说?”
“三顿饭。”
“啊?”钟菱一时没能理解。
“欠我三顿饭。”夏扬眉飞色舞道。
“你……你还真是只饭桶。”钟菱咬牙切齿地说。
夏扬禁不住地笑:“那你答应不答应呢?”
“好!”钟菱恼怒自己总是不知不觉地钻入他的圈套。
“嗯,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夏扬牵了牵嘴角。
钟菱秀眉一挑:“如你所愿。”
“去哪里由你决定,我现在到客户那里去一趟,如无意外,六点前能赶回来。”
“好吧。”钟菱愤愤不平地想,他又拿她当助理使唤了一次。
钟菱离开上海多年,对附近环境实在是不熟悉,于是只能拨电话给郭芷君。
“芷君啊,你知道南京西路这儿有没有稍微好点的饭店?”
郭芷君闷头想了会:“你想吃什么菜系呢?粤菜本帮菜东北菜川菜都有。”
“川菜吧。”钟菱随口答。
“当然首推辛香汇啦,不过要提前两个礼拜定位,你临时去的话,起码要排三小时队。”说起吃来,芷君可谓如数家珍。
钟菱瞬间就没了胃口:“换一家。”
“石门路上有家本帮菜还不错,不过是在小巷子里,不知你能不能找的到。”
“酒香不怕巷子深嘛,没问题的。”钟菱在便条纸上记下店名。
郭芷君扑哧笑道:“哟,你的中文水平越来越高了。”
“好了,挂了。”
“喂,约几点啊?”
“啊?”钟菱愕然。
“你不是约我吃饭吗?”郭芷君隐约觉察到了不对。
钟菱摸着鼻子尴尬道:“呃,不是你,你那顿我欠着下回还。”
“……”郭芷君愤怒了。
“不好意思啊,我就想咨询下你的。”
“你当我是114啊!”郭芷君大发娇嗔。
钟菱趁着她还没完全发飙之前,抢先收了线。
郭芷君不死心,没过一会儿又在sn上审问钟菱:“老实交代,是不是约了宋帅哥?”
“不是。”钟菱一口否认,“你别瞎猜。”
“哇,有新桃花。”芷君平日是温柔的性子,唯有和钟菱说话时总是生冷不忌。
“懒得理你。”尽管父亲和钟凯明里暗里的总想撮合她和夏扬,但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嘿嘿,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郭芷君眼珠滴溜溜一转,有了主意。
“哦?愿洗耳恭听。”
“山人自有妙计,然天机不可泄露。”开什么玩笑,现在说了岂不是让钟菱有了防备,她还没那么笨。
钟菱啐道:“瞧你的德行。”
郭芷君不甘示弱:“德行怎么了?有人喜欢就行。”
钟菱失笑:“你还真是把林森吃的死死的啊。”
“那是当然,”芷君得意扬扬地说,忽而飞快地打下一行字,“下班啦,闪人。”
钟菱还来不及和她道别,芷君的头像已变成灰暗。
郭芷君在国企做事,每天四点半就能准时回家,简直能把人嫉妒死。
工作是自己选的,所以没有后悔的权利,钟菱羡慕地发了会呆,继续埋头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拍响。
“请进。”钟菱随意地说。
来人轻快的脚步,轻松的语调:“请问钟总监知道雍正皇帝是怎么死的吗?”
钟菱头都没抬:“知道,中国历史上过劳死的例。”
“知道你还那么拼命?从小老师没教过你嘛,要劳逸结合。”夏扬姿势不雅地歪在门前一圈真皮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钟菱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钟:“呃,都七点了。”
“整个办公室就剩你一人了。”夏扬耸耸肩。
“我这不是等你嘛,说好请你吃饭,我言出必行。”钟菱边整理摆了一桌的文件边说,“你这么晚回来也没打个电话通知我啊。”
夏扬的表情像受了欺负的小狗一样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