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等你嘛,说好请你吃饭,我言出必行。”钟菱边整理摆了一桌的文件边说,“你这么晚回来也没打个电话通知我啊。”
夏扬的表情像受了欺负的小狗一样委屈:“我打了,你的手机关机。”
钟菱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抱歉,没电了。”
夏扬的神情更为哀怨:“我还以为被你抛弃了。”
“……”钟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可以打座机。”
“打了很久一直占线。”夏扬可怜巴巴地摊手,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她的座机一下午都没响过,难道……果然,钟菱检查后面带歉意:“不好意思,话筒没搁好。”
夏扬摸摸鼻子,故意夸张地长长叹了口气。
钟菱脸上略微窘迫,嘟了嘟嘴:“走吧,去吃饭。”
夏扬唇边情不自禁地溢出一丝浅笑。
“你确定这饭店在石门路上?”半小时以后,夏扬疑惑地问。
钟菱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没有听错地址吧?”又过了半小时,夏扬再一次问道,表情更为困惑。
钟菱不屑地扫他一眼:“凭我130的智商,会记错地址?”
夏扬似笑非笑:“其实记忆力和智商没有多大关系,记忆力衰退一般是老年痴呆的表现之一。”
“……”钟菱哑口无言了很久,呸了一声。
一小时后,夏扬放弃了,他边开着车,边侧头寻找钟菱口中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饭店,找到脖颈发酸,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钟菱讪笑几下,但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路痴或者耳背。
“指望你的话,晚餐大概能当消夜吃了。”夏扬嘴上似乎在埋怨,眼里写满了欢畅笑意,“坐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哦。”钟菱知道自己理亏,难得没有反唇相讥。
“闷的话,可以听听歌曲。这儿有不少cd,总有一款适合你。”夏扬笑呵呵地说。
钟菱看着他:“你不去广告公司挺可惜的。”
“……”夏扬小声嘀咕,“好心当做驴肝肺。”
钟菱翻了翻cd,撇撇嘴:“咱俩品味差太多了,还真没我喜欢的。”
夏扬微笑不改:“那你爱听什么?”
“《yesterday》,《thk of 》,《bleedg love》,《all i ask of you》。”
夏扬颔首,默默记下。
车刚驶上高架不久,夏扬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戴上耳机听了一会,面色凝重了几分。
刚收线,钟菱问:“怎么了?”
夏扬苦笑了下:“看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发生什么事了?”钟菱极少看到夏扬露出这般深重的表情,心中惴惴。
“微创打来的电话,我们提供的设备,除昨天修复的那台,其余几台也发生了相同的故障。”夏扬浓眉打结,嘴角的线条抿得紧紧的。
钟菱低头沉思。
“我先送你回去,然后赶去微创。”夏扬在最近的出口下了高架,掉转车头。
钟菱当机立断道:“不用了,我和你一起去。”
夏扬淡淡扯了扯嘴角:“好。”
一路上两人心事重重,谁都没有说话。
夏扬将车开到微创门口,支起下巴说:“到了。”
钟菱伸手去扯保险带,下没扯开。此时夏扬已经下车等她,她急出了一身汗,手上加力,可不知为何,越是心急却越打不开。她咬住下唇,只得向夏扬求救:“喂,帮忙。”
夏扬重新钻进车内,见到钟菱的窘态,不觉翘唇。
钟菱瞪他:“笑什么,都是你的老爷车惹的祸。”
夏扬好脾气地说:“是,是。”他缓慢俯下身,手抓着保险带的两头,轻轻转动。
一下,两下,没搞定。
“你到底行不行啊?”钟菱不耐烦地问。
“别急,马上就好。”
夏扬身上清淡薄荷混合茶香,一丝丝地钻入鼻尖,靠的近了,呼吸可闻。钟菱忽地面红耳赤,她大声说话掩饰尴尬:“你好了没有啊?”
“很快。”夏扬心里也着急得很。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刺目的灯光打在挡风玻璃上,钟菱眯起眼,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双目。
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保险带终于被解开。
钟菱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打开车门,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头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两人:“你们两个刚才在车里干吗?”
夏扬微微局促道:“解保险带呢。”
“是吗?”老头显然不信。
夏扬懒得再同他解释,锁上车门,直接往里走。
钟菱被他拉了个踉跄,不解地问道:“他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这句话成功地把夏扬问的满脸通红。
接待他们的依旧是微创的采购经理老赵。只不过这一次,他脸色阴晴不定,在夏扬肩头重重拍了下,没再说其他话。
不等夏扬开口,钟菱就自觉自愿地拿出纸和笔记录。她蹲在地上,不时把数据记在本子上,也把一些重要的信息传达给夏扬,夏扬又将电脑中得出的结论反馈给她,两人合作无间。
夏扬忽而附耳过来:“没想到,这次的故障竟惊动了微创的采购总监。”
钟菱停下手中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无尘室靠门的位置,站立着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鹰钩鼻,眼神锐利,神色阴冷。
看他一眼周身的温度都好似降了几度,钟菱不厚道地说:“此人不是常年便秘便是面部神经缺损。”
夏扬拼命忍住笑,肩膀一动一动的,憋得相当辛苦。
钟菱淡瞥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夏扬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是没什么好笑,不过为了你难得一见的幽默感,我总要捧捧场。”
“少贫嘴,看的出来,那名采购总监对你可是相当的不满。”
“恐怕他不满的是显奕,而非我一人。”夏扬笑了一下,难掩担忧之色。
钟菱又往那里看去,发现人已离开。
因为故障情况相似,夏扬很快找到症结所在,调试后,设备恢复正常运作。
在保修单上签字后,老赵像是有话对夏扬讲,但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上车后,夏扬问:“我去公司,你呢?”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赶紧走吧。”钟菱需要马上和总部取得联系,将详细情况汇报过去,虽说现在尚没有其他公司投诉设备故障,如今发生在微创的一系列问题足以引起警觉了。
伦敦和上海有八小时的时差,正值下午三点左右,钟菱连上网线,与jonhson进行视频对话。
她先是简单叙述了一下这两天有关微创设备连续发生故障的情况,其实她昨天已将相关内容发送总部,但显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在分析故障原因时,碰到难解的专用术语和钟菱不在行的地方,夏扬便及时补充,在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信卓然的风采,丝毫不因为面对的是总部的sales director而心生怯意。他说话语速始终平缓,不卑不亢,面带微笑。
钟菱神色间不由得有一丝迷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夏扬同jonhson结束对话,她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喂,你盯着我的眼珠已经有五分钟没有转过了,怪吓人的。”夏扬放松地躺倒在椅上,没正经地调侃道。
钟菱这才回过神,脸孔微妙一红:“谈完了?”
“嗯,jonhson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问了三遍,你毫无反应,于是我就做主挂了线。”
钟菱懊恼万分,怎么可以在关键时刻走神呢。
夏扬见她脸上表情千变万化,噗地笑出声:“骗你的。”
“你……”钟菱恨不能劈他一掌。
夏扬躲开她杀人的目光:“不过jonhson说,他可能会随时联络我们,让我们辛苦一下,今天就不要离开公司了。”
“哦,这个没问题。”熬夜加班曾经对钟菱来说是家常便饭,她根本无所谓。
夏扬拿出手提搁在办公桌上,然后大刺刺地霸占了钟菱的座位。
“喂,喂。”
夏扬无辜地摊手:“为了工作方便,你就将就一下。”
这是工作方便嘛,简直是强抢地盘啊。钟菱只得把笔电往边上挪了挪,童养媳般地坐到了角落里。
两人各忙各的,一时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夏扬听到一阵诡异的声响,“咕……”他抬起头,正对上钟菱满脸的不自在,顿时了然于心,“你等着。”
在微创公司时精神高度集中,回到办公室神经又一直紧绷着,完全没有感到饥饿,现在放松下来,才想起一整晚没有吃过东西,连水都没喝过一口。
钟菱不同于别的女孩,喜欢在办公室抽屉里藏一堆零食和饼干,她没那个习惯,顶多只自备咖啡豆和茶叶,不过公司并没有提供咖啡机,久而久之她连咖啡都戒掉了。
夏扬很快回来,手中端着两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此时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钟菱乐了,啧啧叹道:“肚子饿的时候足可媲美满汉全席。”
夏扬递过一双一次性筷子,笑道:“吃你的熊爪凤肝吧。”
钟菱不客气地接过,挑了一口面吃下,众所周知方便面都是闻起来香吃起来索然无味,于是她自我安慰道:“如果有些配菜就更完美了。”
夏扬一拍脑门,放下碗面,又跑了出去,这回他拿进来的是两根火腿肠。“冰箱里拿的。”说罢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两枚真空包装的卤蛋。
“你准备冬眠还是怎么的?囤积了这许多粮食。”钟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夏扬挠头:“前一阵子经常加班,总不能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钟菱拆了包装,神态闲适无比,仿佛是在细细品味法国大餐,没有一点局促感。
“你挺有意思的。”夏扬倏然开口说道。
钟菱扬了扬下巴。
“嗯,能屈能伸,不浮躁,吃苦耐劳,是个好孩子。”
“……”钟菱华丽丽地喷了,“请问你在写期末学生总结吗?”
夏扬对上她的目光,没有笑。
钟菱在他安静的对视下,渐渐红了双颊,低下了头。
“面凉了,快吃吧。”夏扬转开脸,笑笑指指面。
钟菱轻轻嗯了声,说不清心中是失落抑或是松了口气。
吃完不知是晚餐还是消夜的方便面加火腿肠、卤蛋,夏扬抢着抹干净桌子并把垃圾扔掉。反而是钟菱背着双手无所事事。
夏扬收拾完一切,又在公用的文件柜里倒腾了一阵,笑眯眯地说:“找到了。”
“什么?”钟菱问。
“手机充电器。”夏扬呼吸轻浅,语带笑意,“应该合你用。”他又补充道,“万一家人朋友有事却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钟菱感动于他的细心,但仍嘴硬道:“不会有人找我的。”话虽如此,她还是掏出手机接上电源。
开机的瞬间,滴滴的短信铃音不断,夏扬唇边笑意加深了几分。
钟菱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
收件箱中共有七八条未读短信,除了移动公司发来的广告和一些小额贷款、代开发票的乱七八糟的内容,其余的全部来自于郭芷君。
“你到餐馆没?”
“你到底和人家约了几点?”
“死人,你胆敢关机。”
“你你你,看我不抽死你。”
信息收到的时间分别为六点三十四分,七点半,八点十五分,还有九点整。
钟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算她和人约会,也不用如此激动吧。她没打算给芷君拨电话解释,已是凌晨,万一打扰到人家小夫妻俩恩爱就太不厚道了。
她是一心一意替郭芷君着想,人家却不愿放过她。她刚喝了一口夏扬冲的奶茶,还没品出幼滑淳厚的滋味来,芷君的名字就在手机屏幕上亮起。
铃声在静谧的空间内格外响亮,钟菱瞥一眼夏扬,默默接起。
“喂。”
“你这死人舍得接电话了。”
黄河咆哮般的嗓音惊的她手机差点掉在地上,钟菱尴尬地咳了咳,眼角余光扫过夏扬,后者仍是全神贯注于电脑屏幕,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这边的动静。
“有话好好说,郭芷君同学。”钟菱赔笑道,多年好友,她清楚地知道芷君发起飙来是绝对惹不起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狡猾了,偷偷改了吃饭地址也不通知我,害我白白等了三个多小时,还把林森一个人丢在家里,你对得起我吗你。”郭芷君连珠炮似的说完,都不带喘息的。
钟菱哭笑不得:“我的大小姐,你现在说话水平怎么就那么高深呢,恕我愚钝,一句都没听懂。”
经芷君再三说明,钟菱终于了解到事情的始末。
郭芷君下班后,早早去了饭店蹲点,就为了一睹和钟菱约会之人的风采。谁料,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遭服务员的白眼一次又一次,也没见着钟菱进门。当她饿的头昏眼花想点几个菜填饱肚子时,却发现走的匆忙,把钱包忘在了办公桌上,最后只得顶着服务员快要喷火的双目,灰溜溜地跑了。
钟菱不听则已,一听笑得前俯后仰。
“你还笑。”芷君悻悻道。
钟菱乐不可支道:“谁让你这么八卦的,活该。”
郭芷君哼道:“你要是早告诉我就没这倒霉事了。”
钟菱想象着爱面子的郭芷君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灰头土逃离饭店的模样,还是止不住的大笑。
夏扬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
郭芷君阴测测的一笑:“钟菱,你想死是不是?”
“不敢,这么晚了你还没睡?”钟菱忙转移话题。
“一来打不通你的手机有点担心,二来回家后又拽着林森出去狂吃了一顿,现在正消食呢。”
她知道芷君是真心关心她的,也明白只有在她面前她才能做到肆无忌惮的说话和彻底的放松,她内疚地说道:“手机没电了,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行了,行了,你知道错就好。”郭芷君大大咧咧地道,转眼间就把刚才的抱怨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
“好的,你也早点睡。”
钟菱还没来得及庆幸,芷君又说:“别以为我老年痴呆,我是要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审问你。女人没有充足的睡眠很容易老的,晚安。”
“……”钟菱抓了抓头发,第n次反省交上这么个损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吁了口气,继续喝那杯已凉掉的奶茶。
“很少见你如此开怀。”夏扬挑一挑眉。
钟菱轻轻笑道:“是吗?”
夏扬忽而站起,走近,脸上有种近乎微笑的表情。
钟菱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夏扬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抬起手,钟菱心口微微一荡。
“你嘴边有东西。”夏扬的眼神,晦暗幽深,他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在她嘴角印了印。
钟菱慌忙伸手:“我、我自己来。”不规范的心跳,似乎越来越有力。
夏扬眼中温柔的笑意就这样一丝丝地透出来:“好。”
钟菱垂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嘴,心跳依然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夏扬重新坐下,淡淡勾了勾唇。
钟菱尽量保持平心静气,抓着鼠标,却是心不在焉。
“你去睡一会吧,jonhson若是打来电话,我会处理的,应付不来,我再叫醒你。”夏扬十分善解人意地说。
钟菱微一沉吟:“我们可以轮流休息,你三点叫醒我。”
“我不睡了,下周有一批新设备到货,我得去装机调试,趁现在有时间,我再看会资料。”夏扬说,沉沉一笑。
“哦,这样。”钟菱眯了眯眼,没有动作。
夏扬好心地指着她的黑眼圈提醒道:“你的女伴说得没错,女人还是多需美容觉才能养颜。”他的语气陈恳至极,却听得钟菱牙根痒痒的,他之前的体贴和细心无法掩盖其毒舌的本质。
钟菱泄愤似的“啪”地关了电脑,和衣躺在沙发上。
夏扬嘴角挑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起身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并且关上了灯。
钟菱安心地合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第六章
清晨,钟菱在轻柔悠扬的音乐声中醒来。
“早。”温润好听的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早。”钟菱一动,身上盖着的衣服滑了下来,萦绕着熟悉温暖的气息。
夏扬一指桌上一应俱全的洗漱用具:“去刷牙洗脸,然后来吃早点。”
钟菱有点闹不清状况,但还是乖乖听话去了洗手间。
回来时,一碗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鱼片粥摆在桌上,闻一闻就让人很有食欲。
“办公室还能煮这个?”钟菱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能,我在楼下餐馆买的。”夏扬微微笑出声,“想吃我煮的粥?有机会的。”
钟菱瞪他一眼,舀了一勺慢慢品味,一脸嫌恶道:“味精放多了。”
夏扬眉角微挑:“别太挑剔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钟菱拖长了语调:“哦。”
夏扬神清气爽,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熬过夜的迹象,而她刚才在镜中看到自己眼圈浮肿,面色青白,要不是用厚厚的粉底遮住,简直没法见人。她在肚里嘀咕一句:这人和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夏扬自是不知她的心思,笑了笑,气质干净纯良。
“jonhson还没有指示吗?”
夏扬摇摇头。
钟菱忧心忡忡道:“到现在还没消息,看来不会是好事。”
夏扬眨了下眼:“你不能指望jonhson半夜12点还不休息,毕竟年岁不饶人了。”
钟菱被他似真非真的论调逗乐:“jonhson最不服老了,他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极有可能立即请你另谋高就。”
夏扬大笑,神态慵懒自若。
上班时间临近,夏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回办公室了,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
钟菱垂眸笑了笑:“好。”
他一句话就轻易化解了她内心的不安,他的体贴和周到让钟菱对他有了极大的改观。
总部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直到下午四点,向晖的秘书孙薇打来电话通知钟菱立刻过去副总裁办公室一趟。
钟菱在sn上匆匆给夏扬留言:“向总找我,估计是微创的事。”
eric xia:“这件事向总知道是很寻常的。”
不知为何,钟菱对向晖有种说不出的敬畏。可能是因为他手上操纵着生杀大权的缘故:“我先去了,回来再和你说。”
“嗯。”
这还是上次当众斥责过她以后,钟菱次见到孙薇。
副总裁办公室在最靠里的位置,一般钟菱没事不会往这边跑。她本身又避免和她相处,除了开会,一个礼拜见不着人也属寻常。
孙薇明显表情尴尬,想是还记着上回的事:“钟总,向总有事走开一下,您先去他办公室坐会吧。”
“好的。”钟菱笑容坦然,上次的事她并没有做错,所以面对孙薇压根不会有愧疚的心理。
“钟总,您是要咖啡还是茶?”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钟菱客客气气地说。
孙薇退出去后,钟菱坐在面朝大办公桌的椅子上。
等了许久向晖还未回来,她无聊地四处张望。
向晖的办公室宽敞而简洁,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桌上有两台电脑,一只茶杯,一本用旧的笔记本和一支签字笔。文件资料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角,桌面一尘不染,看得出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一如他本人。
电脑键盘上搁着一只手机,也是简单不招摇的款式。下方垂着一根细细的链子,钟菱猛地擦擦眼,再细看,一颗心顿时跳得厉害,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胸口。
那是一条极为普通的四叶草手机链,小店里可能花十块钱就能买到。
却让钟菱如此震惊。
她迟疑半晌,还是缓慢伸出手捧起了手机。
手机链的的确确很寻常,但因为其中一片叶子断了半截,而显得些微丑陋。
钟菱脸上的笑容登时褪得干干净净,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她还是能够记得,当时她问过手机链的拥有者,为何会挂这么个残缺的挂件在手机上。
他并没有回答,但神色苍凉落寞,可见这条链子对他的重要性。
钟菱贝齿轻咬住下唇,许久以来一直没能想通的问题,此时却豁然开朗。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来不及细想,她忙把手机放回原位。
向晖推门而入,钟菱深深吸了口气。
“让你久等了。”音色温和淳厚,如他本人一般温文尔雅。
“没、没关系。”钟菱突然有点不敢看他。
向晖拿起手机无意识地摩挲几下,徐徐道:“jonhson刚才和我通过电话,微创的事,有点麻烦。”
钟菱竭力把其他事先摒除脑外:“向总,具体是什么情况?”
向晖眉头不自觉皱了下:“微创提出误工赔偿,当然这还是小事。但已签约还未出货的订单,他们要单方面毁约。”
钟菱惊得站了起来:“这……”
“所以jonhson和我都很头疼,销售业绩什么的倒还在其次,如果真的毁约成功,势必会影响显奕在业界的名声。”向晖喉头有些发涩,这事确实很伤脑筋。
钟菱点点头:“那向总您有什么计划?”
向晖说:“微创一直是方然负责的,但她如今在北京一时赶不回来。而这几天微创设备出了故障又是你和夏扬去处理的,你俩对情况应该比较熟悉,我想请你和夏扬去和微创的采购总监再好好谈一谈,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钟菱一口答应:“没问题。”
“嗯,尽力就好,实在不行的话,我就亲自走一趟。我和微创总经理有一些交情,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动用私交。”向晖平静地说道,目光平和温润。
这句话,让钟菱多少有了底气,她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尽我所能的。”
向晖看她一眼:“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夏扬,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去。”
“好的。”
事情已交代完,但钟菱次不想马上离开。
向晖再度看她一眼:“你还有事?”
钟菱鼓足了勇气:“向总,有件事我想问您。”
“你问吧,知无不言。”向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
钟菱指了指他的手机:“这手机链您用了很多年了吧?”
“是的,怎么了?”
“式样陈旧,而且又有残缺,您为何还要带在身上?”钟菱的嗓音有一丝尖锐,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问话其实很不礼貌。
向晖眸光微闪。
“当然您可以选择不回答,毕竟这是您的私事。”
“好。”向晖简短道。
“……”钟菱哑然失语。
“还有问题吗?”向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在。
钟菱骤然失去看他的勇气,偏过脸,轻声地问:“六年前,您是不是在英国待过。”
长久的静默。就在钟菱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向晖极轻地道:“是的。”
钟菱轻嘘一口气:“谢谢。”
向晖看她出了门,疲惫地揉了揉鼻翼,想了好一会,拨通了英国的长途,接通后,他说:“唐铮,钟菱她……可能认出了我。”
对钟菱而言,那是一段近乎黑暗和不堪的回忆。如果不是向晖的出现,她恐怕再也不愿想起那段往事。
刚到英国时,她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甚至可以用混乱来形容。逃课,吸烟,酗酒,同形形色色的男人交往。
郭芷君劝说无效,无奈调侃她认识的男人几乎可以组成一支八国联军。
不过好在仅仅是交往,她还没有混账到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地步。
那一夜,她如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像游魂般游荡在街头,直至深夜,她走进一家名为cridges的酒吧。
她来过多次,并且对tequi这种墨西哥龙舌兰烈酒尤其着迷,可能遗传自父亲,她的酒量也相当的好。不容易醉,但微醺的感觉足以使她忘掉一切烦恼的事,包括,她曾经最好的朋友蒋炎和父亲之间的苟且。
那时的她才刚过二十岁生日,青春可人,她脂粉未施,但穿着极其性感,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照样引得狂蜂浪蝶蜂拥而至。
她喜欢被男人围着打转,也享受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
只是她换男友就跟换衣服似的,速度快得惊人,往往她的同学还没弄清楚男人的姓名,她身边的人早就换了。
“嘿,”一名看上去留学生样貌的年轻男子同她打招呼,“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他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
其实酒吧内尚有许多的空位,他非要坐这里,打的什么主意,钟菱可是心知肚明。但她并不介意,耸耸肩:“随便。”
“我叫ben,你呢?”他用英语问。
钟菱也用英语回答他:“kiya。”
“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钟菱有短暂的怔忪,随后说:“中国人。”
“哦。”ben说,笑容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你呢?”
“我是日本人。”他昂首挺胸,自豪地说。
钟菱轻蔑的笑出声:“难怪了。”
“怎么?”他不解地问。
“你的身高,在中国属于二等残废。”钟菱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
钟菱愉快的举杯。
后来郭芷君询问了当时的情况后好奇地问她:“如果那个人是韩国人呢,你会怎么回答?”
钟菱不假思索地说:“我会问,你的脸整容过几次了?”
当初,她说话就是这样犀利、不留情面。
当然,她也没料到,就是这句讥讽的话留下了祸端。
不知为何,今晚钟菱突然对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产生了深深地厌倦。
她饮掉了最后的小半杯酒,把几张钞票拍在吧台上,准备走人。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钟菱漫不经心地接起:“喂,哪位?”
“姐。”是钟凯的声音。
钟菱闷闷地回道:“哦,什么事?”
半晌都没有人开口,钟菱正纳闷着,话筒好像被人接了过去:“还是我来同她说吧。”
“菱菱,是爸爸。”
钟菱低低道:“爸。”
“有一件事,爸爸必须告诉你。”钟德福似乎努力控制着情绪,嗓音沙哑。
钟菱心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妈妈三天前,去世了。”
钟菱平静地听着。
“爸爸知道你今天有一门重要的考试,怕影响到你,所以才会拖到现在告诉你。你妈妈走的时候很安详,没什么痛苦,你放心……”
钟菱没等听完就啪地挂断电话,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她根本没有参加什么该死的考试,她到英国读书只是借口,只是逃避。
他又凭什么隐瞒母亲去世的消息,凭什么?
母亲的去世,他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蒋炎在一起了,他不是该高兴吗?
钟菱痛苦地抱住了头,泪如泉涌。
“小姐,你没事吧?”调酒师递给她两张纸巾。
钟菱狠狠擦去泪水,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我没事,再给我杯酒。”
有很长一段的时间钟菱是在悔恨中度过的。
如果不是她和蒋炎交上朋友,就不会有以后的事。
如果不是她把蒋炎带回家做客,也就不会有机会和父亲勾搭成奸。
如果不是她亲眼目睹父亲的出轨,口不择言,也不会被母亲听到,气得病倒。
如果不是她逃避出国,母亲或者不会这么年轻就撒手人寰。
……
一切、一切全都怪她。是她毁了这个家,她是罪魁祸首,不可饶恕。
钟菱陷入深深的自责,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希望能麻痹自己的神经,麻木破碎不堪的心。
她也不知喝了多少酒,直到耳中轰鸣,眼前模糊,快支持不住时,她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抓起了提包。
“我送你回家吧。”这个声音有一点耳熟,钟菱眼中看出的是两个交叠的人影,她傻傻地笑一笑,“你是谁?”
“我是ben啊,你不认识我了。”
钟菱歪着头想了一会,笑道:“好的,我们走。”
走到门口,他们被人拦了下来。
钟菱醉的眼皮都揭不开,只隐隐约约听到两人的对话。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什么人和你有关吗?”
“你想带她去哪里?”
“我警告你,你最好少多管闲事。”
“你不放开她,我就报警。”
“臭小子,你找死。”
接下去,双方大打出手。钟菱头痛欲裂,她捂着脑袋,望着眼前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就只会傻笑,仿佛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被打碎的杯子砸在她裸露的小腿上,有一点儿疼,她俯下身,咧着嘴抹掉血珠。
又有桌椅掀翻在地,她躲到角落里,头一抽一抽痛得厉害,根本没精力再管其他事。
之前意图带走钟菱的人落荒而逃,临走前搁下狠话:“臭小子,有种别跑,你等着瞧。”
救下钟菱的青年缓慢走到她跟前,搀扶起她:“你还好吧。”
钟菱凝神细看他,朦胧中辨不清他的长相,她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是谁?”
“我在酒吧打工。”
“哦。”钟菱刚直起身,就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她“哇”的一声,没有任何征兆地吐在年轻人的身上。
“不好意思。”钟菱的神志并未完全失去,她还懂得愧疚,但很快就蹲在地上吐的七荤八素,脸色极其难看。
年轻人低声埋怨了句:“怎么喝那么多酒。”
钟菱吐完,年轻人给她灌了几口清水,嗓子稍微舒服了点,但胃里还是灼烧般难受。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年轻人蹲在她旁边,耐心地问。
钟菱点点头,又摇摇头。
“呵呵,”年轻人笑了,“醉成这样。”他寻思片刻,“我先扶你去休息室坐会吧。”他也知道征求她的意见不管用,便径自拉起她的胳膊,打算半拖半拽着她过去。
可能动作大了点,他的手机从长裤口袋里滑落,钟菱眼明手快地捡起,用指腹摩挲着手机挂件发呆,良久问:“你干吗把这个坏了的手机链还当宝贝似的挂在手机上?”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接过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好,面上划过一抹难言的伤痛。
钟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酒吧休息室的沙发上。
昨夜的记忆渐渐清晰,钟菱惊得跳起时,险些咬到了舌头。所幸身上衣服虽沾上点呕吐秽物,却毫发未损。
她长舒口气,幸运之神还是眷顾她的,她躲过了一劫。
“你醒了。”那个清朗好听声音的主人便是唐铮。
很久以后,当钟菱已经成为唐铮的女朋友后,她曾经问起过关于她印象中的手机链一事。
唐铮声称他早已扔掉,并且坦言丢弃掉这件物什,就是真正抛开了从前。
而现在,钟菱却在向晖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它。
起初钟菱也曾怀疑过她是否弄错了报恩的对象,因为每每她问起那天晚上在酒吧发生之事的细节,唐铮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的。
但唐铮在cridges酒吧打工的事,确是事实。而且因他帮助钟菱,使得酒吧遭受损失,连累到当晚共有五名侍应生被辞退。
钟菱不是不内疚的,同时也心存感激。
她对唐铮的感情有一半出自于感激,尽管在多年的相处中她早就发觉两人没有共同语言,做不到心平气和,相互体谅,只能以她无休止地迁就来延续这段感情。
她很累,身心俱疲。
“在想什么想到入神?”夏扬敲了好几下门,钟菱都没有反应,他便自己旋开门球,一进门,就看到钟菱两眼虽盯着电脑屏幕,却没有焦距。
钟菱回过神:“没什么,”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坐。”
夏扬依言坐下,放下手中的文件。
“向总希望我和你明天去一次微创,说服他们的采购总监继续履行合同。”
“没问题,”夏扬看了她一眼,“大约几点?”
“一早就过去吧,总要给人家一次摆架子的机会。”钟菱抚额,这不是一趟好差事啊。
夏扬微微一笑:“好的。”
钟菱调出微创的资料:“有些细节我想再和你谈一谈,明天也好做到万无一失。”
“现在?”夏扬抬腕看了看表。
“你有事?”
“哦没有,开始吧。”夏扬轻扯嘴角。
钟菱暂时摒除杂念,专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这一交谈,再抬头时,已是晚上八点。
钟菱抱歉道:“不好意思,没耽误你吧。”
夏扬看了看表:“还来得及,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好,”钟菱抿抿唇,“开车小心。”
“我会的,”夏扬顿了一顿,又转过身,“一起走吗?正好顺道送你。”
“不用,我还想再坐一会。”有些问题她还没有理清楚,她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那好吧。”夏扬走出去时替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钟菱咬着笔杆,一坐又是一个钟头。
思绪杂乱无章,一会儿停留在六年前的英国,一会又翻飞到明天该如何应对微创的发难,最后一阵眩晕,几乎不能思考,她烦躁地推开文件,失神地在桌上趴了片刻,心情才慢慢平复。
有人轻轻敲响她办公室的门:“请进。”
门推开后,她微微愕然:“向总。”
“我见你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就来看看,”向晖淡声道,“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钟菱笑笑:“有一点事刚处理完。”
“哦,”向晖神色稍一犹豫,“那么,现在走吗?我送你一程。”
钟菱没有多作考虑:“好,麻烦向总等我一会。”
“嗯。”向晖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整理办公桌,钟菱心底五味陈杂,不知该庆幸向晖终于改变了对她的态度,还是该抱怨这迟来的真相。
“可以走了。”钟菱声音有些低沉。
向晖微笑:“你锁门,我去按电梯。”
钟菱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夜色深沉,有雨滴飘飘洒落。
下了高架桥,她突然发问:“向总也还没吃饭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不介意,不过是我请你。”向晖欣然应允,他似乎也有话想对钟菱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向晖缓慢开着车,边打量两边林立的餐馆,边问钟菱:“你喜欢吃什么?”
“除了西餐,都可以。”钟菱不无自嘲,“吃了八年,腻了。”
向晖把车停在路边:“喝汤吧,养胃的。”
钟菱没有异议,多年用餐不定时,胃恐怕早就百孔千疮。
姚记瓦罐汤在上海也算几十年的老店,小有名气,向晖点了几道菜,征询钟菱的意见。
她摇摇头,她对吃什么无所谓,何况心里藏了事,食之无味。
“那就先这样吧,不够再点。”向晖礼貌地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让她尽快上菜。
钟菱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神情局促:“向总。”她终于下定决心,要问个究竟。
向晖抬眼看她,四目相接,钟菱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心脏微微紧缩。她深吸口气:“六年前在英国,救我的人是你对吗?”
向晖温和笑笑:“怎么会呢,我在英国时并没有见过你。”
“那你的手机链怎么解释?”钟菱的语气突然凌厉起来,“不要说什么巧合之类的话,我不会相信的。”
向晖笑容温暖:“这条手机链再寻常不过,而且你觉得我会是那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吗?”
“为了朋友也不是没有可能。”
向晖沉默片刻,忽而笑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钟菱话锋一转:“你认识唐铮吗?”
“不认识。”向晖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钟菱倒也没再追问下去,他摆明了不会承认,强求无益。
菜陆续上齐,钟菱吃了几口便放筷子,向晖问:“不合口味?”
“不是,没什么胃口。”
向晖动了动唇,没说话。
钟菱反而宽容地笑笑,语速缓慢:“我不会钻牛角尖的,向总说不认得便不认得吧。我是为微创的事担心,说实话,我没有把握能说服那个采购总监。”
“三年前当你还是名普通的区域销售经理时,你的部门连续三个季度成为销售冠军,你应该不会忘记吧。”向晖弯唇,和颜悦色地说。
钟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向总知道这件事。”
“总部派你来协助我,我总要了解清楚。”向晖嗓音柔和,面带温煦笑意。
“嗯,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说完钟菱才察觉到一丝挑衅的意味,不过说也说出口了,没法收回。
向晖不介意的淡淡一笑:“当初有勇气只身一人闯入ap公司,听闻还三番两次把老总堵在车库里,只为了介绍显奕的产品,如今倒怕区区一个采购总监?何况,我们还有合约在手。”
钟菱没有因向晖的夸奖而流露任何得意之色,相反她黯然道:“明天的事若不能圆满解决,总部恐怕也不会让我继续留在显奕上海了。”
向晖窒了一窒,哑然无言了半晌,道:“为什么这么想留在上海?”
“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在上海,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忽然之间,她好像想通了,她已然逃避了八年,还不够嘛。她是属于这儿的,叶落归根不是老年人才有的想法。
“我听说,”向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你男友还在英国。”
“我们已经分手了,为了他,我曾经放弃了很多,但他却不愿意迁就我一次。”说起唐铮,钟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向晖又静默了,一向能言善辩的他,面对钟菱好像办法不多。
钟菱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就算明天谈判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离开显奕,上海那么大,总有我立足之处的。”她俏皮地眨眨眼,“辞职信我都打好了。”
向晖心中千头万绪,复杂难言。
“说了这么多,不知为何,我却松了一口气,”钟菱站起身,“大概我人缘不好,和同事们处不来,这样也好,你们也不用处处防着我了。”她微微含笑,“好了,我走了,向总,谢谢您的款待。”
“等等,”向晖用最快的速度埋了单,“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也好,麻烦您了。”钟菱偏过头,眼底隐约带上一丝笑意。
这一夜,钟菱睡的并不安稳,好像才躺下不久,辗转反侧间,天已大亮。
她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搬了张椅子坐在露台上慢慢品尝。
晨练的老人们扭腰甩手劈叉,各个红光满面,也有一部分人绕着小区晨跑,其中有一对年轻夫妇格外引人注目。
正是住在钟菱对门的姚千千和沈皓这对小夫妻。
钟菱已经不止一次见到姚千千在清晨被沈皓硬拽出门,美其名曰沐浴清晨的阳光、呼吸新鲜的空气。每当沈皓温柔地替千千拭去额角的汗水时,钟菱的心中也总是暖暖的。
正瞧的高兴,一辆车缓缓驶进小区大门,看型号和车牌都有几分眼熟,钟菱蓦然睁大双目。果然没过几分钟,她的手机就响了。
“菱菱,是爸爸。”
“爸,什么事?”
钟德福沉沉的道:“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我想和你一同去祭拜。”
钟菱身体一颤。
“我已经在你楼下了,你收拾好就下来。”
钟菱脸上划过一抹哀伤,她长睫轻颤,低沉道:“爸,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去做,不能陪您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无声,静到钟菱以为钟德福已然挂断了电话。过了一会,钟德福闷声道:“菱菱,爸爸知道你还在怪我,可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我们父女两可不可以心平气和地去看看你妈妈?”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低哑。
钟菱眉宇间藏着苦涩:“爸,我没有骗您也不想和您吵架,我真的有重要的事,不能缺席,不信的话您可以向夏扬求证。”
沉默。
钟菱无奈道:“我办完事会尽量赶过去的。”
钟德福终于平静地叹出一口长气:“随便你吧。”
钟菱看着那辆车掉头,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并快速的驶离,疲惫至极的抚了抚额。
钟菱和夏扬在公司带齐了相关资料后,由夏扬驾车前往微创。
倒是被客客气气地迎进了会议室,只不过被晾着的时间未免长了点。
钟菱渐渐焦躁,不停地看表。
“稍安勿躁,”夏扬说,“你也说了,要给他们一个摆架子的机会。”
钟菱张了张嘴,没说话。
终于,微创的采购总监在一干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老赵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采购总监wrence wang。”
“王总,您好。”钟菱率先伸出手,wrence却神情倨傲,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而对夏扬说:“就你一个人吗?你们市场总监为什么不来?看不起我们小公司?”
钟菱略微有些尴尬,不过她反应极快,马上拿出名片递上去。
wrence轻描淡写地瞟了几眼,表情立刻起了变化。
同样拿到名片的老赵,不可置信地望着钟菱,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夏扬一眼,后者则无辜地撇撇嘴。
wrence和老赵还有几名助理坐在会议桌的一头,钟菱和夏扬坐在他们对面,人数上相对单薄了一些,不过钟菱临场经验丰富,毫无惧色。
老赵轻咳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钟总,夏经理,贵公司提供的设备屡屡出现问题,令总监很不满意。”
钟菱说:“确实是我方责任,对此我很抱歉。”
“那么,”wrence眼中精光一闪,“钟总想必不会对我提出的要求有异议吧?”
“什么要求?”钟菱笑容一丝不苟,“如果是合理的并且在我们能力范围以内的,我们定当尽力满足。”
“首先是误工赔偿。”wrence慢条斯理地说。
“这个没问题,应该的。”钟菱爽快地答应。
wrence 瞟她一眼,手指敲了敲桌面:“其次,接下去的几份合约,没有必要再履行了。”
钟菱唇边笑意不改:“微创是想要毁约?”
“那也是你们造成的,后果自负。”wrence不耐烦地道。
钟菱淡淡一笑:“且不说违约金是多少,因为你们可能不在乎这点钱,但王总你有没有想过,毁约在业界产生的影响力有多大?”
“那是你们的事,与微创无关。”wrence不置可否道。
钟菱心平气和地说:“虽说故障确实给贵公司带来了麻烦,但并未造成很大损失,王总您何必揪着这一点不放呢。”
老赵亦插嘴道:“王总,夏经理及时赶来维护设备,已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wrence眼角斜斜睨他,老赵登时闭嘴再不敢做声。
钟菱察言观色,知晓这位王总是存心找茬。国内公司的采购在选择供应商时有很大的权力,她听闻许多人是以提成多少来决定的,这可能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不知道这位采购总监是否抱着这样一种心思,但她绝对不希望开这个先例。她笑一笑,声音悦耳动听:“其实解约对我们来说是没有一点损失的。”
wrence皱眉打断:“那不是很好嘛,我们达成一致了。”
“我们的设备无非那几种规格型号,贵公司解约后,我们同样可以提供给其他需要的厂商,并不存在积压的问题。”钟菱顿了顿,笑容清浅,“但是据我所知,贵公司新接一批订单,三个月内就要交货。如无我公司后续设备,贵公司如何能准时完工?”
“钟总对我公司情况了若指掌,倒让我刮目相看。”wrence似乎对钟菱有了些许改观,不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他话锋一转,又道,“国内又不是只有显奕一家公司,相信只要稍许一提,就会有供货商争相而来,到时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吗?”
钟菱并不怯弱,反而加深了唇边的一丝笑意:“新的供应商就能保证质量吗?显奕的产品虽不敢称,在业界却也是公认数一数二的。何况,”她深吸口气,语调平静如水,“王总应该很清楚,这类设备的制作工期在三个月以上,目前市面上供不应求,即便是老客户都需提前半年下订单,何况是并不相熟的厂商。”
wrence面色不豫:“这个不劳你担心。”
钟菱暗道,莫非他真有其他办法也不一定,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了。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仍淡然道:“我只不过把详细情形分析给王总听罢了,到底该怎么做还是要您亲自拿主意。”
“我当然会自己拿主意。”wrence虽说还是疾言厉色,口气已有所松动。
钟菱趁热打铁道:“有一点王总可能不知道,同型号的设备,保修期是可以连接的,也就是说,最后一批设备到货以后,贵公司一共可以享有三年的免费维修期。”
wrence眉心一动,神色郑重了几分。
钟菱给夏扬使了个眼色,一直没有说话的他此时开口道:“王总,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并且承诺在一小时内赶到厂房,这样的服务,可不是每一家供应商都能够做到的。”
钟菱在桌子底下比了个夸赞的手势。夏扬配合得天衣无缝,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老赵故意不看wrence的脸色,及时道:“夏经理好几次都是半夜被我叫来的,这一点其他公司确实办不到。”
wrence思索了半晌,道:“我一会还有个重要的会议,今天先谈到这里吧,我考虑一下再给贵公司一个答复,如何?”
钟菱语调轻缓:“好的,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wrence点一点头算是回应。
回程途中,夏扬不时偏过头瞥一眼钟菱笑一笑,一会又再笑一下。
钟菱被他笑得发毛,诧异道:“怎么了?”
“你刚才的架势还蛮像谈判专家的。”夏扬轻轻扯动唇角。
钟菱淡淡而笑:“是嘛。”为了和微创的这次谈判,她可是做足了准备工作。
夏扬凝视她许久,依旧笑。
钟菱局促起来:“拐弯处停一下车,你回去后帮我给向总告个假,就说我有些私事需处理,今天不回公司了。”
夏扬懒懒的笑了:“去哪里?我送你吧。”
“不用。”钟菱坚持。
夏扬知道拗不过她,只得在路口将她放下。
钟菱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母亲的墓地。
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淫雨霏霏,几许微风,吹去了冬日的萧条,盎然的春意,卷不走萦绕在钟菱心中的落寞和寂寥。
此刻,她正独自徘徊在上海福寿园门口,踌躇许久,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步入。
她放下一束淡雅的鲜花,轻声低喃,又似在自言自语,手指抚上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在那素色照片上仔细摩挲。
一行清泪潸然落下,时隔多年,她再次站在这里,仍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细碎的脚步声停在钟菱身旁,她未及抬头,一张散发着薰衣草清香的纸巾递到她跟前,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目,耳边是淳厚的嗓音:“大小姐。”
钟菱迅速抹去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还在?”
“是董事长让我来接你的。”刘维明点起一支烟,浅蓝色火焰点点燃起,使她有片刻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
钟菱静静地看着弥漫在半空中的烟雾,眼神迷离。
刘维明朝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回头说:“雨越下越大了,我送你回去。”
钟菱摇了摇头:“我还想一个人再待会,你走吧。”
刘维明神色一黯,旋即又恢复如常。他把手中的雨伞塞给钟菱:“拿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中。
钟菱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还是记忆中的温柔体贴。
碑上母亲的笑颜一如既往,仿佛尘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争。
钟菱长叹一口气,眼眶又再度湿润。
与此同时,刘维明正开着那辆黑色房车,已在福寿园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钟菱的回国使他平静无波的心境泛起了丝丝的涟漪,打开记忆的水闸,往事犹如潮水般涌到脑海里。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都没有忘记过她。
轻松应对仅是隐藏的很好的假象,只因自卑感作祟他从来不敢去争取。
后视镜中,如烟似雾的大雨下,一个窈窕的熟悉身影由远走近,刘维明狠狠地吸了口烟,掷了烟蒂,打了方向盘缓慢倒退过去。
他摇下车窗:“大小姐,上车吧。”像是不经意的随口打个招呼,心跳却在瞬间加快。
“不用了,我叫出租车,很方便。”钟菱毫不犹豫地回绝。
刘维明不再坚持,但他驾车始终紧随在钟菱身旁,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直到钟菱实在是忍无可忍,冷着脸瞥了刘维明一眼,他才又开口:“这条路很长,下雨天也很难能打到车,你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他打开车门,钟菱咬着下唇,看着自己浑身上下湿透的狼狈样,想了想还是低头钻进了车里。
车厢里氤氲着雾气,钟菱不觉打了个喷嚏,刘维明及时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赶紧擦擦。”
钟菱默默接过,两人复又陷入沉默,气氛凝滞到让人喘不过气。
刘维明眼中有光忽明忽暗,他忽然问道:“大小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钟菱神情明显滞了一滞,颊边的笑意飘忽难测:“哦?你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
刘维明仿佛被噎住一般,久久不能言语。
钟菱眸光深邃幽暗,这么些年了,再放不开也放下了,只是当初被拒绝的那样干脆,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罢了。
刘维明低眉说道:“大小姐是回家还是去公司,或是去看董事长?”
“回家。”钟菱一夜没睡好,如今解决了微创的纠纷,她终于能够睡个好觉。
“好的。”刘维明十分好脾气地点点头,如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争执和矛盾。
钟菱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不屈不挠,誓不罢休。
“喂。”她带着浓浓的倦意。
对方停顿了一下,试探道:“这么早就睡了?身体不舒服?”
“昨晚没睡好,”钟菱揉眼问道,“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宋明志笑出声,“想请你吃饭呢。”
“下次吧,我懒得出门。”钟菱已换上了家居服,赖在柔软的被窝里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实在不高兴起床。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外卖上门。”宋明志轻快地说道。
钟菱一开始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下:“什么?”
宋明志笑意盎然:“你喜欢吃什么?我买了送到你家。”
钟菱不由坐起,端正了姿势:“我自己随便煮点面吃就行,不用麻烦了。”
“如果我不觉得麻烦呢?”
钟菱哑然,他都这样说了,倒也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报了地址。
“半小时到。”宋明志目的达成,笑眯眯地说。
宋明志在饭馆打包了几道特色小菜,边开车边随着车载音响哼起了歌曲。
钟菱的相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气质出众,她的眉宇间有一种不输于男儿的倔强之色,与他从前接触过的女子皆不尽相同,而且钟菱对他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令他难以忘怀。
钟菱既然答应他上门拜访的请求,想来对他也不是没有好感的。
思及此,他的眼角眉梢都氲开了笑颜,心情极佳。
钟菱手忙脚乱地把家里打扫了一番,倒也不是有多重视宋明志,而是在英国多年生活养成的良好习惯,英国人可是最注重礼节的。
听到门铃响,她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才跑去开了门。
“哎,钟菱幸好你在,我又没带钥匙。”姚千千闷闷不乐地走进门,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
钟菱善意地笑了笑。
“没打扰你吧。”姚千千左看看右瞧瞧。
“不会,你可以安心待到沈皓来认领。”钟菱戏谑抿唇。
“嘿嘿。”姚千千嬉笑的神情没心没肺。
“喝什么?”钟菱打开冰箱门,回头问。
“可乐吧。”姚千千还是小孩子心性。
“呃,没有可乐。”
“那雪碧吧。”
“也没有。”
姚千千失笑:“那有什么呢?”
钟菱挠挠头:“其实只有各种牌子的矿泉水。”
“也行。”
钟菱给她倒了满满一杯,乐得她直拍手。
“一会等沈皓回来,让他请你吃饭,老这么麻烦你,我也不好意思。”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