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戴晓岚白领打扮,妆容精致,却买了二十份臭豆腐遭人非议,她刚把东西提进电梯,就有人皱眉问道:“什么怪味?”
一群人眼神齐刷刷地转向她,简直是无地自容。
所以她学了乖,走进办公室头都不抬,直接把一整袋东西拎到钟菱的房间,耷拉着一张脸:“kiya,买回来了。”
“你喜欢的话,拿一份去吃。”钟菱唇边勾勒出笑意。
“不了,不了。”戴晓岚连连摆手,对这类玩意她一向是敬谢不敏的。
“那好吧。”钟菱嗓音柔和,“再麻烦你一件事,把这些送给同事们去。”她报了几个名字,赫然就是那几个之前在茶水间标榜装b会遭雷劈的长舌妇。
戴晓岚满心的不情愿,但她毕竟是总监助理,不得不听从钟菱的一切指示。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钟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身后,冷冷挑着眉,笑容却温柔似水,嗓音甚至还有点甜腻:“别客气,多吃点,我请客。”
“钟总监。”其中一人呐呐道,就她面前的臭豆腐最多。
“不对你的胃口?”还没等人回答,钟菱抿唇轻笑,“你不是最爱吃的吗?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咱们中国人还是适合臭豆腐和豆腐脑,抱歉,豆腐脑一时半会买不到,下次再请,有机会的,呵呵。”
方然走出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几名市场专员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吞咽着臭豆腐,满嘴的油腻,办公区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一旁的钟菱不时插上几句话,笑容满面,然眼神凌厉至极。
方然顿时心头寒了一下,这位总监看上去文文弱弱,平时又总是乐哈哈的,其实也是号不好惹的人物。
这样一来,钟菱算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其实她早就后悔不该这么冲动,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钟菱拿支圆珠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触及剩余的那些臭豆腐,她有些犯愁。再把刚才的事重复一遍她做不到,又实在受不了那股味,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钟菱提着那袋东西,亲自跑到夏扬的办公室,早上那顿基本都是被她消灭掉的,这些就当是补偿他好了。
但她没有想到,她眼看到的,是夏扬桌上吃剩下的半块蛋糕。
她曾经以为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但现在看来显然是她太过天真。她将袋子扔在他桌上,嗤笑一声,连一句话都懒得说就径自走开了。
夏扬靠在椅背上,看一眼袋子又看一眼蛋糕,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下午茶是前台lolo送进来的,他不可能让她再端出去。明知钟菱有所误会,他却无从解释。
钟菱急着搬去公寓,下班前给郭芷君挂了个电话,告诉她不去吃饭了。郭芷君大发娇嗔,咬牙切齿地立誓如若不去,后果自负。钟菱啼笑皆非,好说歹说才将她说服了。
她的行李不多,从酒店退房后,提着拉杆箱,准备去马路对面拦车。
一辆黑色本田慢慢在她身旁停下,挡住了她的视线。钟菱不悦,心想,不得不说国人的素质和英国绅士相比确实有很大差距。
“去哪里?送你一程。”车窗摇下后,探出的人脸貌似有几分熟悉。
钟菱眯起眼打量好一会,才认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明志宋医生:“不用了,”她摇头,“打车很方便。”
“上车吧,顺路的。”宋明志已经殷勤地拉开车门。
她都还没说去哪,他哪里就知道顺路了,但话说到这份上,钟菱不好再拒绝。“银仁御墅。”她坐稳后说。
“咦,在那里买了房子?动作很快嘛。”
“是公司租的公寓。”钟菱曼声道。
宋明志继续没话找话:“你们公司福利还真不错。”
“是啊。”
除非宋明志问及,钟菱鲜有主动说话的时候。
车到目的地时,宋明志挫败道:“钟小姐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
钟菱美目流盼,并不回答,只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宋明志摸摸鼻子,非但不觉得这样的女子淡而无味,相反颇具挑战性。
钟菱进屋后把行李箱扔在一边,就开始给郭芷君拨电话,接通后,她没好气地说:“你又给我惹事了是吧。”
郭芷君何等样人,一听钟菱怒气冲冲的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笑眯眯道:“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心急啊。”
钟菱冷哼一声。
郭芷君委屈道:“我也是为你好嘛,吊死在唐铮这一棵树上,对你没好处。”芷君从没见过唐铮,但不知为何,一直对他没有好感。许是性格使然,她看不起小心眼的男人,而唐铮恰恰就是此类人。她常说,男人可以没钱没房没车,这些都无所谓,但如果心胸狭窄,凡事斤斤计较,谁跟了他谁倒霉。芷君一直搞不懂,钟菱和唐铮的脾性差那么多,怎么就能和平相处了那么多年。
钟菱淡淡一笑:“我们分手了。”
郭芷君兴奋地蹦了起来:“太好了,亲爱的你终于开窍了。恭喜你脱离苦海。”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钟菱失笑。
“切,”芷君微微挑高眉梢,“你这样子也不像伤心过度要闹自杀啊。”
“我现在没心思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别瞎操心了,那个宋……什么来着,你留给别人吧。”工作上的事和难处的人际关系搞的钟菱头大如斗,哪里还顾得上谈情说爱。
“好吧,”郭芷君虽不以为然,却也绝对尊重钟菱的选择,“不过话说回来,你对宋明志就没一点好感?人家长得帅不说,专业技术又过硬,在医院里除了我老公他就是第二把交椅。”
钟菱实在没能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分明是在变相夸赞林森,哪有人这么厚脸皮的。
郭芷君嘿嘿笑道:“见笑,见笑。”
“没其他事挂了哈。”
“别忙,”芷君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你联系过伯父了吗?”
钟菱掌心不自觉的收拢,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这不是还顾不上嘛。”
“总监大人,打个电话能花得了你多少时间啊。”
钟菱悄然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马上打还不行嘛。”
“菱菱,”芷君加重了语气,“这是为你自己而不是为我。”
“遵命,郭女侠。”这是钟菱给芷君起的昵称,每每说不过她的时候,便使这一招。
“再联络。”
钟菱在卧室转了两圈,如临大敌般的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拨出了这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不是父亲本人接的,钟菱顿觉轻松了许多。
“大小姐?”听声音似乎是父亲的特别助理刘维明。
“是的,我爸他……最近好吗?”
“呵呵,让董事长亲自和你说。”
钟菱根本来不及阻止,电话那头已传来另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吗?”
“爸,我……”
对方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回国的事瞒得滴水不漏啊,如果不是我跟芷君打听你的消息,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点钟菱无处辩驳,因为她确实存了这心。也不是她不想告诉父亲,着实是不知从何说起。
“你现在出息了,这么大份家业留不住你,给旁人打工倒是不亦乐乎啊。”
钟菱默默把手机移开几公分距离,每次话说不到两句就会挨骂,难怪她不愿意往家里挂电话。
数落了她十来分钟,老爷子也骂累了,他喘口气道:“周末你回家来吃饭,就这样了。”说罢,收了线。语气不容置疑,完全是军阀式的作风。
有这样的爹生出同样犟脾气的女儿,一点也不奇怪。
钟菱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一想到周末要回家的事,头痛欲裂。
门铃声突兀大作,钟菱诧异万分,她搬进来还不到一小时,按理说,不该有人找她才是。
站在门外的是一名扎着马尾,笑容甜甜的女子。她不是很漂亮,但十分的秀气,尤其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带给人暖意和希望。
“嘿。”她冲着钟菱招招手。
钟菱迷茫的问:“你是?”
女子笑嘻嘻的:“我就住在你对门,不过……”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带钥匙,能不能在你这里坐一会。”
“没问题,进来吧。”钟菱把她让进门。
小姑娘大大咧咧地找了张椅子坐下,自来熟道:“我叫姚千千,你呢?”
“钟菱。”
“《天龙八部》里那个?”姚千千眨眨眼,顽皮地问道。
钟菱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这人是火星来的嘛,姚千千心道。
“到底是什么?”钟菱追问。
姚千千抚额:“是一本武侠小说里的人物。”
“哦。”钟菱释然,她很少读这类消遣类的小说,唯一感兴趣的读物是推理悬疑类书籍,最爱东野圭吾和阿加莎·克里斯蒂。
姚千千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位新邻居,钟菱把胡乱摆放的鞋子归拢在一起,搓了搓手道:“刚搬来,屋里比较乱,你别介意啊。”
姚千千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屋里更乱呢。”
说到这里,钟菱想起了什么,瞥了她一眼:“我下午来看房时,对面住的好像是位男士。”
姚千千赧然一笑:“原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那是我先生。”
钟菱恍然大悟,可再联想到下午方然微妙的情绪变化,不觉感叹,这关系可真够混乱的。她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有人搬进来了呢?”
“大楼保安告诉我的,对了,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请他们帮忙,这里物业费是昂贵了点,但还是相当负责的,上次我也是没带钥匙,保安差点想从阳台上爬进去。”这话虽带着三分玩笑,还是让钟菱会心一笑。
又聊了一会,姚千千耳尖地听到门外有响动,她欣喜道:“大概是我先生回来了,我先过去了,钟菱,很高兴认识你,回头过来玩。”
“好的。”钟菱嘴角微微翘起,和这永远乐观开朗的女孩子在一起,心情会不由得放松和舒畅。
姚千千蹦蹦跳跳地出门,好听低沉的男声半是心疼半是埋怨道:“又忘带钥匙了?”
钟菱从猫眼里看到搂住姚千千双肩的男子,果然就是下午令方然神色大变之人,她抚了抚额前的碎发,脸上嘲弄的表情有一点刻薄。
打扫完卫生,整理好衣物和日用品,钟菱累得瘫倒在床上。但肚子咕噜咕噜地不放过她,她只得起身弄吃的。懒得出门觅食,她翻出一包大概是回国时随手塞进行李箱的日清方便面,用开水泡了,狼吞虎咽地先吞下一半,算是缓过劲来了。
她刚把碗筷放进水池,门铃又响了。今天真热闹啊,她笑。
敲门的还是姚千千,她笑得只露牙齿不见眼:“又是我。”
钟菱示意她进门,调笑道:“怎么,又被关门外了?”
“哪能啊,”姚千千哈哈大笑,“是这样,今晚我们家吃醋,来跟你借点螃蟹。”
“啊……”钟菱愣住了。
“哎呀,说叉了,是我们家吃螃蟹来借点醋。”姚千千的脸难得红了下。
钟菱抿唇一笑:“不好意思,我刚搬来,这些都还没采购呢。”
“这样啊,”姚千千用手指搓着下巴,“那我们一起去超市好了,反正你也要熟悉下环境。”
钟菱累得腰酸背痛,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但经不住姚千千的热情邀约,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去拿钱包,你在楼下等我。”
钟菱点点头,在镜中看到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她洗了把脸,又换了件衣服才出了门。
姚千千斜跨一只卡通背包,穿一件套头衫,清新的像个要去春游的中学生。
“年轻真好。”钟菱感叹道。
“怎么说的自己好像七老八十似的。”姚千千忍俊不禁。
“嗯,心理年龄比生理年龄起码大了二十岁。”
姚千千无语,总觉得有时跟不上她的思维。
“还不走?”钟菱说,“等你买完就该吃消夜了。”
“稍等下,我先生去开车了,让他帮忙拿东西并且负责接送。”姚千千得意地叉腰狂笑。
钟菱撑着下巴:“有老公真好。”
姚千千疑惑的看过来:“你长这么漂亮会没有男朋友?”
“还真没有。”钟菱笑笑。
姚千千眼睛发亮,拍着胸脯道:“你的终身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帮你介绍一个完美无缺的。”
钟菱忍住笑:“那拜托你了。”
“姚千千,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媒婆了,不过我瞅着也像,给你脸上点两红点,其他连化妆也省了。”不知何时,一辆香槟色沃尔沃车停在了他们身边。钟菱下午曾经见过的男子,似笑非笑地倚靠在车门上,桃花眼笑弯成细缝,说不尽的倜傥风流。
姚千千直接把袋子拍在他脸上:“小皓子,你想死是不是。”
“喂,你在外人面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姚千千兀自拉开后排车门:“钟菱,来坐。”
钟菱有些看傻了,这样的夫妻相处之道,她还是头回见识。
姚千千手一指:“我先生,沈皓。”
钟菱眼中笑意极尽揶揄:“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沈皓忙接招。
“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呢。”
两人极有默契道:“没事。”
姚千千眼里有探究的味道,但沈皓很快就把话题扯开。
离公寓不远就有一个大型卖场,沈皓把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好,三人搭乘电梯直接上到三楼,姚千千熟门熟路地在门口推了辆购物车,拉着钟菱先到零食区买了一堆话梅、薯片、瓜子之类的垃圾食品。
“喂,我们是来买醋的。”姚千千往车里扔了多少,沈皓一样不落地丢出来。
姚千千凶巴巴的:“你少管我。”
沈皓灰溜溜地又再装回去。
钟菱悄悄在姚千千耳边道:“驭夫有术嘛。”
“哪里,哪里。”姚千千谦逊道。
这两口子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真乃绝配。
钟菱则买了几大包速冻水饺及方便面,姚千千啧啧道:“你老吃这个,难怪你面有菜色。”
钟菱不自觉地摸脸,有吗?
“噗”,姚千千笑了出来,“逗你玩呢。”
钟菱横了她一眼,不是她爱吃这类淡而无味又没营养的玩意,实在是不高兴下厨,确切地说,她除了会煮方便面,最拿手的便是在方便面里加个番茄或者打个鸡蛋。
“钟菱你来看,这个娃娃可不可爱?”
“还行。”
“哇,这个狗狗放在床头柜上最合适了。”
“嗯。”
“你喜欢这只熊熊吗?我买来送给你。”
“不用啦。”
姚千千童心未免,摸着各种玩具,兴奋得满脸通红。
沈皓则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宠溺地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刻着柔情万千。
钟菱有些羡慕又为姚千千感到高兴。
钟菱正蹲在地上和姚千千讨论哪块地毯适合铺在客厅,一双尖头的女式靴出现在她狭窄的视线范围内,来人并不确定地问:“钟菱?”
钟菱心头一震,一仰头,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拳头。
“钟菱,真的是你。”
“是我。”一会儿的工夫,钟菱已恢复了平静。
“你回国也不打个电话通知家里,你知道你爸多担心嘛,你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姚千千错愕,眼前这女子年纪看上去和钟菱差不多,怎么说话口气老气横秋的,以长辈自居。
“我周末回去。”钟菱压抑住内心的翻腾淡然道。
“好吧,那周末见了。”
钟菱背脊挺的僵直,气息有些急促。
女子推着购物车,转身走过拐角,身影消失。
钟菱望着欲言又止的姚千千,忽而笑了笑:“你一定很想知道她是谁吧?”
姚千千点点头又摇头,窥探别人的隐私终究不好。
钟菱扯了扯嘴角,声音却寒如冰雪:“她是我继母。”
第三章
周六钟菱起了个大早,她家在市郊,好几年没回国,加之上海变化又非常大,她转了很大一圈才找到一部可直达目的地的长途车。
钟菱买票,上车,拣靠前的临窗座位坐下。
这车不比别的公交,到点就能发车,司机要等有差不多七成上座率后,才会启动。
等了十来分钟,在乘客们的抱怨下,司机终于不情不愿地发动车。钟菱坐长途车有晕车的毛病,索性闭起眼假寐。
车开得极慢,又是招手即停的车,途中不时招揽生意,又耽搁了不少时间。钟菱看一眼手表,现在是早上9点,到家大概正好是饭点,少不得被后母冷嘲热讽几句。
又开了半小时,就在钟菱昏昏欲睡时,司机猛地一个急刹车,钟菱毫无防备地一头撞在了前面的座位上,她郁闷地揉着额头,伸长脖子往车窗外看去。
“你不长眼睛的啊。”司机破口大骂。
横穿马路的那位,对着司机扮了个鬼脸,扬长而去。
司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钟菱摇头,再次感叹国人的素质。
过了车费站,又有人上车,此时车内已无空位,而上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老者,钟菱刚想起身让座,前排座位已有人抢先站起,声音有一些懒散:“老人家,这里坐。”
钟菱听着耳熟,一抬头,正好撞进一对澄澈明亮的眼眸,她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而夏扬看到是她,笑容欢畅:“嘿kiya,这么巧。”随后很自然地把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塞给她,“行个方便。”
钟菱微微侧开头,懒得答理他。
夏扬得寸进尺地从地上捡起一个长长的背囊,递给钟菱:“也放你座位底下吧。”
“这是什么?”
夏扬讳莫如深道:“不可说,不可说。”
钟菱用脚试探着踢了几下,夏扬淡淡地笑:“踢坏了要赔的。”
钟菱声音不高不低的:“难道还是贵重物品不成?”
夏扬挑起眉头,眼中平静无波。
钟菱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蹲下身缓慢解开袋口,那里头赫然是两根钓鱼竿。钟菱扫了一眼后不屑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你已提早跨入老年人的行列。”
“谁规定这是老年人才能参加的活动?”夏扬笑得一脸狡黠。
“只有退休的老头老太才会把大把时间浪费在钓鱼上。”钟菱撇撇嘴。
夏扬俊颜上浮起了满满的笑意:“这可是培养耐性的技术活,你不妨试试。”
“免了,我可没这许多闲工夫。”
“是吗?在公司里也没看出来你忙到焦头烂额。”夏扬薄唇微动。
“你……”夏扬明显戳到了她的痛处,她起草的营销方案一直没有被获准通过,也没有机会参与其他项目,因此整个公司当属她最轻松。
夏扬无辜的耸耸肩:“我不过是说出实话而已。”
钟菱狠狠的横他一眼,低下头继续闭目养神。
老人中途下车后,夏扬原本要回去原座,可坐在钟菱旁边的女孩子得体地抚了抚秀发,笑道:“你们坐一起,我到前面去。”
夏扬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笑意暖若春风:“谢谢啦。”
女孩子一甩长发:“不客气。”
钟菱把原本放在她身上的旅行袋一股脑儿地扔还给夏扬:“收好你的东西。”
夏扬低沉的嗓音懒洋洋的:“你还真是吃不了半点亏。”
钟菱阴森森地睨他一眼:“看来你很愿意吃亏?”
夏扬没有任何迟疑地道:“那是,老人常说吃亏是福。”
“哦,”钟菱做若有所思状,似笑非笑地拿自己的行李袋丢在他身上,“发挥你君子风度的时候到了。”
钟菱的拎包虽不大,但出奇的沉,冷不丁地甩在夏扬胸口上,他干瞪着眼,使劲咳嗽了几声,着实有点吃不消。
成功扳回一局,钟菱心中暗爽不已。
车在拥挤的车道里行驶,速度越来越缓慢。
听司机说是前方发生了车祸,所以影响了道路交通。
钟菱从车停停走走开始,胃里就不断翻涌,伴随头晕目眩。她害怕会晕车,早饭吃得不多,否则只怕早就控制不住。
钟菱用手小心掩住嘴,脸色煞白,眉头紧皱,暗自期盼能快点到终点站,好摆脱这种折磨。
“你怎么了?”夏扬注意到她面色极差,额头直冒冷汗,关切的问道。
“没事。”钟菱虚弱道。此时的她和刚才的牙尖嘴利判若两人。
夏扬不难看出她是晕车的症状,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包话梅:“含一颗在嘴里,会舒服很多。”
钟菱鄙夷道:“你一个大男人随身还带零食。”
“……”夏扬说,“好心当做驴肝肺。”
钟菱就是嘴上不肯饶人,其实心底是感激他的。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她也不打算妥协。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夏扬给她找台阶下的同时,也是为自己找借口。
钟菱拈了颗话梅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还没品出味道,一个急刹车,她一头撞进夏扬怀里,与此同时,肠胃翻腾,一口酸水直接吐在了夏扬身上,不等她道歉,又是一大口秽物从叫嚣着从喉中蹿出,夏扬的长裤顿时就惨不忍睹了。
令钟菱万分庆幸的是她早上喝的是一点小米粥,如果是臭豆腐……呃,今天这人就丢大发了。
“你……还好吧?”夏扬倒是没有太在意自个现在的形象问题,掏出纸巾给钟菱示意她擦嘴。
钟菱吐过以后,感觉已没有刚才那么难受,比较头疼的是,她该拿夏扬这条崭新、拉风、穿了以后腿型特显修长完美而如今已辨不出颜色的牛仔裤怎么办。
她看看手中的纸巾,想都不想就帮他擦拭起来。夏扬反应过来以后,忙不迭地说:“我自己来。”
钟菱手微微一顿,没有停下动作,嘴里说:“真是对不起。”
“还是……我自己来吧。”夏扬抢下了钟菱手里的纸巾,脸瞬时涨成了猪肝色。
而钟菱却一无所知,还有点莫名其妙。
中途,钟菱又吐了一回,这次夏扬学乖了,早早准备好一个塑料袋,看情况不对,立刻递过去。
下车时,钟菱面无人色,脚都在打战。
夏扬把两人的行李归纳在一起,手一指车站小卖部:“我去买水,你等着。”
钟菱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靠着墙,人快要虚脱。
夏扬速度很快,他把一瓶已拧去盖子的矿泉水送到钟菱嘴边:“漱漱口。”
钟菱猛灌了几口下去,差点被呛到。
“没事了吧?”
“好多了。”钟菱抚着胸口顺气。
“嗯,自己搞不定的话,我拿这个帮你通两下就好了。”夏扬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比了个往喉咙里塞的动作。
“去死。”钟菱咬牙切齿道。
夏扬见她精神恢复了不少,从旅行袋底层扒出一条牛仔裤,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钟菱想起刚才的尴尬事,脸一红。
夏扬换好衣服出来,笑问:“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钟菱逞强地去提旅行袋,没走几步就大喘气。
夏扬摇摇头,一把夺过去:“这个时候还逞什么强。”
钟菱咬住唇,从车站到家还有一小段距离,她不敢再坐车,徒步过去的话,无法兼顾行李,就没再拒绝。
“去哪?”
“清水家园。”
夏扬唇边笑意深了一分:“那刚好顺路。”
钟菱怀疑地看住他,夏扬则笑得甚是灿烂。
“你怎么没开车来?”走着走着钟菱忽然问,按理说有车一族,自驾出游岂不是更方便。
夏扬难得扭捏地道:“车送去维修了。”
“哦。”钟菱了然,那样的老爷车要不经常出点状况,也对不起这个称号。
钟菱虽很久未归家,眼前的绿化景致也多次出现在午夜梦回时,然随着越往里走,夏扬的神色越发古怪,当她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夏扬奇道:“咦,你住在这里?”
近几年房价攀升飞快,钟菱的父亲买下这栋别墅的时候,才花了几十万,现在早就翻了十倍不止。不管钟菱对父亲如何不满,对于他的投资眼光还是很佩服的。她挑衅道:“怎么?不可以?”
夏扬搔搔头皮,这也太巧合了。他眨眨眼:“我也到这家。”
钟菱疑惑万分,要说没点阴谋她也不信啊。
夏扬笑笑,上前拍门。
从门后闪出一个矫捷身影,笑容在他脸上扩大,那是一张英俊的令人窒息的脸。他朝着夏扬挥了挥拳头:“这么晚。”
“嗯,堵车。”夏扬言简意赅道,他侧了侧身,钟菱被暴露在视野中。
“老姐?”年轻男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回身大声叫道:“爸,老姐回来了。”
夏扬打量钟菱许久,笑道:“原来你就是钟凯时常挂在嘴边的姐姐。”
钟菱笑容飘忽:“是啊,夏小弟。”
夏扬:“……”这便宜被占得。
“老姐快进来,”钟凯兴奋地把钟菱拉进门,一拳捶在夏扬胸口上,“你小子什么时候泡上我姐了?”
“别瞎说,”钟菱忙打断他的浮想联翩,有些狼狈地说:“我们就是在门口碰上的。”
钟凯瞄一眼两手空空的钟菱,再看一眼左右胳膊上各挂着一个旅行袋的夏扬,恍然大悟道:“哦,门口碰上的。夏扬你学雷锋做好事呢。”
钟菱摊摊手:“信不信由你。”
值得玩味的是,夏扬不否认也不承认,自始自终没有开过口。
“舍得回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二楼楼梯口传来。
钟菱早给自己作了心理建设,但仍是努力了几次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爸,我回来了。”
“哼:”她的父亲钟德福冷冷地道。
钟凯忙打圆场:“爸你这是怎么回事,老姐不回来的时候你天天念叨着她,她回来了你又看不顺眼。”
钟德福被儿子揭穿,挂不住面子,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那先去吃饭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钟菱的后母蒋炎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皮笑肉不笑道:“菱菱的时间观念真强,看这饭点掐的,呵呵。”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钟凯极其厌恶地说。
“老爷子,你好好管管你儿子。”蒋炎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样。
“钟凯你小子给我闭嘴。”钟德福怒气冲冲地道。
钟菱无声叹息,她还在家时几乎每天都要上演这样的戏码,这也是她为何总不愿回家的原因之一。
“爸,这还有客人呢,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钟伯父。”夏扬彬彬有礼地唤道。
钟德福这才发现夏扬的存在,他微微点头:“你来了,最近工作忙吗?很久没来看我这个老人家了。”不知为何,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他总是竭力挑刺,而对于夏扬这个年轻人,却欣赏有加。
“是有点忙,这不,我一有空就来陪钟伯父您教钓鱼来了。”夏扬扬了扬手中的鱼竿。
“哈哈,你这个年轻人很不错。”钟德福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钟凯低声嘀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他儿子呢。”
钟菱深以为然,她就没见过钟德福给过他俩好脸色看。
钟菱本想坐得远远的,但她洗了手出来,就只有钟德福身边有空位了。
她踌躇着,钟德福吹胡子瞪眼:“过来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她只有乖乖就范。
蒋炎下楼看到这一幕,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她醋意十足地说:“老爷子您是不是见了大女儿,小女儿就不放在心上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蕾蕾呢,又不肯吃饭?去抱她下来。”
钟老爷子一声令下,蒋炎在楼梯口吼了一嗓子,年轻的保姆把小钟蕾抱下楼。蒋炎搂在怀里,亲昵地啃了几口。
小钟蕾才只有三岁,这还是钟菱头一回见到她。粉脸肉嘟嘟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红艳艳的小嘴,还有个小小的酒窝,和钟菱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奶声奶气地叫道:“姐姐。”说着就向她扑来。
钟菱母性大发,不知所措了一会,就主动抱起了她。她点着蕾蕾的鼻子,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姐姐呀?”
小钟蕾细声细气的回答:“爸爸书房的桌上有姐姐的照片。”
钟菱迷离的眼眸忽而绽出一道光芒,慢慢地抬起头,和父亲的视线相接。
钟德福却有些尴尬的很快调开了目光。
“蕾蕾,坐到妈妈这边来。”蒋炎面色不豫。
小钟蕾嘟着小嘴说:“我要和姐姐坐。”
蒋炎刚要开口,钟德福插嘴说:“就让她们坐一起吧。”
蒋炎便不好再说什么。
钟菱把小钟蕾抱到腿上,温柔地问道:“蕾蕾想吃什么?”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小钟蕾一通乱指,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钟菱忍住笑:“吃点鱼吧。”她夹了一小块鱼肉仔细剔干净刺,用小勺喂她。小钟蕾一副上战场的痛苦表情,勉强咽进嘴里,不及咀嚼就囫囵吞下。
钟凯摸摸鼻子,笑眯眯地说:“姐还是你行。”
钟菱疑惑地看过去,一旁的小保姆笑着解释道:“小小姐最讨厌吃鱼了。”
“蕾蕾想要漂亮嘛,要漂亮的话就得多吃鱼。”钟菱低声哄着她,借机会又喂了她一大口。
小钟蕾拼命点头:“我要和姐姐一样漂亮。”说罢,主动伸手去拿汤勺。
蒋炎面无表情的,钟德福抚着下巴欣慰地笑了笑,钟凯眼中现出轻松笑意:“姐你看起来很有哄小孩的经验。”
钟菱微笑不语。
小钟蕾吃得很少,没吃几口就叫饱了,她用肉乎乎的小手揉眼睛,边打哈欠。
“小小姐到时间睡午觉了。”保姆很有经验地说。
蒋炎皮笑肉不笑地说:“往常这个时间她都睡熟了,今天被耽搁了。”不知不觉又摆了钟菱一道。
钟菱只作不知,她难得回家一次,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争上。
蒋炎又说:“把蕾蕾给我,我抱她上楼去午睡。”她冷嘲热讽地续道:“菱菱你多吃点,这些菜可都是你最爱吃的,老爷子昨晚就吩咐下去的。”
钟菱继续忍耐着,在国外多年,别的没学会,棱角倒是磨圆了不少。
无奈钟蕾死死缠着她不放,细细的胳膊紧抱住她的腰,明明呵欠连天,就是不愿松手。
“我抱她上去吧。”她说。
蒋炎颇不甘心,却也别无他法,她不冷不冷地道:“那就麻烦你了。”
钟菱微微放松身体,对小保姆说:“你在前面带路吧。”
离开饭桌,钟菱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顿饭没吃几口,气倒是受了不少。这样下去迟早消化不良或者要得胃溃疡。也不知道这些年钟凯是怎么过来的,不过他的脾气冲,宁可对着干也不会选择息事宁人,在这点上,像极了火暴的钟德福。
好不容易将小钟蕾安顿好,钟菱出了一身的汗。她自我解嘲道:“带个孩子不容易吧。”
小保姆认真地回答:“小小姐平时还是很乖巧很听话的。”
看着钟蕾熟睡的小小身影,钟菱不觉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每天像个野小子似的到处乱跑,和弟弟两个闯祸不断,天天给家里惹麻烦,搞的父母焦头烂额。这样无忧无虑、不知愁苦的日子,直到她考上大学,认识了蒋炎以后,才发生了改变。
有时候她经常在想,如果那一年,她没有带蒋炎回家,那么,她的人生是不是和现在完全不同。
“大小姐,您的房间重新粉刷过了,要去看一看吗?”小保姆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钟菱捋了捋头发,笑:“好。”
小保姆殷勤的引路,钟菱暗自发笑,虽然她很多年没回来过,不至于连自己的房间也不认得了吧。
等到她进到房间,不禁哑然失笑。不知是谁的主意,主色调竟是一片粉色。
“您不喜欢?”小保姆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问。
钟菱耸耸肩,她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常住,也无所谓喜不喜欢。
下了楼,正听见钟凯问道:“上次听你说公司新来一名女总监,是不是那种三十好几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啊?”
夏扬摸了摸鼻子,往钟菱这边瞥了一眼,笑得诡异:“据说她还不到三十。”
“那她为人如何?”
“除了每天早上八点就到公司,惹来前台怨声载道外,其他暂时还没发现什么。”
钟菱悄无声息地走近,似笑非笑地插嘴道:“钟凯,你怎么那么八卦啊。”
钟凯满不在乎地说:“老姐你不知道,要是夏扬碰上一个灭绝师太那样的上司,可有的他受了。”
钟菱在他脑门上狠狠拍了下:“灭绝你个头啊。”
钟凯委屈地摸着脑袋。
夏扬一反常态地笑得欢愉。
午饭后,按照钟菱的心意,最好是立刻告辞走人落个清净,但她根本不敢开这个口。她可以肯定,她只要敢提一个字,钟德福的河东狮吼马上就给她颜色瞧。
“姐,你陪老爸去散步。”钟凯给她使了个眼色。
钟菱迟疑了一下,说:“好。”
一路上钟菱的话很少,基本是钟德福问她,她才回上一两句。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钟德福心情舒畅,兴致很高。
回来的路上,他似是不经意的问:“回来后有什么打算?”
“爸,”钟菱顿了顿,“我有工作。”
“我知道你有工作,”钟德福不耐烦地道,“职位再高又怎样,还不是给别人打工。”
钟菱极淡的一笑:“爸,我有自己的职业理想。”
“理想在哪里不能实现?来帮我委屈你了?”
钟菱抚额,怎么感觉和他就说不清了呢。这不是他们次讨论这个话题,看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那不一样。”她说。
“怎么不一样了?”钟德福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家业没人愿意继承,儿子不肯,女儿也不稀罕。
钟菱静默无声,半晌她说:“您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钟凯比我聪明,应该能够帮到您。”
“这臭小子的脾气比你还倔,我哪能说服了他。”钟德福恨恨道。
“那就交给……蒋炎打理呗,她不是一直想插手公司的事吗?”钟菱口气不善,甚至带一丝讥讽。
钟德福静静地看她。他的女儿他了解,钟菱从来没有相信过蒋炎嫁给他,是因为爱情。在她看来,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愿意和一个年龄几乎能做她父亲的男人在一起,不是为了金钱还为了什么。
“实话说,我对你挺失望的。”他眼中有阴霾笼罩。
钟菱深吸了口气:“爸,我进门的时候一直跟自己说,不要和你吵架,不要和你争执,但我还是做不到。”她真的努力了,可结果看起来反而更糟。
钟德福冰冷的眼神投射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哀凉:“这么多年了,你……”
钟菱倏然出声打断他:“我……先走了。”那道留在她心间的血淋淋的伤口,不是不提就不存在。
“菱菱,菱菱。”
不顾老父在身后依依呼唤,钟菱越走越快。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别墅,拿了行李就走。
转身时,夏扬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她的身前。
“让开。”钟菱冷漠地说。
夏扬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跟我来。”
“你放手。”钟菱勃然大怒。
夏扬使劲把她拖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松开手,优哉的负手而立:“kiya,你要是想和你父亲的关系一辈子就这样僵持下去,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钟菱身体一震,她抱着双肩站了好一会儿,人终于平静下来。
“你是想一走了之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若干年以后再重复一遍今天的经历?”夏扬说,尽管语气严厉,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些都不能解决问题。”
钟菱漠然的扫了他一眼,不语。
夏扬毫不畏惧地说:“如果我是你的话,不如找个恰当的时机和他好好谈一谈,父女俩哪有隔夜仇。”
“很可惜,你并不是我。”钟菱低垂眼帘,声音冷淡。
夏扬再接再厉:“你们缺少的只是沟通。”
钟菱嗤笑:“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居委会的老阿姨?”
夏扬大言不惭道:“钟凯说我是调解委员会主任。”
钟菱:“……”
夏扬唇边有深刻的笑痕,阳光在他脸上洒下绚烂的光芒。
钟菱微叹息:“你是不是从没把我当做你的上司看待?”
“在公司时是,不过现在可不是上班时间。”夏扬答得轻松爽快。
钟菱褪去嘴角笑意:“你就不怕我公报私仇?”
夏扬耸肩,笑得很无辜。“随便你。”他又补充了一句,“假如你不识好歹的话,我也没办法。”
“……”
良久,钟菱问:“有酒吗?”
“我没有出门带酒的习惯。”夏扬清澈的眼中平静无波。
“那算了。”
夏扬嘿嘿一笑:“出门右拐就有超市,走吧。”
钟菱一摊手:“我没带身份证出来,你带了没?”
夏扬一边掏钱包,一边好奇地问:“你要身份证做什么?”
钟菱像看白痴一样看他:“买酒啊!”
“买酒为什么要身份证?”夏扬诧异道。
“……”钟菱莫名其妙,“买酒不用身份证的吗?”
夏扬极度无语:“你是从火星回来的吗?”
钟菱低喃:“可是在英国必须要凭证件才可以买酒的。”
夏扬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一句话:“我算是明白了。”
“什么?”
“我想你小时候一定被外星人劫持了去,然后空投到英国境内,所以对中国的国情一点儿也不了解。”夏扬促狭地说道,双眼透亮。
“你去死吧!”钟菱咬牙切齿道。她每每说不过人的时候,这便是最后的杀手锏。
两人闲闲地坐在草坪上,没有交谈,只是互相碰一下杯,喝一口酒。也不知喝了多少罐啤酒,夏扬忽然说:“想要借酒浇愁?需知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不是,”钟菱摇头,“是借酒壮胆。”
夏扬不明所以,钟菱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会,钟菱伸手去摸购物袋里的酒,却摸了个空,这才幽幽叹口气:“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反复跟自己说,今天千万不要惹我爸生气,你也看到了,根本没用。”
“呵呵,你们俩碰在一起,就像火星撞地球。都说女儿和父亲最亲,可在你身上半点都体现不出。”
钟菱丢了个白眼过去:“你就不能说的婉转点吗?”
夏扬爽利地说:“行啊,你希望我如何婉转?”
钟菱眯眼打量了他半天,放弃了:“算了,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夏扬把拿在手上一直未开封的最后一罐啤酒递给她:“还要吗?”
“怎么,想灌醉我?”钟菱睨他,凤眼眼梢微微一挑,犀利而媚惑。
夏扬气定神闲地微笑:“哪敢啊,这是你的地盘。”
“嗯,识时务者为俊杰。”钟菱脱口而出。
“……你中文造诣真高。”
“谬赞了。”
“……”面对外星人,夏扬这次是彻底无语了。
“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会话,我心情舒畅多了。”钟菱唇角扬起线条柔美的弧度。
“不用客气,我是调解委员会的嘛。”夏扬自嘲道。
“嗬,”钟菱起身,拍去沾在衣物上的杂草,“回去了。”
“回哪里?”夏扬故意问。
钟菱笑而不答。
踏入别墅前,夏扬唇角抿起轻轻上扬:“我以为你还有其他话想说。”
他的笑容皎洁而炫目,钟菱有一刹那的失神,以前真没看出这厮其实长得挺祸国殃民的。“兴许,下回。”她淡淡道,明知道不该在下属面前流露太多个人情绪,但于夏扬来说她好像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好。”他的声音沉沉入耳。
钟德福见钟菱去而复返,自然喜不自胜,感激地拍了拍夏扬的肩膀。
而蒋炎脸上划过一抹嘲讽的意味。她不温不火地说:“你的房间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看来我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钟菱客气而疏离的道过谢,秀眉蹙了蹙。
夏扬看在眼中,不曾掩饰内心的怜惜。
灌了满肚子的啤酒,晚饭自然是吃不下了,钟菱借口疲累躲进房里睡觉,谁料睡到半夜,却被生生饿醒。
肚子里空的难受,再也睡不着。
钟菱思想斗争了半天,认命地爬下床找吃的。
旁边就是小钟蕾的房间,怕吵醒了她,钟菱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月光从窗口倾斜而下,照射在楼道口某个人影身上。
有人!钟菱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问:“谁?”
“菱菱?”
钟菱吐了口气:“爸,是你。”顺手摁亮了壁灯。
钟德福手上端着一杯清水,正往嘴里送药。
“爸,你不舒服?”钟菱上前。
“没什么。”
这当口,钟菱已看清了药瓶上的字。是安眠药,她并不陌生,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也是靠它才走过来的。她皱眉:“爸,你怎么吃这个。”
“嗯,睡不着。”
钟菱沉默半晌:“她知道吗?”
尽管没有点名,钟德福也知道她指的是谁,笑笑:“小事情,不想让她担心。”
钟菱唇角弯起轻蔑地笑,心绪起伏,忍了许久才把话又吞回肚里。
“过几天就是你妈妈的忌日了。”钟德福似是不经意提起,钟菱心头狠狠一震。这些年她刻意选择遗忘,其实,是她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去看看你妈吧,陪她说说话。你很多年没回国,她该想你了。”
钟菱闻言,牵动嘴角:“好。”
钟菱心神恍惚,下了楼来,竟忘记自己是要做什么。
直到一阵阵的香味钻进她鼻尖。
她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往厨房方向走去,边喃喃自语:“好像是西红柿鸡蛋面的味道。”
“答对了。”夏扬双手环胸,痞痞地倚在门上。
而她的弟弟钟凯可怜巴巴地蹲在角落里,托腮凝视着那锅飘香四溢的面条,口水快要滴落。
钟菱无师自通的取出一副碗筷,扬了扬下巴:“一会熟了给我来点。”
“没问题。”夏扬笑着说。
钟凯嘟起嘴:“本来就不够,又多一个人来抢。”
钟菱瞧都没瞧他,直接对夏扬说:“你自己看着办。”
夏扬想也没想,盛了满满一大碗后递给钟菱,钟菱则用挑衅的眼神瞥向钟凯。
“夏扬你重色轻友、吃里爬外。”钟凯郁闷地挠着头皮。
钟菱“噗”地喷了口汤,抬抬手:“抱歉。”
夏扬唇边挂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你们姐弟俩的中文造诣一样高。”
“哼。”钟菱撇撇嘴。
“那是当然。”钟凯厚颜无耻的照单全收。
两人是全然不同的反应。
夏扬散漫地笑了笑,继续往碗里捞面条。
钟凯极自然的接过,苦着脸说:“再给点吧。”
“没了。”夏扬一口拒绝。
“太不公平了啊。”钟凯不时艳羡地瞟着钟菱碗里。
“等你什么时候做了我上司再说吧。”夏扬把最后剩余的一点面条挑给自己。
“啊!”钟凯瞪圆了双眼,活像见了鬼似的。
钟菱用筷子敲他的头:“你老姐我,就是你嘴里说的灭绝师太。”
钟凯倒吸一口凉气,抱头鼠窜:“我什么都没说过。”
夏扬吸溜着西红柿鸡蛋面,看着她姐弟二人打闹,心情很好。
钟凯三两口吃完面,把碗筷丢进水池:“吃饱喝足,我满足地去睡了。”
夏扬用脚踢他:“说好我煮面你洗碗的。”
“我来吧。”钟菱淡淡道,夏扬便没再坚持。
“你也去睡吧。”钟菱说。
“刚吃完就睡岂不成了某种动物了。”
钟菱回味了足有五分钟才哧哧地笑起来。
夏扬没有形象地将全身重量压在门框上,含笑注视她。
钟菱轻咳一声,没话找话:“你们晚饭也没吃饱?”
“钟凯和你阿姨争执了几句,大家都没有心情吃饭。”
“你记住,她不是我阿姨。”钟菱打断他,口气不善。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夏扬试着缓和气氛:“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叫钟菱,是不是因为伯父喜爱《天龙八部》的缘故?”
钟菱迷茫的仰头:“《天龙八部》是什么?”这名字好像听来有点耳熟。
“……”夏扬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回应。
钟菱把滤过水的碗筷放在桌上,夏扬忙扯来干净的抹布擦干,放进碗橱。
“看来你对我家比我还熟悉。”钟菱的话中略带讽刺。
夏扬装作听不出,一本正经地回道:“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熟了。”
“我回房了。”钟菱机械地说。
“明天见。”夏扬的声音平缓。
“明天见。”
钟菱回房倒头便睡,一夜无梦。
谁想,大清早便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捏着鼻子弄醒。
“姐姐,懒虫姐姐,起床了。”
钟菱把那手拍掉,对方不依不饶地再接再厉。她只得睁开眼,入眼是钟蕾放大的笑脸。
“姐姐快起床,爸爸叫你一起去钓鱼。”
钟菱干脆的把头埋进枕头下,老年人的活动,不适合她。
小钟蕾揭开她的被子,双手悄悄探入她胳肢窝下,轻轻地数道:“一,二,三。”
钟菱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被小钟蕾挠痒挠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边笑边求饶:“我马上起床还不成吗?”
小钟蕾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嗯,我和夏扬哥哥说了,任务交给我一定能完成。”
钟菱腹诽,怎么又和这人扯上关系了。
洗漱完毕下楼,其他人已经吃完了早餐就只等她了。
钟菱暗里地白了夏扬一眼,三下两下解决了面包和牛奶,无精打采地说:“走吧。”
小钟蕾欢呼雀跃地扑进钟菱怀里,夏扬则自觉地背起鱼竿,钟德福昂首阔步地走在最前面。
钟菱故意放缓了步子,问夏扬:“钟凯呢?”
“还睡着呢。”
钟菱怒火中烧,咬牙看着他:“那干吗把我叫起来?”平常她都是不到七点就起床,还指望着周末补眠,没想到这比上班还辛苦。
夏扬浓眉揪了揪:“你可是被伯父亲自点名的。”
“呃……”钟菱说不出话了。
出了清水家园别墅区,便有一处风景怡人的人工湖。钟菱记得从前刚搬来那会,那湖水又脏又臭,周围还堆放着数不尽的建筑垃圾,如今清澈如洗,这些年改造得不错。
夏扬熟门熟路地选好地方,架好钓竿,钟德福优哉的一甩竿,转头说:“我们比试一场怎么样?”
夏扬还未答话,钟蕾鼓掌赞道:“好啊好啊。”
钟菱乐得自在,笑说:“我来当裁判。”
比赛开始,以两小时为限。
夏扬和钟德福都是耐性极好的人,好几次钟菱明明看到水下鱼钩晃动,那是有鱼上钩的迹象,这两人皆岿然不动,等到有十足把握才会拉杆而起,从无落空。
后来经夏扬解释,钟菱才晓得,之前鱼钩轻动,不过是鱼儿在试探,此时拉杆十有八九会空手而回。
钟菱看了一会,无趣地打起了哈欠。
小钟蕾却兴致勃勃地一会跑到钟德福处附耳说几句话,一会又兴奋地跑回夏扬身边指手画脚,小脸通红,咯咯疯笑。
钟德福毕竟上了年纪,不能久坐,他朝钟菱招了招手:“帮我看着点,我去那里活动活动筋骨。”
钟菱应了一声。
夏扬嘴角微微翘起:“别给伯父丢脸,我可从来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等着瞧。”钟菱岂会服输。她聪颖过人,一点就透,除了耐心尚欠缺,手势和力道均无懈可击。
钟菱注意到,夏扬连续拉了几把空杆,但他不慌不忙地又重新加了鱼饵,垂入湖面。不觉讥笑:“你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嘛。”的确,她铅桶中鱼的数量已超过夏扬的。
夏扬笑而不语。不知为何,他是看着鱼儿吃完了鱼饵才收杆,再重复刚才同样的动作。
“你这是在做什么?”钟菱好奇地问。
夏扬笑容高深莫测:“放长线钓大鱼。”
钟菱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夏扬忽而笑道:“鱼上钩了。”口吻却是轻描淡写的。
钟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被钓上来的鱼她叫不上名字,但估莫着总有七八斤重,可能比她桶里所有鱼的总和还要重,她调开头,轻飘飘地说:“蕾蕾,去数数,比比看谁的鱼多。”
半天没人回应。
她诧异地回过头,方才钟蕾站立的地方,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钟菱蓦然惊出一身的冷汗。
“蕾蕾,蕾蕾。”钟菱是真着急了。三岁大的孩子,还能跑到哪去,除非……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夏扬要比她镇定的多:“别担心,蕾蕾一定跑别处玩儿去了,我们分头去找。”
“她不会是……”钟菱望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湖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不可能,你和我一直在这里,根本没有听到落水声,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果然是关心则乱,钟菱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那么,我往这边走,你去那头,手机联系。”夏扬冷静的分派任务,钟菱点点头。
钟菱焦急地沿着湖边寻找,边走边呼唤着钟蕾的名字,哪怕她再讨厌蒋炎,小孩子是没有罪的,何况钟蕾聪明伶俐,她真心疼爱她。
忽然,钟菱停下了脚步。她看到在湖面上漂浮着一只hello kitty的绒线帽。脑袋嗡的炸开了,这顶帽子是钟蕾的,还是出门时她亲手给她戴上的。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夏扬的电话,唇舌打战地说:“蕾蕾可能出事了。”
“你站着别动,我马上来。”
夏扬是跑着过来的,钟菱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用手一指湖面,夏扬也是面色大变。
“你别慌,先报警。”
钟菱没有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早就不知所措,被他一句话震醒,如醍醐灌顶。等她接通电话报了地址,再一看,夏扬已扔下外衣,身手敏捷地跃入湖中。
“喂,你小心点。”
“知道了。”
夏扬在水里坚持了一会,探出头深吸了几口气,又再度扎入水中。
钟菱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她不会游泳,早就也跳了下去,总比提心吊胆的干着急好。
她不停的看着手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夏扬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湖底,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归。
救兵比她想象中来得要快,几名派出所的民警接到报警电话后迅速赶来,问清具体位置后,二话没说,也跳下水帮忙寻找。
钟菱脚步不停的来回走动,手指关节握的发白。
时间耗去越久,她知道钟蕾生还的可能性也越低,夏扬他们没有放弃,她也绝对不能放弃。
蒋炎披头散发狂奔而来,她拽住钟菱衣襟厉声质问道:“蕾蕾呢?”
“蕾蕾可能落水了,我已报警,民警正在营救,你别着急。”刚才在电话里,钟菱没敢细说。
蒋炎脸色惨白,狠狠勒住了钟菱的脖子:“是不是你推她下去的,是不是?”
钟菱呼吸不畅,但仍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你冷静点。”
蒋炎疯子一样地摇晃着钟菱的身体:“你这个害人精,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都不放过她。”她语无伦次又哭又叫,双目赤红,面目狰狞。
钟菱被晃得头晕目眩,她拼命地咳嗽,但蒋炎盛怒之下力气极大,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幸好钟凯及时赶到,他一把推开蒋炎,把钟菱护在身后:“你要掐死她了。”
蒋炎疯子般的指着钟菱,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戳到钟凯的脸颊上:“要是蕾蕾有事,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老姐,你别理她。”钟凯拍着钟菱的后背给她顺气。
钟菱大口喘着气:“我,我没事。”
“我下去看看,你当心这个疯女人。”钟凯不放心地提醒道。
钟菱颔首。
蒋炎爱女心切,几次不顾自身安危要冲下去,被钟菱死死拦住:“你不会游泳,你难道要他们分心来救你吗?”
她这才作罢,抱着头,重重地跺脚,一会盯着湖面,一会又双目一眨不眨地死盯住钟菱,直看得她毛骨悚然。
不知等了多久,夏扬、钟凯还有一干警员垂头丧气地游上岸,面对钟菱和蒋炎期盼的眼神,目光躲闪地摇了摇头。
蒋炎哇的大哭出声,疯狂的扑向钟菱,亏得钟凯早有准备,蒋炎的拳头全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