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为女人,她知道,这个女人对冷祈宿,却是情,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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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曼陀山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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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初歇。
曼陀山上白茫茫一片,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山径在哪里。
紫卓杵着一根木棍,艰难地往上爬。
远远地,有两个人跟着,她也不以为意,她知道,那是十一派的暗中保护她的人。
十一将冷祈宿可能去的一些地方都写给了她,曼陀山排在了第一个。
因为山上有一位云神医,云神医有噬毒的蛊虫。
正文 火舌267章:你出来啊
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粉墙金扉的院落上炊烟袅袅,有几个小童正在院中扫着积雪。
紫卓跟小童说想见神医,小童似乎也认识她一般,并没有为难她,很快就去禀告了。
云神医是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见到她很是吃惊,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咦?姑娘如何来了?可是身上的毒素还没解?没道理啊,皇上不是给姑娘培植了噬毒蛊吗?”
紫卓愣住。
冷祁宿也曾经给她培植过蛊虫吗?
在她失神不语的间隙,神医已经搭上她的脉搏。
她回过神,笑笑,“多谢神医,我的身体无恙。”
“嗯!那就好!”神医点头,骤然想起什么,“对了,姑娘一人吗?怎么风宵尘没跟你一起?”
风宵尘?!
听到这个名字,紫卓又凌乱了。
那日听玲珑和冷祁宿说过这个人,他也跟自己有很深的关系吗?
换做寻常,她肯定还要细问的,可是现在,她满心满脑的都是要尽快找到冷祁宿。
“皇上可在神医这里?”
云神医眸光微闪,旋即又一脸愕然,“没在啊!自从上次给姑娘培植蛊虫下山后就没来过,有好几个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在?
紫卓的心往下一沉,一路支撑着她上山的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
他失了那么多的血,又被蛊虫这般侵蚀,他能去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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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神医再三挽留,紫卓还是连夜下了山。
既然冷祁宿不在这里,她就不能多做停留,她要尽快找到他。
她想都不敢去想他现在怎样了?
她怕,她怕真如绿萍所说,他的五脏六腑和心脉俱损。
如果是那样,他又岂能有活?
冷祁宿,你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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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几日,她赶到了烟波镇。
听十一说,这里是她和冷祁宿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当然,十一没有说,那也是她伤心欲绝、跃下山崖的地方。
按照十一写的,她找到了豪客来客栈。
客栈的掌柜看到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吓得手中的算盘都掉在地上,“你…….”
你了半天,才将一句话说完整,“你还活着?”
紫卓蹙眉,没好气地问道,“我应该死了吗?”
“不……不是”掌柜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听说的。”
一锭银子重重地置在他的面前,紫卓缓缓眯起眸子,“实话跟你说,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你把话说清楚!”
掌柜的有些犹疑,看了看银子,又想了想,才开口。
“现在说,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本来客栈这种地方都是人来人往,没几张面孔我们能记住,但是你们一来,就包下了整个客栈,而且人人行尊带贵、不是寻常人的气质,特别是你们中的那位爷更是龙章凤姿,一看就是大人物,所以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后来的有一日,那位爷浑身是血、浑身是伤地被抬回客栈,人已经昏死了过去,我们也是听说,好像是因为……因为姑娘你从后山的山崖上跳了下去,他也跟着跳下去,才伤成这个样子的,后来,来了很多人,好像是宫里来的太医,那位爷整整昏迷了七日才醒过来,但是醒过来后听说你死了,又开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当时,我们也不敢近前,就是在外面偷偷看,看到屋里跪了一地的人,都陪着他一声不响。又过了几日,他们才退店离开…….”
紫卓静静地听着,虽然这些事情,她也已断断续续地听说,但是,这样听起来,她还是觉得震撼不已。
“那这几日那位爷有没有来过?”
“那位爷?”掌柜的男人摇了摇头,“没有啊!”
“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人多,你忘了。”
“我去年的事都记得那般仔细,怎么可能识不出他?是真的没有来过!”
真没来过?
紫卓心下一凉,十一说,最有可能的就是曼陀山和这里了,可是,都没有他。
这时,正值晌午,客栈里进进出出的人甚多,柜台又正在门口边上,不断有人从紫卓的身边走过。
衣袂轻擦间,忽地一阵淡淡的龙涎香萦过。
这气息?
是他!
紫卓瞳孔一缩,猛地回过头。
只见几个男人正走出门口,她连忙追了出去,一颗心难以抑制地狂跳。
无视几人诧异的表情,她拦在他们的前面,一个一个看过来。
不是,不是,都不是!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明明她闻到了,那般熟悉,那般真实。
仍不死心,她又毫不顾忌地凑到几人的身前,使劲吸了吸鼻子。
没有龙涎香,没有属于那个男人的气息。
看来真的是自己魔怔了。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红着脸跟几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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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最终,她竟然决定先在这家客栈住下来。
她跟掌柜的要了曾经冷祁宿住的那间厢房。
仰躺在床上,望着洁白的帐顶,她想着那个男人。
他在这间厢房呆过、在这张床上睡过,可是,人来人往、客住客走,早已没有了一点属于他的气息。
他到底在哪里?
一个人慢慢走在客栈的后院中,她说不出心中的感觉。
后院里有数棵参天大树,因是严冬,早已没有一片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枝杈。
听十一说,在烟波镇的日子里,他们白日去逛街、夜里众人便围坐在客栈院子的树下,泡一壶茶,梦如雪唱曲、她跳舞。
她是紫卓,没有莫霜的记忆。
她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情境?
既然那般快乐?为何又要决绝地跃下悬崖?
后院还有一汪湖,湖面上结着薄薄的冰,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也一点一点的消融。
她静静地站在湖边,吹着凉凉的湖风,希望自己能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
十一说,那夜,她脱了鞋子在湖边,人走开了,冷祁宿以为她掉进了湖里,不顾身上的重伤、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去寻她。
想起十一的话,她弯了弯唇,即使没有了记忆,心里也觉得暖融融一片。
脑子里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如果现在她真的掉下去,他会出来吗?
他会突然出来吗?
这般想着,便这般做。
她缓缓地解下披风、脱下鞋子,用只着布袜的脚轻轻踩了踩湖面上的薄冰试了试,还没怎么着力,“咔嚓”一声冰就碎裂了,下面是寒冷的湖水。
她打了一个哆嗦,咬了咬牙忍住,准备一双脚都下去,骤然,手臂一重,有人自后面抓住了她。
她的呼吸,一滞,惊喜地回过头。
是他吗?
刚刚燃起的眸子却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竟然是客栈的小二。
他拧着眉,不解地望着她,“这么冷的天儿,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紫卓退回到湖边,穿上靴子,又弯腰拾起地上的披风,朝小二笑笑,“我只是想看看这冰有多厚而已。”
她真真是疯魔了。
那人又不在这里,她竟想着用这种方法去试,不是疯魔了又是什么?
“请问这位小哥,后山怎么走?”
掌柜的说过,她是从后山的崖上跳了下去。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小二指了指湖边一条铺满小石子的路,说道。
“多谢!”
紫卓颔了颔首,就拾步顺着石子路往前走。
小二也转身往客栈里面走,走了片刻,突然想起,她去后山做什么?
方才就是一个男人通知他,后院湖边有人想投湖,他才赶过来的,莫不是她想跳崖?可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自寻短见啊?
这时,另一个小二跑过来,“阿牛,你怎么跑后院来了?掌柜的在找你!”
“哦!”他便也没有多想,疾步往前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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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山上还有未消融的积雪,虽然没有曼陀山那般难爬,但爬到山顶,紫卓还是用了将近两个时辰。
她没想到一个客栈的后面竟然这般别有洞天,又是湖、又是山,还有崖。
站在崖边,她探头望了望断壁的下面,倒抽一口凉气。
果然深不见底。
难怪她失了记忆,难怪他昏迷了七日,这般高度掉下去,没有死,已经都是万幸。
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让她抱着赴死的心跳下去?
陌生的地方,她落下的回忆却没办法拾起。
抿了抿唇,她转身,无论以前如何,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对这高度可是十分恐惧。
却不料,脚下突地一滑,她整个身子朝后仰去。
心,顿时一紧,她的背后,不就是那悬崖……
她大惊之下,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没有莫霜的记忆,她的功夫有时有,有时无。
她想提气施展轻功,却根本不知道怎么提。
无力地恐惧溢满心头,她吓得闭了眼。
骤然,腰间猛地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连忙睁开眼,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眼前白影一晃,速度飞快。
她都没有看清那白影的样子,不知是人,是狐,白影便早已没了踪迹。
收回目光,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安然地落在崖边的一个大石上,而腰间,紧紧裹着一条白色的锦带。
华袍的锦带?
男人华袍的锦带?
那人,是用这锦带将她拉起来的?
她瞳孔一敛,心突突地跳着。
她看向四周,哪儿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万籁俱寂,要不是手中的锦带真实地存在着,她真以为方才的种种,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
这人迹罕至的山顶如何会有人?
为何那人救了她又要仓皇离去?
是他吗?
她凝着手中的锦带,轻轻送到鼻尖,一股淡淡地、若有若无的龙涎香萦过。
是他!
那是属于他的气息!
她猛地站起身来,一颗心扑通扑通,似乎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一般,难以遏制地澎湃。
“是你吗?”她环顾着四周。
“冷祁宿,是你吗?”
四周一片静谧,除了自己的声音和空寂的回响,没有任何声音。
“是你!我知道是你!”她在原地转着圈,睁着大大的眸子急切地搜寻着四周,“冷祁宿,我知道是你!你出来!”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她自己的回音和偶尔吹过的风声。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吗?
不,不可能,这锦带如何会是错觉?是他,一定是他,她有感觉,他就在附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她。
他为何不见她?
是在怪她吗?
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她红着眸子、疯了一般冲进密林,一棵树一棵树地找,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都不放过,她一边找,一边哽噎着,连树枝划破了她的衣裙、划破了她的手臂,她也毫不在意。
“冷祁宿……你出来……你出来啊!”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你了!你出来啊!你不要你的莫霜了吗?你不要她了吗?”
“冷祁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要逃避,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去面对!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你出来啊……冷祁宿……你出来!”
不知找了多久,她只知道,她将山顶翻了个遍,她只知道她找累了、喊累了,也哭累了。
那个男人依然没有出现。
你当真铁了心,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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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卓回到南轩的皇宫,已是数日之后的清晨。
当时,十一和文武百官们正在上朝。
她也没有好好安顿,就急急地直奔他们上朝的金銮殿而去。
殿门口的太监拦住了她,因为有规定后宫女子无诏不得擅入金銮殿。
她便掏出冷祁宿的令牌,厉声说着自己有急事。
于是,太监也不得不将她放了进去。
殿里面,十一和众人正在讨论着什么,她的贸然进入,大家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朝她投了过来。
“四嫂?”十一从龙椅上起了身。
正文 火舌268寸:生命极限
“四嫂?”十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十一…….”紫卓疾步走过去,刚准备张嘴说什么,骤然,脚下一软,整个人朝一边倒去。
“四嫂!”十一大骇,脚尖一点,飞身下了玉阶,落在她的身边,轻轻接住她几乎要倒在地上的身子,“四嫂,你怎么了?”
不闻她的回答,却只见她头发蓬乱、满脸憔悴、嘴唇干涸、双眼微阖,人早已晕了过去。
“太医,快传太医!”
十一抱着紫卓起身,往偏殿疾步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也是一脸慌乱的李全盛,“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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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
紫卓躺在矮榻上,依旧没有醒,太医凝神探着她的脉搏,十一负手立在旁边,一脸急色。
“她怎样了?”
看到太医骤然眉心一皱,十一心下一沉,忙不迭问道。
太医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又伸手轻轻抬起紫卓的眼睑,仔细看了看,吓得手一抖,身子往后一退。
“快说!”见状,十一心中更是着急,语气就明显不耐起来。
太医脸色苍白地对着十一一鞠,“回十一爷的话,娘娘是染上了…….瘟疫。”
“瘟疫?”十一一惊。
在场的所有太监和宫女也是为之一震,纷纷后退了几步。
“是!当务之急是得赶快将娘娘隔离起来救治!”太医垂眸颔首,建议。
十一抿了抿唇,满脸担忧地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她怎么就染上了瘟疫呢?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四哥的消息?
她方才去殿前又是想急着说什么?
但有一点,他却很明确,就是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李全盛站在边上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满脸震惊,看了看床榻上的女子,低低叹出一口气,又看向愁眉不展的十一,小心翼翼地开口,“请十一爷先避避吧,奴才让小方子、小云子弄个软席过来将汝婕妤抬到……”
“不必了!”十一抬手,没让他的话说完,径直上前,将女子抱起。
李全盛和太医大惊失色,想要制止,却已是来不及。
十一抱起紫卓,快步往她原本住的绯烟宫而去,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瞟了一眼众人,“瘟疫而已,又不是什么食人的猛兽,太医速速去给娘娘开方诊治,倘若娘娘有什么事,小心项上人头。”
众人骇然。
谁人不知,这瘟疫比食人的猛兽更要厉害三分,传播的速度又快,一旦染上又极不易治好,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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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烟宫
紫卓再次醒来,已是夜里,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视线有些模糊,烛影偏逆中,看到一个男子静静地立在边上,白衣黑发、儒雅飘逸。
“冷祁宿……”她有些恍惚,沙哑地开口。
“四嫂,你醒了?”
惊喜的声音,竟是十一。
看来自己病得不轻,她笑笑,视线也逐渐清明,她挣扎着坐起来,十一连忙将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
“我怎么了?”
“四嫂是……”十一有些迟疑,顿了顿才说道,“四嫂是染上了瘟疫。”
“瘟疫?”紫卓一惊,这才发现屋里的婢女太监都轻纱掩面,连太医也是,只有十一没有,还离她最近。
她连忙伸手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嗔怪道,“这瘟疫传染极快,十一弟为何不戴口罩?还离我那么近?”
边说,边伸出另一手去推他。
看到她娇憨的模样,十一忍不住想笑,“无碍,十一身强体壮,不怕这些,再说,倘若四哥在,四哥定会这样,十一要替四哥好好照顾四嫂。”
紫卓心中一暖,伸手指了指屋里的人,“那让他们都退下吧,也少一分传染的危险。”
十一接过太医手中的药碗,朝众人挥了挥手。
众人如同得到大赦一般,鱼贯而出。
“四嫂,趁热将这汤药喝了!”十一手执瓷勺,舀起一勺黑浓的汤汁递到紫卓的面前。
紫卓没有接,抿了抿唇道,“十一弟,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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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很快,紫卓在金銮殿上晕倒,后又被查出是瘟疫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上下皆知。
全宫众人都人心惶惶,都不敢踏进绯烟宫半步,甚至从绯烟宫的门口经过都恨不得能绕道而行。
十一让太医院给各个宫里发放预防瘟疫的艾叶、榴花、蒜头、龙船花,又拨了一些到民间,昭告民间也要做好预防瘟疫的措施。
绯烟宫里
紫卓抱着暖炉靠坐在窗边上的软椅上,望着窗外的几株光秃秃的树,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黯然、忧伤。
虽然每日都服太医开的药,可是她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了。
“娘娘,起风了,回床上躺着吧!”
一个戴着面纱的婢女轻叹着上前,是秋菊。
她和冬梅两个是主动要求来照顾紫卓的,这也是全宫上下,除了十一以外,唯一两个愿意踏进绯烟宫的人。
紫卓是心存感激的。
她苍白着脸,回头看了看秋菊,虚弱地笑笑,说,“好!”
秋菊便将她从软椅上扶起来,一旁的冬梅也连忙过来搭手,她们发现,这个女子竟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皆是心痛不已,一个一个咬着唇,硬是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
又过了两日。
紫卓虚弱得连床都起不了了,她倚靠在软枕上,张嘴接下十一一勺一勺递过来的补汤,缓缓咽下,面容惨淡。
今晨太医说,她熬不过五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秋菊和冬梅再也忍不住,都咬着手背哭了出来,连一边的李全盛也跟着一起抹泪。
十一第一次雷霆万钧地暴怒,他掀翻了桌子、打翻了太医的药箱,他恶狠狠地说,如果医不好她,要整个太医院跟着陪葬。
倒是紫卓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太医在说别人的事、宣判着别人的死刑一样,跟她没有关系。
一口一口咽下十一喂过来的汤,她忽然抓住十一的手,沙哑地说道:“十一弟,我都这个样子,他都不回来,他都还不回来,他好狠心啊!难道我死了,他也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吗?”
“四嫂……”十一眸色一痛,就任由她抓着他的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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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镇,豪客来客栈
厢房nei,一豆烛火
灯下坐着一抹白色身影,挺拔消瘦。
原本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跳动的火苗,一瞬不瞬,此刻只剩满目悲怆。
火光摇曳处,又出现那个女子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喊着他的名字、疯了一般寻找他的样子。
他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女子的脸,将女子脸上的泪拭去,却被烛火烫得清醒过来。
对,他就是冷祁宿。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可是只有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两个月以后他还是会死的。
那日救楚寻漠,蛊虫严重损了他的心脉,他后来去曼陀山找了云神医,神医也束手无策,神医说,他只有最多三个月可活。
如今已经一月过去了。
他实在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这般疯狂地找他。
他以为,楚寻漠好了,她就可以在孟昭幸福地做他的后。
他以为,他的成全,可以换来她的幸福。
可,那终究是他以为。
她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日,在客栈门口,她拦住几个男人又是看又是闻的,一副魔怔了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天知道,他的心里有多痛,可是再痛,他也只能看着,远远地看着,不能出去。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终究是要走的,他不能让她面临再次失去他的痛苦。
可是虽然他不愿意她看到他,他却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她,总是情难自禁地追随着她的脚步。
因为,他发现,那个女人总能状况不断,总是让人担心。
如果不是他情急跟小二说,有人要投湖自尽,那个傻女人,在这个数九寒冬的天气,肯定就下到了冰冷的湖水里面去。
如果不是他尾随着她上山,在看到她摔跤的时候,紧急用锦带拉住她,她肯定已经第二次坠下那个悬崖。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走啊?
在山顶,他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她,看着她哭着喊着,说知道是他,疯了一般找他的样子,他的心,真的痛到窒息,有那么一刻,他差点就忍不住,差点就冲出来将她揉进怀里。
终究,他没有。
他不能那般自私。
许是被他的决绝伤到了,许是终于死了心,她走了,她回宫去了。
好,这样很好,他告诉自己。
宫里有十一,十一会好好照顾她的,她心里的伤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愈合,慢慢地将他忘记,毕竟她没有莫霜的记忆,他们才相处不到一月,她忘记他应该不难吧?
离开的这段日子,他先在曼陀山脚下的小镇上住了些时日,那里有他们曾经住过的小木屋,小木屋里有很多他和她的美好回忆。
那时,她是妻,他只是夫,他们一起买菜、一起干活、一起逛街。
木兰树下,她做着女红、他看着书卷。
还记得那日,他假装死去,她也故意假装不知,在外面请来壮丁,要将他下葬,他躺在木板上,醒来不是,不醒来也不是,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两人欢好,从厨房到床上,激.情澎湃、惊天动地、不管不顾,结果锅里的饭成了黑炭,他们一下午都在搞卫生、刮锅底。
记忆太多,他都一一来过。
然后,他便来到了这里,这烟波镇、莫霜曾在这里一舞倾城,这家客栈,他们也曾在这里幸福地度过了一段静好的岁月。
他只想带着这些回忆,这些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一个人,默默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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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一楼,是大厅,也是饭厅。
早膳时间,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几个小二点着手中的艾叶满厅地熏着,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你们听说了没?现在全国上下防瘟疫,是因为宫里的一位娘娘,好像叫什么汝……汝婕妤的,因为她得了瘟疫。”
一声脆响,瓷勺落地的声音,是坐在窗口位子的一个紫衣男子,不过,那声脆响很快就被大厅的喧嚣淹没,谁也没有注意。
“怎么没听说?那又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全国皆知啊!”
那边的闲聊还在继续。
“是啊,听说啊,那位娘娘的瘟疫连太医都束手无策,都下了定论了,说最多只有几日可活。”
“皇上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死个一两个也无所谓,只希望她死了便死了,直接在宫里烧掉,不要将瘟疫传到民间来。”
“说的是啊!可是,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听说,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如今皇帝大病闭关,代掌朝政的十一王爷对这个女人也特别上心,不仅不怕传染、亲自喂药,还毫不避嫌地对她宠爱有加、搂搂抱抱。”
“嘘!小声点,这种事情岂是我们能议论的?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切!怕什么?他们能做,我们还不能说啊?这帝王家的事儿最乱了,别说兄弟共一个女人了,历朝历代,多少父子、祖孙共一个女人的?见怪不怪!”
窗边的紫衣男子起身站起,长身玉立。
人影晃动、紫衣翩跹,从正说得起劲的几人身边轻轻走过,谁也没有注意到男子唇角抿出的一丝冷笑。
片刻过后,一声尖叫骤然在大厅响起。
“啊——我的手,我的手怎么这样?谁干的,是谁干的?”
一个男人举着自己鲜血淋淋的手,痛苦地鬼哭狼嚎,正是方才说只希望她死了便死了的那人。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看向自己的手,另一声尖叫声又紧接着响起。
“啊,我的手,我的手也是,是谁?是哪个缺德的干的?啊——”
此人又是那说帝王家的事儿最乱了,他们能做,他们难道还不能说的那人。
一时间,满厅大骇,全场哗然。
可是,他们的身边根本并无一人啊!
谁能在无影中将他们的手伤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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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轩皇宫
太医院里,众人忙做一团,翻阅籍,研究草药的研究草药,讨论的讨论,一个一个面色凝重,神情紧张。
因为那个女人命在旦夕,他们必须在仅剩的三日里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物。
十一王爷说,如果那个女人没了,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他们知道,那不是危言耸听。
那个女人在当今圣上冷祈宿的心里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明镜一样。
在这宫里,有哪个女人可以住在龙吟宫里和天子同眠?
又有哪个女人可以跟天子吵架、想出走就出走、想回头就回头?
只有她,独独只有她。
所以,一旦她没了,冷祈宿出关,他们一个一个定会死得很惨。
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地让那个女人活下来。
可是,很奇怪,虽说瘟疫难治,但是总能有方,这个女人的病状,也与普通的瘟疫并无两样,但是,无论怎么用药,却是怎么也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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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烟宫
紫卓虚弱地躺在床榻上,透过窗棂望着外面那小小的一方天空,眼神空洞得如同一只失了灵魂的木偶。
又过了两日。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来。
自己快油尽灯枯了,他还是没有来。
“娘娘,你一日没吃东西了,想吃点什么?奴婢去给娘娘弄。”冬梅极力让自己笑着,一颗心却如同刀绞。
床上的女子就像没听到一样。
“娘娘,外面太阳很好,要不,我们扶娘娘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女子依旧是没有反应。
冬梅红了眼睛,别过脸,泪流满面。
二月初二,暖阳高照、天气晴好
可是,这些紫卓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浅薄,整个人时而睡着、时而醒来。
烟绯宫里,太医们跪倒一片,却没有一丝声响。
因为,今日是最后一日,这个女人的生命将走到极限,而他们却没有研究出可以治愈的良方。
十一坐在床头,拧着眉,静静地凝着床榻上的女子,黑眸深邃,不知心中所想。
“十一,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女子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破锣一般。
正文 火舌269寸:娘娘殁了
“十一……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女子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破锣一般。
众人心中一怔,不知她话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是冷祁宿吗?他不是在闭关休养吗?
不过说来也怪了,这个女人不是他最宠爱的吗?都病成这样了,也不见他出关来看一眼。
腹议归腹议,他们也没有心思多想,因为,更现实的问题等着他们在面对,那就是这个女人真的没了,他们怎么办?
“四嫂,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十一低叹一声,刚准备起身,却不想袖角被女子拉住。
“十一弟……他是恨我的……对不对?”
女子苍白着脸,一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中写满沉痛、失望。
肯定是恨的,恨她的利用、恨她的背叛、恨她为了另一个男人。
不然,怎么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跟她见?
“不,四嫂,十一敢保证,他不恨,他绝对不恨,他一定是有他的苦衷和理由!”
“苦衷和理由?”女子静默了片刻,虚弱地一笑,如刹那芳华一般,“好!那我便再相信十一弟一次!”
说完,便松开他的衣袖,缓缓阖上双眼,“我累了,你让大家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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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紫卓彻底停止了呼吸,是在黄昏。
残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屋里的地上、床上,如火、似血。
彩霞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边,喊了几声娘娘,不见床榻上的女子反应,她以为是睡着了,或者是没有理会她,因为,后来的这几日,这个女人一直就是这种情况,浑浑噩噩的,没有一丝声响。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子,却发现女子眼睛轻阖、唇角微勾、一动不动。
她终于觉得不对,一颗心慌乱到难以自持,颤抖地伸出手指,放到她的鼻翼下面。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是她手中的瓷碗掉落在玉石地面上的声音。
震惊、心痛、难以相信……
睁着大大的眸子,她呆呆地站了很久,才蓦然凄厉地大叫起来,“娘娘……”
很快,十一闻声而至,太医们也来了。
又经过了一番紧急的抢救,太医们都跪下了。
“怎么样?”十一紧紧抿着唇,面色冷峻。
“娘娘……娘娘殁了!”
“殁了?”十一一震,有些不相信,愣了半响,转身走到床边,看着床榻上安静都如同一片残叶的女子,一动不动、一响不响。
一屋子的人,除了太医,跪着的还有秋菊、冬梅,以及李全盛。
全场静谧得可怕,除了偶尔一两声低低的啜泣,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天暗了下来,到了掌灯时分。
李全盛眼眶红红地睨了睨众人,又纠结了半天,方才挪着膝盖跪在十一的脚边,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开口,“十一爷,宫里的规矩,为了防止传染,死于瘟疫的人都要立即送至火场火化……”
他勾着头,做着迎接十一狂风暴雨盛怒的准备。
他是nei务府总管,他有他的职责,难过归难过,但,有些事,还是得他讲。
出乎意料的,十一没有怒,确切地说,是没有反应。
不动,亦不回头,依旧是看着床上,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他便又锐高了声音说了一遍。
众人皆是抬眼,看向那道颀长的背影。
沉默了许久以后,十一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看他,眸光又转向门口的外面,不知落于何处,淡淡开口,“好吧!以防传染,暂时就送往火场,至于火化…….”他顿了顿,才说道,“等等吧,等我去回禀了皇上再说。”
回禀皇上?
李全盛一怔,皇上不是在闭关吗?
后转念一想,也是,闭关而已,又不是不在,那个男人最最宠爱这个女人了,如今这般,是应该通知他才是。
于是,他便也不再说什么,就对这十一行礼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去了。
屋子里的太医们听说回禀冷祁宿,一个一个更是面如土色,早已三魂去了七魄。
直到十一连续对着他们吼了几声“滚!”,众人才反应过来,仓惶爬走、作鸟兽散。
很快,汝婕妤死了的消息全宫皆知。
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高兴,也有人觉得扬眉吐气。
终于死了,再大的荣宠又如何,终究是要在大火里化成一抔灰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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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期而至。
上书房
十一坐在宫灯下,凝眉批着奏折,手中的朱砂笔不时落下一记。
李全盛立在边上,不时抿唇,不时瞅瞅外面的天色,不时又看看宫灯下专注的那人。
“李公公似乎心神不宁?”十一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头看着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李全盛一怔,敢情这个男人的专注也是装出来的,不然,如何知道他心神不宁?
他快步上前一鞠,“十一爷,当真不用派侍卫和宫女去火场那边守夜?”
“嗯!以防疫情传播,还是谨慎一点好!”十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接着又挑眉看向他,“怎么?李公公还担心有人对已经殁了的娘娘不利?”
“不是,奴才,奴才只是觉得……”李全盛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他只是觉得,无论是当今圣上冷祁宿,还是这个男人,对那个女人不是都极好的吗?怎么这人一没了,就变得如此淡漠?
不过,转念一想,主子的心思又如何是他们这些奴才们能妄自揣测的?
原本他还准备问这个男人有没有禀告皇上,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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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场位于宫里的最西边,专门用来焚烧各种旧物、废物,当然还有人的地方,以为音气和晦气较重,所处的位子比冷宫还要偏僻,平日里也人迹罕至。
二月的夜,春寒料峭,很冷。
连月亮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只有朦胧的月影,微弱的、黯淡的月光洒下来,越发显得夜的凄凉和萧瑟。
火场很大,很开阔,可偌大的火场却只有一盏宫灯,在暗夜里发出昏黄的光,忽明忽暗,如同鬼火。
火场的中间,有四个青砖水泥浇筑的八角火炉,巨大空阔的炉腔如同猛兽张着的血盆大口,里面可以焚烧任何东西,包括人。
在四个火炉的中间,有一顶软席,楠木所制、帷幔轻垂,甚是雅致,与整个火场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软席上一个女子盖着锦被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头乌黑的青丝铺满软枕。
双目轻阖、面容恬静,若是不知道她死了的人,还以为只是睡了过去而已。
夜,那般静,只能听到风吹帷幔的声音。
三更时分。
沉沉夜色中,两个女子顺着宫中通幽的曲径缓步轻行,一个衣着华丽宫装,一个身着婢女服饰,皆是轻纱掩面,只露出眉眼。
“娘娘……真要去火场啊?”
说话的是那个婢女,声音透着薄颤,难掩心中的恐惧。
倒是那个宫装女子不徐不疾,一脸的清冷,搭着她的手,继续莲步轻移,朝火场的方向而去,许久才听到她的一
正文 火舌270寸:也会死啊
倒是那个宫装女子不徐不疾,一脸的清冷,搭着她的手,继续莲步轻移,朝火场的方向而去,许久才听到她的一声轻叹,“毕竟姐妹一场,她也着实可怜,本宫去送送她!”
“可是,娘娘……”婢女依旧满眸惊恐,手脚哆嗦,单说深更半夜去看个死人已经让她甚觉恐怖,何况还是一个死于瘟疫的人。
“娘娘是千金之躯,如果……如果感染了瘟疫可怎么办?”
宫装女子淡淡一笑,脚下不停,“我们注意一点便是,你看十一爷不是也没有染上,还有秋菊和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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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主意已定,婢女虽心下害怕,却也不得不噤了声。
两人从昏黄的宫灯下走过,眉眼依稀可辨,竟是影贵妃和婢女初夏。
火场外并没有看守的侍卫,玲珑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谁愿意冒着被感染上的危险来守着一个死人?
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