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大臣在马车上度过了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他在七月九日的下午出发,七月十一日的凌晨,他的马车终于驶上了伦敦城铺着石板的街道。
这座繁华的都市白日里吵嚷如同蜂巢,此刻却化身为一片黑沉沉的海洋,不祥的气氛笼罩在城市的上空。然而这种平静不过是暂时的,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这片海洋将卷集起狂暴而吞噬一切的波涛,将幸运者推到浪尖,同时把失败者撕得粉碎。
在飞扬的尘土和车轮的滚动声当中,首席大臣的马车来到了他的府邸门前。雄伟的萨默塞特府,原本是早已作古的前任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为自己营造的豪华府邸。当护国公猝然垮台时,这座宏伟的建筑不过刚刚完成地基的建造而已。新任的权臣接手了这项工程,护国公的雄伟蓝图,在首席大臣的手中得以实现了。
府邸的大铁门在马车靠近时已经打开了,马车轻快地驶进大门,在四方形的庭院里转了半圈,停在入口处的台阶前。
首席大臣不等仆人过来,就自己拉开了车门,走下马车。他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而眼睛里却燃烧着野心的火苗。
矮胖的诺丁汉伯爵如同一只海豹一般从大门里冒了出来,他那之前在议会被庞森比打歪的鼻子还没有完全复原,看上去异常滑稽。他三步两步地从台阶上弹了下来,迎向正走上台阶的首席大臣。
“怎么样?”诺丁汉伯爵的脸上带着期待的神色,脸上的肥肉如同波浪一般跳跃着。
首席大臣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朝着对方挥了挥。诺丁汉伯爵的脸因为狂喜而变得通红,他猛地拍了拍手,“太妙了!我们可算是赢了。”
“还早呢。”首席大臣干巴巴地说道,“您的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就让他们出发吧,明天天亮之前,我希望政府各个部门,伦敦塔和议会,都处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两个人说着走进大门,门厅里的仆人们正忙着点亮大厅里的灯火,“尤其是内政部,我要你把沃尔辛厄姆的那些档案翻个底朝天,把他收集到的所有人的把柄都给我找出来。”
“好的,好的。”诺丁汉伯爵连忙点头,他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其他和您一起去巡游的贵族呢?他们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他们还留在威尔士呢。”首席大臣脸上露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以我对我儿子的了解,等陛下驾崩,他就会让那些人都为爱德华六世陛下陪葬的。”
诺丁汉伯爵惊骇地朝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救他们?”首席大臣轻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呢?一群没有用的爬虫而已。”他凑到诺丁汉伯爵耳边,“再者说,我们要奖赏政变的有功之臣,可需要一大笔钱呢。”
诺丁汉伯爵一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首席大臣要借自己儿子的手,除去这些累赘的贵族,用他们的财产去收买自己的支持者。他目瞪口呆地看向对方,“您发疯了吗?他们是我们这边的人!”
“是我们这边的累赘。”首席大臣回敬道,“无论是谁当政,都喂不饱这些贪婪的野兽,如今有个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利用一番呢?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只要抛出去一个替罪羊,任何人都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诺丁汉伯爵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来,“您说的替罪羊,就是您的儿子吗?”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首席大臣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个阴郁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却比任何回答都令诺丁汉伯爵毛骨悚然。与对方相识了这么久,他似乎现在才开始了解和自己打交道的是什么样的危险人物。
首席大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诺丁汉伯爵的不安,或者说即使他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朝着侍立在大厅一角的总管招了招手,那人连忙如同一只见到主人的哈巴狗一样跑了过来。
“大人有什么吩咐?”他殷勤地问道。
“简·格雷小姐在哪里?”首席大臣朝他问道。
“简·格雷小姐和吉尔福德少爷已经就寝了。”
“叫他们起来,我在蓝色客厅等他们。”首席大臣说道,那总管正要离开去执行他的命令,首席大臣又叫住了他,“等一等,我改主意了,请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吧。”
“所有人,阁下?”
“是的,这宅子里的所有主子,让他们都来蓝色客厅。”
总管看上去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质疑自己主人的命令。
“我们走吧。”首席大臣朝着诺丁汉伯爵招了招手。
蓝色大厅是二楼的一间最华贵的大客厅,客厅的墙壁上镶嵌着蓝色的丝质软垫,上面绣着达德利家族的纹章,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做工考究的木质家具,上面刷着华丽的金漆。客厅里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有着一个祭坛样式的台子,在它后面靠着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和首席大臣真人等高的巨大肖像画。画里的首席大臣穿着装饰华丽的盔甲,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身后是燃烧着的布洛涅城堡,这是他一生中最为煊赫的战功之一。这位统帅的马蹄下踏着沾满了鲜血和尘土的法兰西的蓝色鸢尾花旗帜,而画像里的统帅本人则用高傲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进入这间大厅的来客。
这幅画的右下角用花体字签上了画家的名字: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155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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