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知晓当年的内情,沈虞几乎要信了裴佑这番话,她面上作惊讶之状,指甲却狠狠地陷进掌心里。
替大哥死去的分明是阿槿的兄长,那个同样清风朗月优秀清隽的少年,是阿槿心中至今的痛,又怎么可能是裴佑口中所言!
最匪夷所思的是,裴佑生得与哥哥容貌酷似,若说李循与哥哥有七分相似,那裴佑便是九分,更别提他刻意模仿了大哥的神态与言行,打眼望过去,只怕连静愍太子在世都会认错。
这个裴佑的身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可若是她没有记错,哥哥下面除了有一个小他许多的庶弟和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根本就没有生得与他这般像,年龄也相仿的兄弟。
“既然虞姑娘的亲人暂时遍寻不得,不如便留在这含章宫中?”裴佑目不错珠地盯着沈虞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二弟落难,如无姑娘相救,怕是连二十岁都活不过,衡感激姑娘这么多年对他的精心照料之情,还请姑娘不要推拒。”
说着就朝沈虞作揖。
沈虞只好去扶他,“郡王不必如此……”
“还不知道姑娘的闺名?”
裴佑掌心朝上,顺势握住沈虞扶来的纤纤玉手,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看向她。
他笑的时候,真的好像他,就连眼睛眯起的弧度都是如此的相似。
对着这样一张脸,沈虞的心中怎么也无法生出那一丝厌恶。
她的眼神清透干净,哀伤又珍重,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裴佑一时之间竟心跳如雷,嘴角那假面般的笑意也变得真切了许多。
待他反应过来时,沈虞已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低垂下那双漂亮的眼睛。
“郡王,我恐怕无福消受您的喜爱。”
裴佑也收了戏谑之意,认真地看着沈虞道:“我可以等你,等你忘记他的那一日。”
“我会替他照料你,只要你同意,我便娶你做我的正妻,你可愿意?”
沈虞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可是……可是我们,不过才见过寥寥数面。”
裴佑轻笑一声,没有言语。
萍水相逢又如何,这世间芸芸众生,纵然是生养他的父母都可以对他弃之如履。
而高纶救他,亦不过是将他从一个火坑推进另一个火坑,烈火烹油的煎熬。
他这一生,都将是一个赝品,带着面具替他最厌恶的那个人而活,永远没有自我。
就连面前这个他只看了一眼便想要占有的女人,喜欢的也是那个让他失去自我、一辈子都无法翻身做自己的男人。
为什么,他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还要霸占着她的心?
凭什么,他可以毫不费力轻而易举地抢走他所拥有的一切?
这世间,当真是不公平极了。
他要得到她,从身到心。
*
阿槿一看到沈虞,立刻走了过去将她拉起来紧张地前后左右看。
“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们是不是逼迫你了?你怎么不说话,他们是不是又给你喝什么哑药了?”
“你……你怎么哭了?”
最后一句,她眼角也微微湿润,心酸不已。
沈虞就像是她的妹妹,妹妹生得过分漂亮,总会被歹人觊觎,她本不该经历这一切,应当被父母娇养在深闺中,做个从小到大不知愁滋味的少女,嫁人生子。
可她这一生,却偏偏多灾多难。
“我没事,”沈虞破涕为笑,“我是太高兴了,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槿向沈虞身后站着的两个婢女头去疑惑的目光,后者则一脸警惕地盯着她。
“两位姐姐,你们能不能先下去,我想和我的姐姐说两句贴心话。”沈虞柔声道。
大约是裴佑打过了招呼,两个婢女倒也没有为难沈虞和阿槿,屈膝应了声是后就退了下去。
“小鱼……”
待门一关,阿槿立刻就要开口,沈虞忙捂住她的嘴巴,眼光看向房门口的暗影。
阿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吃了一惊。
那两个婢子并没有走!
二婢缩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姐妹俩絮絮低语。
少顷,听着似乎是有起身的动静,两人赶紧站直身子。
……
自此之后,沈虞和阿槿便在含章宫住了下来。
颍州城算是渡善教的大本营,如今朝廷与其划嵩江而治,高伦就在此仿照大明宫在颍州建造了含章宫,宫主人自然便是庐江郡王李衡,但高纶常年不在颍州,岭南道一带朝廷统治不严,他如今正在岭南与当地的折冲府打仗打得如火如荼,无暇顾及颍州。
而裴佑也果然说到做到,这几日来都未曾对沈虞有过不轨之举。
但沈虞非常怕裴佑,这种怕是和怕李循不一样的。
李循有时也会很凶,喜怒无常,突然发很大的脾气,但他只是嘴上凶狠,从未真的欺负过她。
可裴佑不一样,他甚至时常是笑着的,温和入骨,刻意模仿大哥的言行举止,可眸中的桀骜和阴郁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了,尤其是有一日她无意中看见裴佑一怒之下杀了身边两个惹怒他的婢女,将其剥皮拆骨都不曾有一人敢指摘,几乎遍体生寒。
她现在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失去自由的金丝雀,裴佑便是那豢养她的主人,既不许她有离开之意,又对她体贴相待锦衣玉食日日供养,妄想她放下心中的隔阂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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