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言赶上了寻奴前往广盈工堂的轿子。他就跟在後头,不让寻奴知道。
轿子一直往山街上爬,他追得吃力,每一下呼喘都极重,才发现这几日的禁闭,竟如此耗弱他的神智。尤其,想到自暴自弃的寻奴,他最是伤神。
她若不活了,他又何必?
他绝望得不吃不睡。
希望自己就这样随着寻奴枯萎下去。
玉漕的窄逼山街一路遥遥,没有尽头似的,忽让他头晕目眩。他面色惨白,靠墙喘息,伤手一直隐隐作痛,又像已与自己断了连结,逐渐麻痹,连风的触感都抓不住。见与轿子距离拉远了,才赶紧勉强着步子跟上。
他想,等寻奴见他跟来,他该跟她说些什麽。
告诉她,隐孽就是肃离?
肃离没有死?
他想报复她,可矛盾的是,却又想保护她?
重要的是,肃离就在她身旁。
不管他回来的目的为何,寻奴总有赎罪的对象。
这次,换她付出。她会付出、付出、付出……直到肃离愿意原谅她为止。
无论如何,她有活着的理由了。
活着就好。
他只要她活着。
她更不用怕,更不用觉得羞辱,他会一直陪着她,赎去所有罪过,即使一辈子都得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他也会甘之如饴。
因为,他是又深又广的低漥之潭啊──
他的脸上终於有了些温度,不再死白。
只要她愿意活着,就好。
他一生的企愿,就只是这样卑微的一件事。
他的脚步有了活力,如履平地。
山轿子爬上了一处平坦的街场。玉漕的山街每隔数里就设一块小场,让轿子、行人得以喘歇。
轿夫歇下轿子,叫了一声。「唉呀,怎麽回事?」
抬轿後的轿夫问:「怎麽了?」
「北街封了。」
隐身在角落的毋言见两人指着北街议论,顺着看去,见北街口用红绳圈起,山街上有几块被翻掀的石砖与土泥,看来是在修路。
除了北段,街场的东西还各接有一段小径,然而极窄,仅容一人通过。广盈工堂本该往北再走几步就到,如今不但得绕路,山轿更通不上去。
寻奴下轿,望了望被封起的北街,便说:「没关系,你们在这儿等着吧,我从东街上去,再穿进北街。」她给了轿夫几张竹纸。「去舖里烫壶茶喝吧,一个时辰过後再回来接我。」
轿夫连连道谢,便把轿子停搁在场旁,往西街而去。西街那儿摆了几摊专做轿夫生意的汤水舖。
寻奴撩起裙摆,扶着墙边,独自蹒跚地爬上去。她爬步的身影,也是一身病弱乏力。
毋言看了心疼,多想由他背她上去,可他忍下这冲动。这是一条直道,她只要一回头就能见他跟在身後,於是他等了盏茶,才赶上去。
待他上了东街,却是一震。
不过一会儿,竟不见寻奴的身影。不可能,她爬得那麽缓,不会这麽快不见人影。
他爬上东街,查看每一处拐弯,可每处拐弯俱是寂静无声。
他慌急地找着,将整条东街都走尽。
却不知正有一群人躲在一扇陋门後,窥伺他的动向。
「他走了。」见毋言远离,有人对里屋轻唤:「引开他了!」
这屋里藏了十来个汉子,虎背熊腰,一身劲装,手上、腰间配着大刀小刃,模样不善。
「很好。」
他们松了警戒,俱围到了屋中央。寻奴被拉进来後,就给绑在圈椅上,他们围成一圈,居高临下地看她,让她像只笼中鸟,只能任人鄙夷亵玩。
寻奴忍住恐惧,冷静地问:「你们想要什麽?」
「当家不问问咱们的来历?」为首的是一名虯髯大汉,背後插着两柄刀斧,臂膀粗得如同屠夫,不似矿工枯瘦。
但她想不到谁会这样捕她,只能想到那批在銎江爆炸中亡去的矿工眷属,他们确实有理由这般恨她。便说:「你们要什麽就直说,寻家能赔得起的,一定照价兑现。」
众人噗哧一笑。
寻奴皱眉。「笑什麽?」
没人说话,只见大汉上前,忽然扯起寻奴发髻,将她掼到地上,痛得她大叫。接着一记刀斧往她脑勺上去,力劲之重,斧刃都陷了半寸入地。
刀斧的寒气,逼得寻奴颤栗。
汉子把她的发髻扔在她面前,冷笑:「当家,下回,就不是发髻了。」
「杀了我……」她抖着声说:「就什麽都没有……」
「我们本就没要从你身上得到什麽。」汉子说:「已经有人给足了款,我们只是依命行事。」
另一人抽出匕首,靠了过来,拉直寻奴的手。
「咱们也没要杀你。」那人说。
「你要做什麽?!」寻奴喊,但她确实知道他要做什麽。
「那人没想要你的命。」汉子举起刀──
砍了下去──
寻奴哑叫。
她的寡套被截成一半。
汉子拔了刀,又举起。
「她只说,要把你截成一段一段的……」他露齿而笑。「而已。」
寻奴看到了,下一刀,就该是落在手腕上了。
她的恐惧到了极限,爆炸般地喊了出来:「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