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毋言看到寻奴抱着那肮脏的孩子出来时,几乎忘了方才遍寻不着她的焦心。他怕她意外,为了找她,甚至把每层住户都给敲出来,比手画脚地问。那些人用看哑巴的眼神看着他,他竟也不以为忤。他从不掩饰,这就是寻奴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要养这孩子。毋言。」寻奴对他说。
他不解地看着这哭累入睡的孩子,有些心疼寻奴身上沾着眼泪鼻涕所带下的污垢。
「我得带她看大夫,她病饿了好几天。」说着,就执意下楼,去乘舟马。
毋言拉住她,她回头,眼神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永远拒绝不了她做的选择。即使她冲动了,错了,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一起。
他叹气,嘴唇动着。「名字。」
寻奴微微一笑。「她是个女孩,爹娘叫她『清』。多好的名字,毋言。我要叫她寻清。」
他点了头,便将孩子接过来,由他抱着下楼。
寻奴看着他的背影,即使他听不到、看不到,她仍对他喊了声。「谢谢你,毋言。」
寻清病得不轻,能撑到现在,似乎是那股要安葬父亲的执着一直支持着她,一旦有了着落,身心一松,疲弱便也排山倒海来了。
大夫诊完,寻奴差人抓了药方来煎,自己则花了一整晚照顾寻清。她用掺了花露与草药的温汤将她全身擦净,没污垢黏着的五官,透着发烧的微红,竟是如此清秀可人,长大,必也是个能让爱人全力倾爱的女人。她心中有一股兴奋与暖意,好像她从淤泥里,捡活了一朵羊脂莲似的。
药煎好了,她便扶她起来喝,不厌其烦地去拭她溢出嘴角的药汁。她又替她敷上厚被,随时拿着乾巾抿她发出的热汗。这样一忙,竟也听到了外头敲着三更的更声。
毋言进房来看她,跪在她身旁,拉她的手,用哀求的眼神要她去歇下。
「你先歇下吧,跟我跑一天了,你也是累。」
「你一样。」他在她手上写着。
她摇摇头。「不,我不累,还不想睡。」她却别过头,不让他看到她惺忪的睡眼,和眼窝凹下的阴影。
毋言知道硬劝不了,表面上安静地告退。可他没真正离开寻奴,而是耐心地守在外头,守了约半个时辰,再往房里一看,果如他所料,她一天的奔波早超出负荷,让她趴在寻清的榻上,打起了盹。
她窝在榻边睡觉的身影,如此娇小,如此薄弱,如此令他心怜。
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隔邻的房,小心地安她上榻,点了几上的油壶,再极有分寸地替她卸下外头的衣套。这种近身之事,应是婢女来做,但有一段时日,寻奴仅信任他的靠近,只准他碰触,两人都能处在这微妙的分际上,不尴尬,不踰矩,就这麽继续相互托付下去。
可今天,是她将那男人安葬於骨柜中的天。他好像看到了一条空隙。
当他松开了衣套,里头晕发出了染上寻奴体温的馨香,以往他都能忍住的,都能忽略的,可此刻他听不进任何声音的双耳,却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躁动的声响。
他知道那个位置空了,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填补上去。
他握着寻奴的手,将她的纤臂脱离衣袖。此时,他又注视起她入眠的模样,发现她即使睡了,眉头还是脱不了烦恼地蹙着。一整天下来,他能体谅她不定的阴晴,能容忍她发泄矛盾的推拒,就是希望这皱痕能够消失──可她终究放任着它在心上痛苦地泛漫,却又逞强地伪装自己,不让人看出丝毫痕迹。
寻奴的手还握在他手上,一个冲动,一股酸意,他的唇凑了上去,却又僵住。他这一僵或许只是一瞬,但理智与慾望在他心中的消长,却彷佛消耗了他数十年的光阴,漫长而无果。
最後,他轻轻地放下寻奴的手,将它塞进暖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