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能这样亲近地陪在寻奴身边,就是因为他从不让慾望踰越。
今夜,他一如往常,在她房左的耳室里,坐在圈椅上守夜。为了保护她安然於虎穴,他习惯了浅眠,每过半个时辰,必得看她一次,他才能安分地阖眼,再继续枯守黑夜。结果,黑夜总是被割得琐碎而冗长,老让想起他的灵魂被困在这具廉价残破的婴瓜身体中,漫无天日地守着仓廪的孤苦日子。他因此特别期待晨曦破天,看到她张开眼睛,醒来了,对他一笑,与他道早,就驱了他一身孤寒,他便会更爱着这个赐给他眼睛去看世界、引他去体味美丽的女人。
他盯着从寻奴榻旁投射进来的油壶光影,藉着影子的颤动,观察着隔室的动静。然後,他的心思远了,爬上这栋府邸的高层,想起了那男人的骨柜。
当他知道,那男人爱她爱到不惜一死,他竟有些自卑。又想起寻奴用镇日的忙碌、强装的无谓,来让人以为她已抛弃了悲伤,他这才意识到,即使他是婴瓜的出身,可他终究是个会嫉妒的男人。他有些恨,恨那男人即使下了黑虚之海,他仍是打不破他施在寻奴身上的魔咒,就像那夜,他必须强压躁愤、无措,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爱着那样诱人的她。
他回过神,再度专注地盯起平静无波的光影。看着看着,他忽然昏恍了一下,好像又看到了那夜狂乱如泼墨的光影,在上上下下地随着高潮与痛苦的交叉节奏起伏、颤抖、舞动。他虽听不进任何声响,可这影子却逼他想像出他爱着的女人正大胆地用性慾惩罚、玩弄那男人的声声高傲的呻吟,以及最後反被男人更强大、浩瀚的爱意吞灭的投降嘤咛。
光想,他的呼吸便浓浊了。
无论她的目的如何,对他来说,都是如此不堪的真相。但也唯有经历过这丢失尊严的折磨焦灼,他才能恍然明白,为何他至今仍能这样忠诚地为她守夜。
因为,他还是爱着这个在他张开的眼,便对他微笑的女人。
他豁然开朗,也骄傲了──原来他可以这麽爱着寻奴。
他这个自卑的婴瓜,也有属於他爱人的优势。他可以是那处在最低漥、生得又深又广的潭,日复一日地承纳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水流,不论是清澈的,还是含垢的,全部包容。
这就是他能参与她人生的方式。
而现在,他能用这种方式,去填补那条空隙吗?好让她不必再勉强自己,装得彷佛对那男人的死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他知道,她越是对外人压抑,她心里的伤痕便越是深裂。
正这般思想的霎时,窗棂上的光影忽地一阵晃动,惊动了毋言。他的世界是寂静的,正因为静,所以丝毫能入眼的波动对他而言都会是被放大的冲击。即使是风吹,他也一定要查看才能安心。
他起身,微探房内,却是一愣。
寻奴醒了,醒得诡异。她窝坐在榻边角落,摀着脸,像一个怕黑的孩子。
他走过去,坐在榻边,伸手,轻轻地碰触她的臂膀。是抖的,是凉的。他的心一提,赶紧要将她包进暖被里。
寻奴落了手,眼神迷惶地看着他。
他看她的脸,难过地摇着头,一摇再摇,宛如责备,可他又殷殷地替她擦着她流得满面的眼泪。
他看到寻奴开口:「为什麽?」
他专注地让她问。
「你为什麽要爱我?」
他僵住了,这句话把他问得浑身泛麻,连手指正碰触着爱人的脸都没了知觉。
他要怎麽回答她这问题?回答了,她就能给他希望的答案吗?
「你为什麽要爱我这歹毒的女人?」
这话终於让他生出了力气,冲出桎梏。他施力将她拉近,让她看清楚他的回答。
他努力地张嘴喊。「不是,你,不歹毒!不歹毒!」
「你如果放弃我……」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你就不会被我杀死了。」
瞬间,毋言窒息了。
他好像会意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