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你要是搬家的话别搬到太偏僻的地方,中等的城市就可以了。否则我找都找不到你。”
“不会,现在我定居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不会搬家。”
“那就好,也许以后我老了会找你玩,陪我打打球,钓钓鱼什么的。老了还是应该过点清闲日子。”
“说这话可能还为时尚早吧,您现在正当壮年啊。”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的年岁也还真是越来越大了,我发现时间越过越快。这是最让我痛恨的一件事。”他竖起一根手指,强调着说,“只有一件事情能让我的时间过得慢点,就是在我玩枪的时候。”
封肃知道褚爷收藏了许多枪,许多名枪和许多著名将领的枪。
“你的枪很不错,但是少了点内涵,你懂我的意思吗?你的枪是杀人的枪,它是结束,而不是开始。真正的枪是能够创造历史的枪。表面上来说确实是你在使用枪,但事实上你却是枪的一部分。好枪都是朴实无华的,它在等待它的主人。当他们相遇时,就象男女之间那点事。枪就是你的情人,这话一点都没说错。而且,”褚爷不无炫耀地说,“你的枪我都有。”
接着两个精于此道的人开始起劲地讨论起枪支来。褚爷熟悉各种枪支的构造和特点,但是说到应用却还是封肃更胜一筹。在褚爷的强制要求下,封肃为在场的人做了一次令人咋舌的表演。他脸色微微发红,先是徒手应付从正面、侧面和后面两个持枪的兄弟。他在两秒种内就将他们制服。随后是表演快速出枪和快速出刀,一般人听得见他衣服在剧烈运动时的摩擦声音,完全看不清他的动作。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可能所有在场的人都不会相信一个人的动作能够快到这种地步。当时褚爷拿枪顶着他头部时,有人心存疑问,为什么褚爷不一枪打死他呢?现在大家也都理解了。最后的表演更不可思议。他先看了眼顺子,并为大家指了指顺子的脑袋。然后走到餐厅的另一头迅速拔枪。封肃除了先前看了眼顺子之外,整个过程封肃一直是背对着他,但是枪口却正好指着他的脑袋。很多兄弟都跑过来看封肃的枪是不是瞄准了的,然后都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许多其他部门的人并不认识封肃,只知道有个“川江号子”这个神秘人物。而执行部门的兄弟们也不是人人都跟封肃一起执行过任务,但是现在都完全被他的表演所折服。二猛几乎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封肃。老天保佑他曾经看见过的人;老天保佑这家伙跟我们是一条战线的。
褚爷率先鼓掌,大家也都“劈劈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整整持续了半分钟。然后大家又坐好接着吃饭以及谈论刚才他们看到的表演。餐厅里又开始闹哄哄的。
封肃也坐了回去。这个表演是让他露脸的机会,虽然封肃并不希望这样,但是他还是礼貌地端起酒杯跟褚爷碰了一下。
“唉,我确实舍不得你离开啊。大好的身手,你就象天生该干这行似的。”褚爷喝了口酒说道。
封肃没答话,他只是笑着也喝了口酒。
“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话你可以随时回来,首席执行官的位子我还是给你空着。我看执行部门的人从今后可能没谁敢跟我申请这个职位。臭小子们还得再加把劲才行。”封肃听了松了口气。这时有的兄弟吃好了饭准备离开。他们一个个地过来跟褚爷告别,有的还向封肃竖了竖大拇指。
“别他妈又去嫖了赌了,都给老子安分点。”褚爷大声地嘱咐着。兄弟们不停口的答应着。出了门开车找相好的找相好,找暗娼的找暗娼。话说酒能助兴,也能助性。没多会功夫餐厅里都走得差不多空了,最后彪哥和顺子也告别离开。彪哥把挎包还给了封肃,封肃点了点头。服务员这时候开始打扫餐厅。他们每打扫完一个地方,便关掉一个地方的灯,于是随着他们打扫的顺序,灯光依次暗了下来。
封肃看着褚爷,这时候他显得苍老、疲倦,并且严肃得有点可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封肃看他没喝酒的意思也就没再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两口酒就停下了。然后他问道:“褚爷,要不我送您回家好吗?”
“不用,我的司机一直在外面等着。”褚爷安详地说道。
“那我陪您在外面溜溜?”
“不用,我只是想在这里多坐会儿。”
“好吧,褚爷那我就走了,我们……后会有期。”封肃说完把任务中使用的伯莱塔手枪和匕首一起交给诸爷。
“嗯,你走吧,后会有期。”诸爷接过武器,把他们放在怀里。
封肃把包包背上走向门口。他边走边想,这老头有时候还真挺吓人的。他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时候褚爷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他朝褚爷挥了挥手,褚爷也抬起手臂向他示意。然后他依然坐着。这瞬间封肃楞了一下。餐厅里只有诸爷头上的灯是亮的,他显得非常耀眼。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和几道早年留下的伤疤显得格外粗重,眼睛几乎深埋在这些纵横交错的阴影里,看上去他就象个国王般威严。封肃回过头,走出了餐厅。
第十五章
第二天封肃先把钱的取出来,然后存进了自己的银行户头,这急急忙忙地往机场赶。10点钟他准时上了飞机,他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这两天可真要命,这两天漫长得就象是两年。看着身上的挎包,封堵居然觉得有点陌生,它就象属于另一世界似的,但又象是重逢。他打开挎包,仔细地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嗯,彪哥还算个细心的人,那些东西一直保护的很好。他害怕把那张画弄脏,还特地在它外面包了一层塑料纸。封肃打开塑料纸看了看,然后又把塑料纸包回去。他把所有东西放好,拉上挎包的拉链,拍了拍它,然后还是把它背在自己身上。
2个多小时后,飞机平稳地在机场降落。封肃高高兴兴地打车回家。当你把已经过去的事情抛诸脑后来考虑现在时,封肃确实应该感到高兴。十万呐,以前做任务可没这么多。褚爷您可真他妈有钱。封肃在半路上就下了车,走进商场给家人挑选了一些礼物。
他给柳幽河买了个很大的绒毛熊,把它掏空的话,柳幽河都能钻进去了。给唐青买些颜料和画笔,老大的东西当然要用最好的。帮林梦霜买下陶瓷塑的金陵十二钗,好姑娘,你从来都不声不响,我倒是希望你能够向我们提出更多的要求。给沈俊买什么好呢?这个可怜孩子。他给沈俊挑选了一整套画具,包括各种颜料和各种画笔。你也很会画画是吧,但却从没有过自己的画具,老是偷偷摸摸地用唐青的。现在老子给你买一套,不要客气,你现在有资格拥有这些了。
杨展啊,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你了。那么多年只知道睡觉。我还真的不怎么了解你呢,你浑浑噩噩地睡了那么多年。你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你应该坚强地醒过来。我要给你买点纯男人的东西。真想给你买把手枪啊,可惜我的那些手枪不在我身边,你要是看见我做的任务你会被吓死。封肃给杨展买了全套搏击用具,差点连沙袋都买下来。后来想想没地方挂就只有放弃了。他给自己只买了一大把各种型号的铅笔,包括椭圆形的木工铅笔和一些碳棒,封肃觉得铅笔最好用。最后他在一支昂贵的萨克斯面前驻足凝视,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把它买了下来。我的亲们,封肃不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封肃也不是散尽千金的败家子。不要责怪我花了一大笔钱买这个亮晶晶的铜管,这管子里面有……另一个世界。
封肃让工作人员把他的东西拿好,一件件放进出租车车里。ok,他坐在车里挺得意,大家都来迎接我吧,爷回来啦。
到了家,他让司机帮他把东西搬上楼,而那只萨克斯却被他自己小心地拎在手里。家里人见他到家都高兴地凑过来。他先坐下来喘了口气,然后跟大家说了说这两天的情况。大家都屏神静气地听着。等他说完大家觉得又害怕,又羡慕,还有点自豪。看哪,咱家有个传奇似的人物,谁想欺负我们那不妨试试。大家看见他给他们买了那么多礼物都很吃惊,天啊,我们又是有钱人了。而且礼物都很好,都是很不错的东西。沈俊拿着一整套画具,嗫嚅地谢谢。。封肃,保证说会画出更好的画。封肃说沈俊你当然会画出更好的画,我对这一点向来深信不疑。柳幽河把大绒毛熊放在地板上,试图睡在它的怀抱中去。林梦霜小心地敲打着十二金钗的小瓷像,安静地笑着,瓷像发出细微的叮叮声。而扬展则迷惑地看着自己带了拳击手套的那双手。封肃坐在椅子上一直傻笑着看,直到所有礼物都被瓜分完毕他才合拢嘴巴。他突然记起褚爷看着兄弟们分支票时也是这样傻笑了半天。真见鬼了,封肃想道。
他看到唐青正在给那张画上色,于是说道:“对不起,把你工作耽误了。”
“没关系,要是能进帐十万,我还巴不得也耽误两天呢。”唐青挥了挥封肃送给他的画笔,“很好用,有钱确实是件好事情。”
“嗯,没错。”封肃说道,接着他走过去,打开那只昂贵的盒子。
他从盒子里取出萨克斯,它的表面闪闪发亮,看上去华丽高雅,气度非凡。封肃小心地把它从盒子里取出来,摸一摸,弹一弹,又嗅了嗅。他把它凑到嘴边开始轻轻地吹,可他感觉它有点通气不畅。他慢慢加点劲儿去吹,可效果并不明显。接着他开始使劲地呼呼直吹。吹了半天只把些口水吹了进去,萨克斯却一直呜呜呜地不成调子。封肃皱着眉头看了它一眼,又扭过头去看了看盒子。他发现萨克斯拿出去以后那盒子也就空空如也了。既没有简单的教程,也没如何有保养它的注意事项。他把萨克斯拿到光线充足的窗口边翻来覆去地看,仔细打量,心里有点奇怪现在的情况。这种情况可一点都不有趣,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它……骄傲地拒绝了。
你不懂我的世界,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它无声地对封肃说着。
那么,我该怎样做好准备?封肃问。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它平板地语气中隐藏着蔑视。
封肃冷冷地打量着它。那么告诉我,我如何才能倒掉里面的口水?
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它同样冰冷地回答。
到底该怎样吹才是正确的?封肃开始有点生气了。
……
我到底该怎么吹?快点告诉我。封肃真的生气了。
首先你要有一个能吹出飓风的肺。它静静地说道。
最后这句话象枚炮弹一样击中了他。它跟昨天最后的那个大叔的话如出一辙,封肃在酒吧里用一把丛林匕首把他送上了路。骤然间,当时所有的细节在封肃的脑海里变得鲜活了。
封肃感到一阵恶心。
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小魔鬼,它苍白光滑,湿漉漉地浑身冰凉。他觉得这个小魔鬼最擅长的是策划这样一个阴谋:每每在他独自一人或是心情平和的时候,这小魔鬼便会鬼使神差地从它肮脏的栖息地出发,顺着他某个漫游着的思路爬进他的脑海。然后它意味深长地咧着嘴笑,那笑容仿佛是在说“我在这里呢,我一直都在”。接着它会摸出一个鲜红的桃子,缓慢而又坚决地啃了起来。它一边啃,一边朝封肃挥舞,那意思是说味道还真不错。但它啃不完它,每次都是只啃几口就把桃子丢在地上。说:“吃完了就没下次了。”接着它会再次朝封肃意味深长地笑着摇摇头,慢慢退回去,缩回它可恶的巢穴里去。封肃痛苦地把小魔鬼丢弃的桃子捧在手心里,这只鲜红的桃子流出的是鲜红的血液,这只鲜红的桃子叫做良心。
封肃研究了一下这只萨克斯,终于找到清理口水的方法。他打开放水阀,小心地吹了几口气,然后他把萨克斯放进盒子。
“这是个挺有意思的玩意儿。”唐青看了眼亮锃锃的萨克斯说道。
封肃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怎么?任务完成得不愉快?”唐青注意到封肃突然变得有些沉默了。
“是的,相当不愉快。”封肃慢慢地点点头,接着又加了句“不过一向如此。”
封肃把盒子关好,放在画室的一个角落里。他看着这只盒子,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再打开它。
第十六章
“你忙着,我去睡觉,我累了。”封肃朝唐青点点头。
“嗯,去吧。”唐青专注地画着,一点点把颜色涂上去。画上的人物慢慢有了生命,鲜活了起来。他一直工作了好几个小时才把事情做完。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已经时间接近黄昏。大家这会儿还在各做各的,很安静,封肃睡得跟死人一样。他拿起电话打给曾婷婷,告诉她明天他就来上班,封面已经画好了,到时候把它印出来就行。
“你都快急死我了,你要是再不来我都没辙了,刘主编是在催。”曾婷婷不高兴地说。
“没事,反正我明天就过来了,你怕什么,让老刘头去死吧。你呢,你都做了些啥呀?”唐青一边看那张刚上了色的画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一边问曾婷婷,他可以听到她吃苹果的声音。
“我画了一张插图啊,反正总得画。你以为我就闲着了呀?”
“嗯,很好,这才对嘛。哦,对了,”唐青放低了声音说道:“有人打电话找我吗?”
“没人。”曾婷婷马上又加了一句,“咦,你有女朋友了吗?”
“胡说什么,我啥时候有过女朋友。”唐青说。
“那你为什么要压低声音问?证明你心里有鬼。”曾婷婷笑着说。
“我心里的鬼多着呢,又不是因为……”唐青说。
“得了吧,你也勉强算是一个大龄青年了,你这样的人心里最大的鬼肯定是找女朋友的事情。还没离开几天心里头就开始惦记。”曾婷婷嘿嘿笑着。
“哦,是么?”唐青觉得酸溜溜的,“什么惦记不惦记,我不过是答应了某个人一件事情,总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别跟我解释这些,”曾婷婷大声地说道,“你以为我才高中毕业啊?实际上我高中没毕业就懂这些了,嘁。我连你泡妞的手段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信不信?”
“好好好,算你狠。那我不说了。”唐青开始打算逃离这个电话了。
“你以为我真的相信你到咖啡店去画草图啊?拿个破本本在咖啡馆或是小酒馆里胡乱涂抹,眼睛还很不老实地东看西瞟,然后……”
“你住口!”唐青又想怒又想笑。
“哈哈,明天你一定要来上班啊,咳咳。”曾婷婷好像被什么呛住了。
唐青恶狠狠地瞪着电话,然后重重地把它放回去。现在的女孩怎么得了啊。
唐青坐着发了会楞,这才鼓起勇气把电话拨出去。
“喂,哪一位?”
唐青听到这声音感觉真是复杂。外面的黄昏中的景色突然变得清晰明亮。他觉得自己可以看清楚树身上粗糙的纹路,以及在那些纹路里爬行的虫子。
“杜若兮吗?我是唐青。”
“啊哈,是我,我都快要上班了。你画完了没有?我还等着看呢。”
“已经画完了,你明天就可以见到。我今天……哦,我刚刚才上了色,”唐青把眼睛凑在画上仔细地看着,“你漂亮极了。”
“嗯,是么?”杜若兮一时不知道唐青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她挠着脑袋说,“我觉得我还算过得去,但也说不上是漂亮极了。”
“哦,我说错了,我是说画里的那个女战士。”唐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嘿嘿,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在恭维我呐。”杜若兮也笑了。
“呵呵,是的。哦,不,不是。哦哦是,其实也不是……”唐青突然之间变得张口结舌。
“你在说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唐青嗫嚅地说,他同时在想杜若兮会不会觉得他象个笨蛋?
“是还是不是?”杜若兮忍住笑问道。
“……是!”唐青的脑袋就象开口太小的一管牙膏。
“是什么!”
唐青停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确实象个笨蛋了,把它直接说出来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他说道:“你的确是很漂亮!”
“那张画?”杜若兮问。
“不,我说的是你。”好了,唐青又可以吐字清晰了,他又可以伶牙俐齿了。
“真的么?”杜若兮倒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可能没见过多少女孩子吧?”
“没见过太多,但也见过不少。”
“哦?”杜若兮撸了撸鼻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抬起头看见了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没化妆,一件跳神似的t恤盖过了膝盖。嘴角留着颗米粒,一支筷子斜着横插过蓬乱的头发。她眨着眼睛,吃吃笑着说,“我肯定你没见过很多。”
“好象也没那必要。”唐青在画室里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他把脚翘在窗台上,欣赏着外面越来越黯淡的黄昏。
“啥意思?”
“我确实见过一些非常漂亮的女孩,但我并没有记住她们。”唐青轻轻地说道,“她们就象流星似地耀眼也象流星似地短暂。当时闭上眼睛还能记起她们的样子,可一睁开眼睛她们就完全溶化在空气里了。而另外的一些却不是这样。”
“那另外那些……是哪样的?”杜若兮见唐青停下了就问道。
唐青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就象在街上跟某个人擦肩而过,你们彼此看了几秒,就觉得灵犀相通。但下一刻,那个人就走了,也来不及做什么。你却会永远记得,你错过了某样东西。你告诉自己,假如我停下来呢?假如我率先去打招呼呢?假如……我在那个瞬间不那么胆怯呢?你知道……这种事一生不会发生很多次。”
“……或一次。”杜若兮小声地说道。
“对,或一次。”
两个人停顿了一会儿,他们可以听见对方轻微的呼吸声,电流的咝咝声,以及血液流动的声音。然后唐青接着说道:“这样的事情我想许多人都经历过,但许多人就真的这样擦肩而过。可是他不会忘记当时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会一直停留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象是一口深井。”
“那么……你也有了那口深井了吗?”杜若兮咬着嘴唇在笑,她的心脏却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唐青没有回答,杜若兮没有追问,她只是拿着电话等着,她听得到那边象是被噎住似的呼吸声。
唐青用更缓慢的声音说道:“有的人很漂亮,有的人很富有,有的人聪明伶俐,有的人高贵优雅,而有的人……而有的人……我可能只有用这个词来描述——美好。”
杜若兮的手顿时有些发软,话筒开始顺着她的脸慢慢往下滑,当它快要滑落在桌子上的时候,杜若兮一把将它握住。她闭上眼睛,捂住话筒,惟恐它会泄露了自己的心思。最后她把话筒插。进自己的头发贴住耳朵,但并没有立刻开口,多花一点点时间回味一下这句恭维话是值得的。接着她说道:“没想到你的嘴巴这么甜,你该小心蛀牙了。”
话出口了之后,她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真有点莫名其妙。
唐青只是淡淡地回答:“并不是随时都那么甜的。”
“好,明天我过来看看画。几点钟?”杜若兮问。
“在我下班后吧,大概6点半。先请你吃顿饭怎么样?”唐青说。
“行啊,没问题。到时候你提前给我打电话。”杜若兮回答。
“好的,明天见。”
“……明天见。”
第十七章
第二天唐青早的很早,他又看了一遍他的画,修改了几个地方。然后他吃完早饭赶往办公室。这时候办公室大楼里还没什么人,但是主编已经来了。老主编正在打扫卫生,参茶倒水。他走进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老刘,我回来了。”
“啊是你呀,你可回来啦。”老刘放下杯子说道,“耽误两天你可得加把劲了,我可不希望延期发刊,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会影响发刊,多加点班就能搞掂。”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刘主编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问道:“家里都还好吧?”
“嗯,没什么事,都挺好。”
“唉,人总会有这一天,不要太伤心。你看我都50了,再过几年就得退休。这一退休时间会过得跟风一样快,想想也真够可怕的。说不定哪天我闷都给闷死。”
唐青茫然地看着老刘,这都什么啊,东拉西扯的。他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嘴里敷衍着:“就是就是,年岁越大时间越快。您没什么事我就去工作了,我想赶紧点。”
“行,你去工作吧。”
唐青走出主编的房间然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心想这老刘可能都糊涂了,糊里糊涂的早就该退了,还当什么主编啊。他把画打开,又看了看觉得确实没问题,然后把它放进扫描仪。扫好了后把画又放进自己的包里。他拿起这期的稿子开始看了起来,他要给这些小说配上插图。
没过多久,曾婷婷就莺歌燕舞地走了进来。
“早上好啊,你今天比我还来的早哦。”
“我什么时候比你来的晚啊,两天不见就开始说胡话了?”唐青瞟了她一眼。
曾婷婷撇撇嘴,“以前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得了吧你。”
曾婷婷走过来拿出一篇稿子说道:“这个我画了一半了,就不麻烦您老人家了。”
“成啊,让我看看你画的画。”
曾婷婷把画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唐青把稿子放在一边,拿起画来瞧。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不错,小妮子长进了。”
曾婷婷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你再多走几天,说不定我长进得更快些。”
“行啊,这几天你就当我不在好了。”他抽出几篇稿子甩给她,“这几篇的插图你来画,你不懂的地方也别问我,自己琢磨去。都画完了再拿给我看。我画其他的,怎么样?”
“你……你……好啊你,那就这样!我还怕了不成?”她把包挂在椅子上,板着面孔,气鼓气胀的。她抢过那几篇稿子塞抽屉里,狠狠地瞪着唐青一眼。
“塞抽屉里干吗?赶紧拿出来看吧,你以为时间很宽裕啊?”唐青好笑地说。
“你知道什么,我今天把那张一半的画完了再说。”她说完就把夹子拿出来放好,开始琢磨着画。
唐青看完了一篇小说,想了想,可心里没啥感觉。文章写得不明不白,简直没看懂。一对金童玉女到最后怎么就变成奸夫了呢?有辱斯文,有伤风化,真,什么东西!他拿起下一篇来看。妈的,这股恶臭真的能把人熏死,又是那个死婆娘的裹脚布。这个长篇连载都3个月了,它越写越没完没了,越写越面目可憎,越些越低级恶俗。他想象着这个女作者是个肥婆,象只老鼠钻进鼠洞一般钻进她的纸山里。老天,这座纸山堆得象一个房间那么大。她浑身臭汗,斗志高昂,趴在她的纸山中间疯狂地写着。每写满一张纸她就把它折成一架飞机扔出去,外面有一只黑猩猩就把它们拾起来打开铺平,钉成一本一本的。她在纸山里还不时地拱来拱去找头天剩下的半坨冰淇淋吃,当她找到时所发出“喈喈”的笑声非常邪恶。天啊,这叫我怎么看,这叫我只能在解大便的时候看!他就象跟一个死人告别一样把这篇连载放在一旁,然后拿起另一篇来看。哦,侦探小说,这个还对点胃口。他看完后简直要愤怒了。可笑的情节,荒唐的逻辑,并且刚刚营造了悬念就慌忙不迭地揭示真相!急什么急,急着去投胎啊?要死就死得快些,非要丢了人再死。叫我画插图吗?哈,我会找一张弱智者的大脑扫描图给你,如果我找得到的话。他又拿起下一篇,题目是《门外》。门外汉,门外鬼,门外有个大铁锤。他揉揉脑袋,让自己平静点之后再继续看下去。当看完后那稿子都快被他揉碎了。他按耐住自己,又把稿子橹平橹平,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前发呆。
“怎么啦,就累了啊?”曾婷婷问。
“没啥,今天我什么都看不进去,心里烦的很。”
曾婷婷笑着摇着头,也没说话。
唐青吃完中饭后还是不知道该干什么。他到外面闲聊了一会儿又转回来,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过了会儿又出去转悠,这次转悠了一个小时才回来,但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他既没有高兴点,也没有生气点,拿着个雪糕不痛不痒地吃着。他翻出一篇稿子看,但不到两分钟就看不进去了。他咬着嘴巴想着什么,身体没动,但眼睛却转得象只迷路的兔子。他不停地看手表,完全魂不守舍。
“唉。”曾婷婷突然在旁边叹了口气。
“你唉什么唉?”唐青直直地从桌子后面瞪过来。
“你就象我家里养的乌龟。”曾婷婷说。
“你说什么?”唐青把稿子往桌上一丢。
“上次地震我家乌龟在屋子里到处乱爬,跟你现在是一个样子。”曾婷婷一边画一边说。
“你可真会说话。”
“我家的乌龟特别灵敏,刮风下雨啊什么的它都能提前知道,连人要死了它也知道。”曾婷婷说。
“很通灵是吧?”唐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是呀,而且傻不拉叽的特好玩。我们回家时间它都清楚,老早就把脑袋从阳台缝支出去瞧着。我们那栋楼死了三次人,每次它都是不吃不喝闷三天。最后一次死的是它认识的老头。那些天每次我带它出去溜达它都会往楼上老头家里爬,搞得我莫名其妙。后来老头死了,它就再也没上过楼。”
“别让它爬我屋里,”唐青白了她一眼,“瘟神一个!”
‘你懂什么,嘁,它是我们家的镇宅之宝,是我们家的成员,你想看还看不着呢。”曾婷婷一脸的不屑。
“你们家的成员?那你怎么称呼它?龟兄?”唐青好笑地说。
“它叫大黑。”
“把狗名字安在乌龟身上,你说它怎么可能不是瘟神?”唐青万分无奈地又拿起了稿子,不再打理曾婷婷。
唐青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混过。他又看了看时间,离下班还两个小时,他觉得这两小时就象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第十八章
杜若兮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是唐青打来的。他们在电话里约好了时间地点。她又等了会儿,然后关掉电视,简单地化了个妆就出门。
杜若兮是个美女,但她是容易被忽略的那种美女。她从来不穿非常鲜艳刺眼的衣服,她的动作举止从不做作或是让人觉得象是在表演。相反,她她身上有种男人般简洁从容的气质。在相遇的个瞬间,她的气质比她的面孔更容易引起注目。她自然得就象是一缕清风,跟她擦肩而过的话,你甚至闻不到什么香味。他们约的地方是家巴西烤肉店,离她家很近,她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她老远就看见唐青埋着头急匆匆地走着,她站在店门口朝他挥了挥手,喊道:“唐青。”
唐青抬起头,朝她跑过来,两人汇合后一起走了进去。他们乘电梯一直到30层才停。他们找了个靠窗子的座位坐下。从打开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华灯初上的黄昏景象。
他们点了菜之后,服务员帮他们开了瓶葡萄酒并为他们斟上。
“你还要喝酒啊?”杜若兮问道。
“据说葡萄酒可以美容。”
“那好,我喝。”杜若兮说完就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不甜。”杜若兮又喝了一大口,问道:“你看我是不是更漂亮了?”
“眼睛象是更亮了一点。”唐青笑着说。
“鬼扯!”杜若兮又喝了一大口,那杯酒三口就被她喝干了。
“不能象你这么喝,笨蛋,你当是喝水啊。”唐青把她的杯子抢了过来。
“我已经有点晕了,这玩意可真好喝。”
不一会儿烤肉就给他们端了上来,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大吃特吃。杜若兮边吃边赞:“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好吃死了。我离得这么近居然都不知道。”
“男人都是肉食动物,哪里的肉香就往哪里钻。”唐青嘴里塞满了肉,含混地说着。他边吃边冲杜若兮点着头。
肉食很撑肚子,两人吃了会儿就觉得都快要吃饱了。他们端起酒杯,边吃边说话。
“你还要几天就上班了?”
“三天。假期说完就完,又要跟精神病们打交道了。”杜若兮笑着说道。
“你没事吧?”
“我会有什么事?你怎么这样问?”
“那么多的精神病,想起来还是挺让人担心的,万一遇到个有暴力倾向的呢?”
“哈哈,这事可不是万一,而是时常。摆平这个就得靠医生的手艺了。一般遇到这样的病人我们都会有保安一类的人守在身边。但有的病人见到有外人在场就不容易打开心扉。这种时候事情会变得有些棘手。”
“但是你总不把保安赶出去吧?”
“这要看情况,有时候不得不这么做。”
“你考虑过换个工作吗?”
“从来没有,我学的就是这个。不好换,我也不想换。”
唐青喝了口酒,没说话。
他突然有做梦的感觉,周围的位子都是满的很热闹,他却觉得自己跟杜若兮象是在个孤岛上一样。他看见另外的人们嘴巴在动,但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喝了口酒,酒是真实的,杜若兮也是真实的,自己也是真实的。他明明听到餐厅里很热闹,但是他偏偏觉得这里非常寂静。他使劲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好,魂儿又回来了。他感觉到杜若兮碰了碰他的胳膊。
“你发什么楞啊?”
“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比如你在大街上或是在人很多的商场里,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漫步云端,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似的。你有过吗?”
“有过,”杜若兮想了想,“好象有过几次,感觉很奇特,挺舒服的。”
“刚才我就有这感觉,跟做梦一样。可能是酒喝多了。”
“白日梦。”杜若兮端起酒杯,看着窗外。“瞧,下面多好看。”
他们把手臂支在窗台上,在30层楼的高度上观赏着城市的景色。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城市仿佛被淹没在灯的海洋里。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看上去仿佛是透明的一样。他们能够听见很远处火车的声音和汽车的喇叭声音,但是它们传到这里时已经化做了喃喃的低语。在更远的地方是黑色的山峦。山峦的头顶上方是群星云集的天蝎座,它们在城市里灯光的闪耀下显得黯然失色。
“知道吗?在斐济附近海洋里有一种会发光的水藻,它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每年浮出海面一次。这灯光就象那水藻。”
“你去看过呀?”杜若兮好奇地问。
“没有,我在地理杂志上看过它们的照片。开始以为是那某种反光,后来看了文章才知道那是水藻。”
“你喜欢旅游吧,是不是走过很多地方?”
唐青起劲地说道:“不如说我渴望旅游。我渴望有一次长距离的、并会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的旅行。比如徒步穿越戈壁沙漠,或是不带氧气爬上八千米以上的高山。这样该是多么不同寻常。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有令人难忘的事情发生。但是很可惜,我只走过几个城市而已。”
“是不是太刺激了点?”
“正是因为太刺激才会美妙,”唐青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我时常受到扬帆起航的蛊惑。”
杜若兮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你笑什么?”唐青问。
“我笑了么?”杜若兮可爱地眨动她的眼睛。
“你当然笑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杜若兮地说道:“如果到时候你邀请我的话,我会答应的。”
“我当然会邀请你,”唐青高兴地说道,“只要你保证能吃得了那种苦。这路上可绝对不轻松。”
“我吃过的苦可能你想都想不到。”
唐青斜着眼睛看着她,若有所思,他笑着把目光飘向了远处:“也许我们彼此彼此。”他避开了她的对视。
“我是医生,我要为我们两个人的身心健康负责。”杜若兮心情很好,她没有理会唐青的话中话。
“那好呀,我死了你要负责,你死了我不负责。”唐青把双手放在脑后,往椅子上一仰。
“什么话?你是男人呐,你不保护我谁保护我?”杜若兮说。
“你吉人天相嘛,再说女人一般都比男人长命。”唐青说。
“胡说些什么,我们先去哪里呢?”杜若兮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先去戈壁。那里荒芜人烟,尽是光秃秃的山,偶尔有个绿洲什么的。但是景色非常瑰丽,就连石头都好象是彩色的。”唐青说得兴高采烈。
“嗯,我喜欢彩色的石头。我原来就有一块很好看的雨花石。我们要买很多很重的装备吧,我在杂志上看见过,他们每个人都背个大包包。”杜若兮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不太结实的肩膀。
“是呀,靴子、帐篷、锅,小炉子什么的都要带上,一大堆东西。”唐青笑着凑近杜若兮的脸,“放心,我来当骆驼。”
“呵呵,”杜若兮笑了,接着又撇撇嘴,“这些玩意一定很贵。”。
“是不便宜,但也不是贵得离谱,会很重。”唐青喝了一大口酒。
“徒步的话那我们吃什么,压缩饼干吗?”杜若兮看着眼前的烤肉,本来已经吃饱了,她又去挑了一块吃下去。
“这个啊……,还不知道,也许背袋大米就可以了。”唐青哈哈笑着,“我们的肩膀上背的是厨房,还有卧室。”
“又在胡说,你居然这个都没搞清楚还说穿越呢……”杜若兮快速瞟了他一眼,故意忽略后面的那句话。
“我们可以背一支抢去,打到兔子什么的不就有吃的了吗?”唐青说得有点离谱。
“那里会有兔子?”杜若兮问得挺认真。
“也许会有一两只走迷路的兔子,莫名其妙地钻到戈壁这来。再说没兔子总会有其他动物的吧?”
两个人絮絮叨叨做了半天的白日梦,觉得蛮有意思。最后他们一致同意靠吃仙人掌维持生命,并踩着滑板上路。滑板速度快,他们可以在没饿死之前就完成穿越戈壁的壮举。最后两个人都喝得满脸通红,对着三个空酒瓶傻笑。当服务生问还想吃点什么的时候他们才惊觉过来。唐青付了帐跟杜若兮一起走出餐厅。
第十九章
他们打车到唐青家,杜若兮可没忘了还没看那张画。一进门杜若兮就直奔厕所。唐青走进一间卧室,这个房间平时被他当作画室。画室的陈设很简单,桌子、椅子、画架,另外有个巨大的书柜。他把画取出来夹在架子上,然后把灯光调了调。不一会儿杜若兮就走了过来。
“啧啧啧,画得果然漂亮,没想到上了色之后这么好看。”杜若兮凑近了仔细地看着。
“你先看着,我给你倒杯茶。”唐青说着走进厨房。
杜若兮好奇地在画室里走来走去。房间不算太大,但是感觉很舒适,也多少有点奇怪。那些木雕和瓷器就罢了,但是她看见一部遥控汽车和一个巨大的绒毛熊,这些东西仿佛不应该在这里。她打开摆在墙角的大书柜,书柜下部没有书架,放了许多卷起来的画。她抽出几张来看。有油画、水彩画、铅笔画,还有用钢笔和签字笔画的素描一类的东西。
“你画了那么多的画啊。”她大声地说道。
“嗯,我画了很多年了呀。”唐青走进来,手里端着两杯茶。
“怎么这全是眼睛呢?”杜若兮有点吃惊地拿着一张画问道。那张画上画了10双眼睛。仅仅是眼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有的天真,有的狡诈,有的愤怒,有的伤心……,每双眼睛都非常传神并极富个性,看着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令人震撼。
“那不是我画的,你看看下面的签名就知道。”
“封肃。是你朋友吗?”
“是的,书柜下面的那些几乎都不是我画的,都是我的一些朋友画的。”唐青回答。
杜若兮这才注意到每张画的下面都有个签名,封肃、沈俊、林梦霜、柳幽河……。
“他们都是你的工作室成员吧,我猜。”杜若兮指着那些签名说。
“可以这样说。”
“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画拿走呢,干吗要留在你这里?”
“大部分他们都是拿回去了的,这些都是他们最近画的。反正他们要经常来这里跟我讨论绘画,放在我这里很方便。”
“哦,”杜若兮笑笑,“原来你这里是他们的窝子。”
“这些眼睛画得确实不错,虽说眼看上去觉得有点吓人,但我没想到眼睛能有那么强的表现力。”杜若兮突然把它拿着跟唐青画的那张封面做比较,然后狡黠地笑了起来。
“我敢打赌,你这张的眼睛是封肃帮你画的。”她胜利地望着唐青。
“是的,居然被你看出来了。”唐青点点头。
“这个山水好看,我感觉它很有气势,哦,是你画的,确实不错,我看都能买钱了。柳幽河画的也太可笑了吧,我都比这画的好。这个好象有点呆板,林梦霜,但是挺细致。”杜若兮又一张张地翻着那些画,嘴里在自言自语,“这是什么,赌徒的手,哈哈,你画的,有点象翅膀。这张有点阴暗,很阴暗,不喜欢。喔哟,居然还有几张抽象画,看不懂……”
“你干嘛?”杜若兮突然发觉自己念叨的时候,唐青在一直盯着她看。
“没什么,你接着说吧,我听着。”
唐青这么一说反而叫杜若兮不好意思了,她又往底下翻,突然脸沉了下来,又翻了几张说道:“沈俊,我不喜欢他的画。”杜若兮看了看下面的签名,不高兴地说道。
唐青偏过头去看了一眼,那是张非常细致的油画。布上画了一座破败的房子,在它的一堵外墙上画了扭曲血红的天空,天空下面有一个人捧着脸惊恐地尖叫着。唐青说道:“墙是他画的,但墙上那个尖叫的人是他临摹的。它是蒙克的《呐喊》,非常有名。”
杜若兮把画又放在一边,端着茶喝了一口。
“真烫。”她皱着眉头说道。
“等会就好了。”唐青看着她,“怎么不高兴了啊?”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那张画,沈俊画的那张。”杜若兮又想去喝太烫的茶水。
唐青把它拿起来,看着说:“我觉得画得挺好,尤其喜欢把《呐喊》画在墙壁上的感觉。整个场景看上去非常……有意思。”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艺术吧。”
“差不多。艺术是为了表达感觉或是说感情,好的感情或是坏的感情,只要表达得真实并能够引起共鸣,那就是好的艺术。”
“也许这样说也没错,但我不这么想。”
“那你是怎么看的?”唐青知道她总有些很中肯的观点,不免有些兴趣。
“我认为艺术家应该有一些责任心,对不好的感觉不应该表达太过。古人都说过文以载道,总希望能让人明白什么道理。但有的艺术家不是这样,他不想告诉你什么道理,而仅仅告诉你……它是什么,它是怎样的。”
“这难道不对吗?它可以帮助人们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
杜若兮摇摇头,把头发捋到耳后:“听我说,我的一些病人曾向我描述他们的梦境。有些梦非常阴沉黑暗,可并不亚于你说的所谓艺术,一点都不亚于。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它们可能来源于一个艺术家的脑袋,可实际上它们是正经八百的垃圾。丑恶的东西永远都不能被称为艺术。”
“你这样说是不是偏激了些?那么……你到底是怎么看这副画的?”
“可能是,我又没上过艺术学校,这仅仅是我自己的看法。”杜若兮拿起那张画,“它是个阴暗的、粗暴的东西。它很可能会给某些人留下心灵的阴影。”杜若兮把画拿起来瞪着它,一字一句地说道,“它是不断被欺凌的童年,它是女人被强奸后的日子,它是最彻底最严重的失败。它是堕落,也是背叛,它借用了生命之名来污辱生命。它是临终前最后那污秽的一口气。它如此接近死亡,因此它比死亡更可恶,比死亡更无耻,比死亡更肮脏!”
杜若兮把画放在桌上,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唐青看着她说道:“对,你说的没错,我也这样认为。”
“可你们都认为这也叫做艺术。”杜若兮说道。
“是的,”唐青觉得她有点好笑,“至少是在某种层面上是。”
杜若兮笑着摇摇头,不打算再去说它。
“算了,不说它了。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舒服多了。你的朋友都很有才能吧?那个沈俊一定是个非常可怜的人。”
“是的,他所受过的苦你可能难以想象。”
“希望他没有暴力倾向,否则就会成为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没有,这个我敢保证,他非常、非常的善良和脆弱。你要是了解了他的话,你会认为他是那种一想到他就会之他流泪的人。”
“嗯,这样的人可并不多。”杜若兮站起来,又开始在画室里东瞅西看。最后她在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
她面前有个很结实的小纸箱,是那种只能在邮局里看到的深棕色纸板箱。它被麻绳扎得非常紧。麻绳绷得跟琴弦一般,再多使点劲的话就会勒进箱子里面去。唐青打扫画室的时候会把它也擦一下,因此它的表面没有太多灰尘,但仍然看得出来这箱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了。
第二十章
“那里面也是画吗?”她指着那箱子问。
“是的。”唐青有些犹豫,“我想是的,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把它放在了这里,但他再也没来过。”
“啊,别是死掉了吧,我可不想碰死人的东西。”杜若兮把手缩了回来。
“没有的事,你说什么呢,他还活着。”唐青好笑地说道。
“能让我看吗?这箱子跟古董似的。”她看着这个长年未动的箱子,猜不透它的主人为什么会把辛辛苦苦画的一整箱作品就这么放在这儿。
“可以,你随便看吧。”唐青喝着茶,“它们没什么太多价值,不过是一些习作。”
杜若兮打开箱子翻了起来。发现这些画都象是小孩子画的。而且年代久远,很多纸都泛黄了。在看了眼之后,她有点莫名其妙的激动,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偏着头想了想,又觉得毫无头绪。她转过头,楞头楞脑地为唐青:“这些是谁画的?
“一个小孩,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唐青回答。
“他叫什么名字?”杜若兮问。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唐青的回答让人感到意外。
“你一定要告诉我。”
“为什么?他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但是我觉得这画的笔触让我觉得特别熟悉。到底是谁画的?”杜若兮皱着眉头努力回忆。
“不行,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唐青,你的朋友我并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这样保密呢?”
“我有充分的理由不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不要再问了。可能以后可以,但现在我确实不能说。”
唐青的表情很严肃,杜若兮也就不好再刨根问底。
“也许你没给任何人看过他的画吧?”
“是的,你是个,也是多年来的唯一的一个。”
“还挺神秘的,这家伙到底是谁呢?”杜若兮喃喃自语,扣着自己的下巴,埋头大翻。
隔了一会儿,唐青突然问道:“难道……你见过这些画?”
“没有,我现在敢肯定没有。但是非常熟悉,熟悉到几乎可以脱口而出的感觉。偏偏就堵在那儿了。”她迫不及待地翻着,很想找到某个线索。唐青不自在地在椅子里扭动了一下,他感到惴惴不安。
“你可别把它们撕了呀,轻点翻。“唐青又担心又心疼地在旁边说道。
“你不知道,这事要是不搞清楚的话会缠我好多天。就象你梦见了个人,梦来还跟他说了好久的话。醒过来之后你还记得你们说过的话,但你居然忘记他是谁了。”
她终于在最后几张画上找到了答案,她惊讶得差点坐到了地上。她又往箱子里面看看还有什么漏下的。在小箱子的底部有个圆圆的彩石,确切是说是一颗大雨花石,它的外面被一个景泰蓝风格的金属笼子很好地保护着。
“我的老天,我的老天啊。”她跪了下来,身体变得没有一丝力气,她把脑袋软软地埋在自己的膝盖上。
“怎么了?”唐青感到一阵恐慌,他的不安现在到达了顶点,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想逃离这个房间的念头,但是他控制住了。对任何人来讲,迈出步总是很困难的。
人生要是永远安安稳稳也许是件好事,但另一方面,人生仅属于你一次。
于是,唐青手握茶杯,带着极度紧张的心情看着杜若兮。该发生的事情总会是要发生的。那么这次,唐青会受到命运眷顾,或是命运的作弄?
杜若兮几乎是颤抖着把最后几张画和雨花石都拿到了桌子上。她仔细地看着那几张画,它们画的都是当年的那个小院子。有骑马打仗的,有两个小孩在地上画画和烫蚂蚁的,最后一张画的是她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哭泣的景象。她对它们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后将把它们放在一边,拿起了那颗雨花石。景泰蓝的小笼子可以打开,她把雨花石取出拿在了手里。它就象当年一模一样,没有半点损伤,依然晶莹剔透,鲜艳夺目。它上面一圈圈的花纹唤醒了久远的记忆,当年她就这样站在院子里,把这颗雨花石递到了她的好朋友的手里。现在这回忆变得非常清晰。阳光从树梢上斜射下来,在地上留下班驳的阴影。小贩在院子外面叫卖零食,有只狗在树下呜咽着,院子里充满了炊烟的味道。她递出石头的时候,另一只手正攥着一枚清朝铜币。几乎过去了20年,现在它回到了自己的手中。这象是巧合,也象是宿命。
她打开自己的挎包,在最隐蔽的地方摸到了那枚铜币。她现在称呼它为“幸运铜板”。她把它拿出来,跟雨花石并排放在一起,它们看上去就象是某种重要的信物。她对着它们注视良久,心潮澎湃,沉默不语。
“唐青。”
“什么事?”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我现在可以不再问你他是谁了。”杜若兮古怪地笑着,那笑容里有惊喜,但又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我现在不再问你他是谁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我不需要问你我也一样能知道。”杜若兮完全停留在发现的喜悦上,她根本就没去注意唐青的表情。唐青这会儿正在扯动着嘴角,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下一个瞬间他又迅速恢复了那个惊慌失措的表情。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的表情不自然地换来换去,象极了一个五官失调症患者,如果这世上真有这种病的话。
“你真的知道他是谁?”唐青僵硬地问道。
“当然,我很早就认识他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杜若兮兴奋的地笑着,她拿起这两样东西说,“看,这是他送我的铜板,它是我的幸运铜板;而这个是我送他的雨花石,以前我叫它蛋蛋。我不知道他给它取过什么名字没有。它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我估计他没给它取什么名字。可能……他连想都没想过。”唐青放下茶杯,开始下意识地捋着自己的头发。当有些事情开始不受控制时,或是当他感到焦虑时,他就会这样用指甲不停的捋头发。
“喔,那它还是可以叫蛋蛋。我的幸运铜板和我的蛋蛋。”杜若兮感慨地说,“它们分开已经有许多年了。”
“为了重逢,这可要比鹊桥相会还要动人。”唐青举了举手里的杯子,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唐青,下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杜若兮稍稍平静了下来,“否则我揍你。”
你有提问题的自由,而我也有拒绝回答的自由,唐青在心里嘀咕着。但他没说出来,他看着杜若兮,呼吸有些加快了。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杜若兮转过身去,把铜板和雨花石一把抓在了手里。她抓得非常紧,紧得象是永远都不会再松开。她的姿势让人感觉那是挑战。
唐青的身体往后一仰,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杜若兮没有理会他继续问道:
“请你告诉我,杨展,他现在身在何方?”
唐青慢慢站了起来。他看到杜若兮的眼里一下子噙满了泪水,它们即将从她的面颊上滚落。
第二十一章
唐青坐在椅子上埋着头,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有个想法,就是是现在把杜若兮赶出去,自己将不再见她,也不容许她再来,这样事情才又会重新进入正轨。但是,它永远都不是真正的正轨,它只是相对平安、却又是极其畸形的生活轨道。在这个轨道上,他和他的家人好象已经融入了这个社会,但是唐青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一直都是徘徊在正常生活之外。
“告诉我,唐青,请你告诉我。”杜若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唐青抬起头对着她注视良久,最后他问道:“你是怎么认识杨展的?”
杜若兮走到唐青面前,说道:“你如果仅仅是因为好奇来问我这个,那你就太不应该了。我跟他的关系其实也必要向你隐藏。但是,现在没有必要说这个。”
“不,非常有必要,你必须告诉我。”
“为什么?”
“是否回答你的问题将取决于你如何回答我的问题。因此你要先告诉我,”唐青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怎么——认识杨展的?”
“唐青,我很认真。”
“我知道,我也很认真。我看得出来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唐青把胳膊架在了腿上,身体向前倾着,“但我跟他的关系也非常密切。我必须知道你们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情景。我现在不会因为好奇或者愚蠢的吃醋来问你这个问题。你们是亲人,非常要好的朋友,还是……仇敌?”
“仇敌?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唐青撇撇嘴,说:“我必须知道。”
“好,那我先告诉你。”杜若兮坐了下来,开始讲述她跟杨展小时候的往事。他们怎样一起在院子里玩的。他们怎样玩骑马打仗,怎样在院子里画画,怎样逮蝌蚪,他们两就象是一对搭档一样。他们并不象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