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雪灾,造成太大的伤害,就算冬季过去了,春寒料峭,天候只会更冷,真正回暖还要等上许久,而寒疾是愈冷愈严重。
是的。
关靖说的没错,一旦感染蔓延,病死的人数,会远远超过景城人口的总数。
所以,他不可能等待,也不能冒险。
他斩草除根,断了寒疾扩散的可能性。
景城,永远等不到春天了。
她的泪水,无法融解厚厚的积雪,更无法让气候变暖,暖到寒疾因热而逐渐消失,让那染了寒疾,也能幸存的三成人数,活到春暖花开,再见桃花绽放。
泪水,无声滴落。
她的泪水,只能濡湿她自己的脸。
一个多月之后,雪灾终于缓解。
当灾情被控制住,确定道路通畅、各城食粮,还有春耕的种粮都储备足够后,关靖才带着大军,再次开拔,浩浩荡荡的返回凤城。
她也跟随大军,回到凤城。
而且,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她又被安排回到关府,住回她离开之前,就住进的那间,属于关靖的院落,孤单的待在那儿。
关靖没有回房。一如先前,婢女所说的,他留宿书房的日子,从往日到如今,都远比回院落来得多许多。
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夜夜都在挣扎,是否该杀了关靖,但是,却从来无法有个答案。
要是她杀了他,还有谁能阻止,即将来到的动乱、列强来犯?
这一回,战争会维持多久?
五年?
十年?
或是,再一个百年?
南国高官,哪一个人在乎,百姓们的死活、国力的强弱?她在侍卫的护送下,搭乘马车入城的时候,还看见城墙上,被镶上了金、包上了银,更全部包裹着昂贵的红色丝绸,准备庆贺二十几天后,皇上的生辰。
过年、元宵、贺诞,无数的节日。
放烟花、喝春酒、吃元宵,邀请年过八十的老翁,大摆千叟宴,各种可以节省银两,却要花钱如流水的花样。
凤城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耽于逸乐、夜夜笙歌,重温纸醉金迷的舒服日子。
南方运来的丝绸,茶叶、瓷器,以及各式各样的美味珍馐、奇珍异宝,所有节省之令实行时,许多年都不曾在凤城里出现的奢侈品,关靖才离开多少日子,全都再现踪影,还大剌剌在华丽的店铺里贩卖。
短短的奢华,浪费先前多久的储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纵情多么快乐,人人都心花怒放、享乐得欲罢不能,反倒更显得,处处提命节省的那个人,是多么的煞风景。
关靖,就是偏要当那个角色。
这个男人,可以杀吗?
她真的胆敢背负,杀他的后果,赌他的预言,是不是真会成真?
但是,要是不杀他……可以不杀吗?
可以吗?
沉香不知所措,惶惶难安,看不见关靖的时候,她想着这个问题;看得见关靖的时候,她更无法忘了这个问题。
回到凤城之后,韩良还让人,在大厅的垂帘后,为她摆放了一个位子,让她亲耳去听、去看,关靖的所作所为。
先前,复仇占领她的身心,现在她真正认真的,听见、看见他在做的事情,心中的骇然更深了。
每日醒来,他就在写着,那些治国大策。关府门外,又见大排长龙,百官再次登门,文臣武将没有一个敢缺席,累积下来待办的事,堆得像山一样高。
「中堂大人,沪城海水倒灌,泛滥成灾。」
「派人疏导洪水,邻近几城的河道,同时一起修筑,还有,追究修筑堤防的官员失职之罪。」
「中堂大人,皇上想要广纳美女,甄选嫔妃。」
「不行。」
「但是,大人,皇上心意已决。」
「我明日进宫,会劝阻皇上。」
「大人,沈星江出海口处,两岸港口的城镇,蓝图已经绘制完毕。」
「呈上来。」
「是。」
「退回去重绘,两个港口,一个进、一个出,告诉绘制蓝图者,规模要再扩大五倍。另外,加强两港航运,开始构想,该如何建造跨江大桥。」
「沈星江出海口处,宽阔难见彼岸,要建造跨江大桥,恐怕难以达成。」
「不须建在出海口处。」
「请问大人,那该建造在何处?」
「汉阳的龟山,与武昌蛇山,最是适宜修筑大桥。先将南北两岸,通往汉阳与武昌的官道拓宽十倍,等到大桥修筑完毕,就能靠这两处来通运。」
「是。」
旱灾、水灾、饥荒、疫病,眼前的难关。
蓄水、防洪、建港、造桥,将来的建设。
都由关靖指挥监督。
越州的刀剑、吴州的战甲、武曲的铁弓、库库诺尔的汗血宝马,军队所需的兵器与马匹。
毫州的药物、夹江的纸张、会昌的藤器、芜州的鱼米,百姓所吃穿使用的各种物资与粮食。
关靖对这些的了解、注意,比他自己吃进嘴里的食物、穿在身上的衣裳,更为的讲究且计较。
虽然,她早就知道,整个南国,其实都是他在治理的。但是,现在她更清楚,南国需要他,北国也不能没有他。
我做我该做的事,担我该担的。
所以,他才对景城射了第一箭。
她逐渐看清了。
仙选择走的,是一条最难走的路。
为了救人,他选择先杀人;为了挽救更多的生命,他选择让自己先变成恶鬼。为了救国,他选择先开战;为了拯救两国的将来,他选择在现在被人畏惧、被人厌恶。
在大厅的垂帘后,她惊愕的坐了几日,听着、看着,他帘外的身影、声音,穿帘而来,一次次震撼她。她注意到了,他的笔永不停歇。
几日之后,韩良又来找她,一样面无表情,淡然的开口问道:「你还想杀主公吗?」
她抬起了头,双眸里困惑更深,坦白承认。「我不知道。」
「那么,你就在这里,再多听几日。」韩良也不催促。「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