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殷实,又是独子,既无妯娌要应酬,婆母又是个省事的,你只须跟她说实话,她绝不苛责挑事儿。
这个年纪的少爷,房里干干净净的,又从不眠花宿柳,放假便是在家读书,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裴家能有什么不愿意?
许知远听了贺妈妈的话,提着袍子跑到许夫人的织房去,在门口停下,让丫头通报:“我要求见母亲。”
丫头看了眼少爷,这少爷脾气是好,就是人有些呆,见就见罢,怎么还求见?
但她依言掀帘进去禀报:“夫人,少爷在外头,说要求见您。”
许夫人正在内室织布,又踩了十几下,停下梭子才:“请他进来。”
许知远进门便一撩袍角跪倒在母亲的身前,双手搭住下拜:“儿子想求娶裴家姑娘,还请母亲为我提亲。”
许夫人皱了眉头。
许知远没等到母亲发话,就这么脑门贴地,不抬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厚颜求一求。”
许知远抬起脸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只觉得世上再无比母亲更好的人:“多谢母亲,母亲万福,母亲……”
“出去。”
贺妈妈上回她没跟去秋霞圃,没能见着裴家姑娘。这回去裴家,要为远哥儿提亲,她必要跟着去。
瞧瞧那位姑娘究竟是个什么相貌。
贺妈妈跟在许夫人身后去了裴家。
裴家门户是比许家略高些,园子精致,丫头婆子伶俐,须得几代富贵方能如此。
但许家是清流人家,也传了三代诗书,真论底蕴并不差着什么。
裴三夫人见到许夫人很是客气:“早就想请你,只是家里事实在是忙,忙完了大祭,这才得闲。”
“可巧着水阁边的腊梅早开,想你是爱花的人,便请你过门赏花。”
阿宝跟在裴三夫人身后,一行人进了水阁,上了茶果点心。
裴三夫人托着茶盏,茶盖轻碰碗沿:“七丫头呢?许夫人也不是外客,叫她来给许夫人请个安。”
贺妈妈听到裴三夫人这么说,心里明了,这就是有结亲的意思了。
就在许夫人身后等着,过得片刻,就见水阁外几个丫头簇拥着个披月白斗蓬的姑娘自桥上过来。
九曲桥横在水面上,岸边腊梅横生到桥顶,那姑娘自万朵花下过。
人越是走近,贺妈妈越是瞪大了眼睛。
月白绣绿梅的小袄,淡墨画的白绫裙子,带着一阵香风进到水阁中,先给裴三夫人行礼,再给许夫人请安:“请许夫人安。”
许夫人点了点头。
裴珠便往一边,挨着阿宝坐下,半个身子藏在阿宝身后。
许是走的急了,面上薄红,似白玉生晕。
贺妈妈望得呆住,半晌才咽了口唾沫。
要不是这姑娘守了四年孝,不能出门交际,哪能轮得上远哥儿!
裴珠请过安,略坐坐就又找了由头回去,好腾出空来让两家长辈议事,坐屋中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安。
怎么许夫人还是一句话都不问她?
裴三夫人给阿宝使眼色,让阿宝来张这个口,她怎么也算是许知远的师娘,能问一问许知远的亲事。
谁知,还不等她们各行其事,许夫人就开门见山。
“裴夫人,我想替我儿子求娶你家千金。”
裴三夫人刚要自谦几句,说些珠儿年纪还小,平日在家不曾学过厨事之类的话,抬头就见阿宝使劲给她使眼色。
到了嘴边的话就成了:“好啊,那咱们就议一议罢。”
第187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三夫人话改的太急, 差点儿咬了舌头。
她掩口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自己替自己打圆场:“许夫人为人, 我已知晓, 许公子的学问人品,也听六郎说了许多。”
得先表明自家绝不是临时起意, 将庶女随意配人。
“珠儿的亲事迟迟未定, 是因家中有孝的缘故。她自幼就与姐妹们一处读书, 琴棋书画, 厨事女工,不说多么精通, 也都是件件拿得出手的。”
意思是珠儿的教养方面,裴家绝没偷懒。该教都教了,该会的,裴珠也都会, 不仅会还都很不错。
“女儿家到了年纪, 自有许多来求的,只是我看来看去,要论心诚不欺,还是许家第一。”
这句是分辨她答应的这么快, 并非因为女儿无人求娶, 反而求者甚多,她是以诚心选的亲家。
免得男方见求的这么容易,就看轻了珠儿。
裴珠虽久未出门交际,但她十一二岁时就已生得相貌不俗。
到了年纪自有人往裴三夫人面前递话头, 但大多是大家族的庶子。嫡母想着要为庶子娶亲, 女家的家族不能太低, 就只有大族庶女可选。
能求到裴家三房门上来,那这庶子就是有些出息的,这才得求娶个美貌的庶出女儿,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儿。
这等嫡母拿捏庶子的手段,裴三夫人眼睛一掸就明白了。
裴三夫人很可以点头,大族出身,虽是庶出,但有出息,这门亲瞧着便不差了。
可庶子媳妇实在难当,再加上那许多的妯娌,珠儿这性子进了门岂不吃亏?
等到裴观高升,送上门的帖子就更多了。
二十出头便入了翰林院的凤毛麟角,虽只是从四品的翰林侍读,但京城众人皆知景元帝有多瞧不上裴如棠,竟还能将裴如棠孙子升入翰林院,足见其才干。
这会儿上门求亲的人家不仅门第更高了,连原来的庶子,也换成了嫡子。
裴三夫人看了:“这家子倒是还成,是嫡出但又不是老大。”最小的儿子难免娇惯些,可这个年纪了连秀才也不是,只是个童生。
“学问上差了些。”只看功名就知,似这样的家族会说话就先学诗,家里代代读书,嫡出的小儿子必是懒学,才会到今天还是童生。
裴三夫人也很可以将裴珠定给这样的人家,大族,嫡子,说出去多好听。
可她自己有个十六岁就得了探花的儿子,料来儿子瞧不上这样的妹夫,裴珠也看不上这样的丈夫。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瞧来瞧去的,还是许家排在了前头。
贺妈妈听了心中点头,裴三夫人这几句,真是一句有一句的功夫,就不知道她家夫人听明白了没有。
裴三夫人每说上一句,许夫人就点一下头。
说完这三句,裴三夫人托起茶盏喝了口茶,笑盈盈道:“既要议亲,我也不同许夫人说那等虚言了,咱们就按着规矩来。”
这简直是说在了许夫人心坎上:“好,咱们便按着规矩办。”
三四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开始谈起结亲的事宜。
“我家没有相熟的官媒,裴夫人可有举荐的?”
“有,双喜街的朱娘子,我们六郎的亲事就是她办的,她处处都熟。”
许夫人把人名记下,回头就让人叫朱娘子上门看日子,再到裴家来送庚帖,立婚书。
“许夫人若想年节里给亲戚们报喜,那得赶紧去定吉祥斋的喜饼,他家抢手,还有两个月功夫可就过年了。”
“多谢裴夫人,这金银器铺子,我家相熟的是凤凰楼。”
裴三夫人一听便点头,与门户相当的人家结亲就是便宜,互相用的东西都差不多,定些什么彼此都不会勉强。
“这家公道,工费虽比别家略多些,但样子新工艺好,珠儿每岁的新钗环,都是这家定的。”
贺妈妈在许夫人身后听着,心中不住点心,真是天叫两家当亲家,这亲事结得多爽快。
阿宝见没有自己可插嘴的地方,给戥子使了个眼色,戥子便趁添水的功夫出了水阁,绕到阁后去。
果然见竹月等在那里,她笑着走过去:“许夫人提亲了,快去给七姑娘报喜罢,替我也道声喜!等我们少夫人得闲,定要去恭贺七姑娘。”
竹月大喜,扭头跑回去报信。
裴珠把脸靠在青缎枕头上,荼白知她心意:“姑娘也别多想了,也许是……是许家觉得齐大非偶?”
荼白跟着裴珠读了些书,能知道这个已是不易。
谁知裴珠听了就摇头:“齐大非偶?我哪担得上齐大两个字。”
说完轻咬下唇,许家大约是不满意她庶出。
来求亲的几家,虽母亲没告诉她,但阿宝不会瞒她,一家一家细细说给她听。各家为了什么来求娶,她心里明镜似的。
裴珠在留云山房小楼上,曾隔着曲桥见过许知远。
又曾见了许夫人两次,她心里更中意许家,人口简单,清净。
想到许家不曾中意她,那来结亲的人家中就不知选哪一家更好些了。
荼白道:“那还是罗家更好些,正经嫡出的,又是幼子,不必担门户。”最要紧的是婆婆是亲的!真要当庶子媳妇去,在婆母手底下讨生活怎么受得住。
远的不看,就看卫家姑娘便知。
似卫家姑娘这样还算好的,丈夫成器,能想法子将她接出去,受苦也有出头的一日。但什么时候算出头?
荼白正劝着,竹月喘着气跑进内室来:“姑娘!许夫人提亲了!”
裴珠还未如何,荼白大喜:“真的?真真的?”
“真真的!”竹月扶着竹屏,“戥子姐姐亲口说的!让我赶紧回来报信,还说等少夫人得了闲就过来!”
裴珠怔了半晌,眼睛轻阖松了口气。
两个丫头满脸都是喜意:“咱们干点什么好?”荼白恨不得出去放鞭炮,可又想到五房的六姑娘八姑娘刚被退了亲,事没落定不好大肆宣扬。
两个丫头眼巴巴瞧着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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