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长姐坐着的孟三忽一拍手边的桌几,看向朱若兰,“左右二嫂方才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不论如何也得先让辉哥儿知道,由他来拿主意,我孟家堂堂京都侯府,都得排在他那么一个边陲小官后面,听凭他的发落了?”
江氏跟着就接上了嘴:“二嫂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是,孟家是不如你朱家根基深厚,家传渊源,但再怎么着也是京都有头有脸的门户,二嫂怎么不想想,此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笑话我孟家无能,自家姑太太受了委屈竟也无力回护?”
“那你们要如何,难道真要一纸状书将姓谭的送进大狱?还是与他对簿公堂,要我们家侯爷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种混账东西对峙扯皮?”
朱若兰的眉头越皱越深,烦躁之下,干脆一掌推开了薛妈妈的手站起身来,“或者说,你们便是想让官府判他们和离,让全京城都知道孟家出了和离女?”
大约是碍着清黛清照在场,众人便都不说话了,只听她一个人站到厅中继续说:“京城人人皆知,当年是谭老校尉奄奄一息的老侯爷从尸山火海里背了出来,否则孟家又哪来这跻身侯爵的显赫机会?不论如何,谭家于我孟家都有大恩,那姓谭的当年对照儿她姑姑何等痴情专一,也是京中人尽皆知之事,不提他是否从那时起就为了攀附孟家逢场作戏,光是这两桩,我们家硬要发难于他且还想占足了道理,便不是易事!”
她说得没错,凡人多少都有些仇富厌贵,但见争执双方中有一方地位超然或是财力超然,必然会先去疑心是他们恃强凌弱。
尤其是谭孟两家这般关系复杂的,但凡说错一句话,拿了一点乔,定然少不了要被人诟病为忘恩负义,仗势欺人。
再一扫这满堂兄弟姊妹,孟三脾气暴躁爱冲动,孟六家里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挑事精,长姐孟槐心慈手软,小妹孟樱跟她四姐其实也差不离,不管年岁如何遇事都只会躲在哥哥姐姐身后哭。
五姑太太和孟岸倒都是有主意且当的起事的,但问题是这两个人一南一北,一时半会儿也还都赶不回来。
朱若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家的闷葫芦一号,她的死鬼丈夫身上,鬼知道他也还正执着在自己妹妹被人欺负了这件事上,还没转过弯来。
清黛看着都替她心累。
孟槐这时也忍不住张口了:“二弟妹,你的顾忌我理解,你无非是怕四妹这件事闹大了之后会影响到照姐儿的前途,可你说非要先叫远在阳州的辉哥儿拿主意,这实在不妥了些。就如你所言,谭家于孟家有大恩,在他们家人面前孟氏一族不便以威势压制,但阳州边关与京城足有四千里之遥,车马书信一来一回总得十天半个月吧,我只怕即便辉哥儿那边收到了消息想要赶回来处理,都已经晚了。”
“麻烦就在这儿了,”郑氏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为难地看向朱若兰,“辉哥儿如今尚在任上,若是为此告假,将来被别有用心之徒拿住了把柄,以此参他一个擅离职守,公私不分,那岂不是白白耽搁了辉哥儿的仕途?”
孟三不时也急吼吼地推波助澜:“依我看,便先别管辉哥儿了!就该快刀斩乱麻,绑了那厮进京,押到华都府门前,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看他这等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丑恶嘴脸!将他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清黛不禁汗颜,孟峒先生已经嚷了一天要把谭富贵剁成肉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城北菜市口上卖猪肉的孟一刀呢。
朱若兰被他们逼急了,也不禁大起嗓门:“闹大了对谁有好处?!到时候只会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一通抢白,现下京中局势如此复杂,圣上和太后又都都圣意难测,谁知这件事若是彻底闹开,又有多少人会相信真相,会站在我们这边!要知道这世间的道理从来不在天道王法,而是在于人心人言!要不然又何来人言可畏四字!”
孟三吼得比她还大声:“我却不知二嫂你这番似是而非的道理是从哪儿得来的,人家都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你竟然还顾忌着外头的那点子议论!想我孟家堂堂威远侯府,竟都不能护着自己的姊妹,为她平反报仇么!
难道真就指望谭辉那个初出茅庐的小王八羔子?!我就问二嫂一句,倘若那小王八羔子也是个糊涂不小的混账,净只偏帮他老子,二嫂你到时有待如何?!”
那当然是借力打力,就此得了出师之名,去他什么救命鸟恩痴心佳话,与他谭家彻彻底底地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官司,让全华都甚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孟家是多么谦恭知恩,多么良善大度,而谭家又是如何挟恩图报,目无王法啊!
清黛明白朱若兰的真正意图,虽说她这一招以退为进还算妙法,但确实也没有顾忌到阳州和京都之间的客观距离以及这家人的平均智力,争论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人顺着她的思路仔细考虑,只知道一味否定指责她。
清黛真的替她心累。
好在除了个别突出的某人,其他人却也不至于笨到无药可救。
话说到这里,孟岩和孟槐也终于开始有点明白朱若兰的用意了。
看他们纷纷颔首思考的模样,清黛急得心口嘭嘭直跳,真恨不得一个元神附体到他们身上,替他们把最要紧的话说出来。
终于……终于,她端庄大方、持家有道的槐大姑姑终于开口了:“不如这样,咱们着手安排两路人马,一边是去给辉哥儿送信,一边是回远山关把那姓谭的提到京里,先扣在咱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免得他听见风声逃窜起来。待辉哥儿回了消息,是将他送官法办还是两家私了,便到时再来从长计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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