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姑娘从会场里挤了出来,嘴里念叨着他听不懂的洋话,鞋子明明湿透,却偏要快活的踩水。还没等细看,一转眼的功夫,那姑娘拉着身边人上了马车,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有东西从她衣衫上滑落,掉在地上,闪闪发亮。
廖海平走过去,拾了起来,就是这枚西洋胸针。
他不懂那姑娘说的是哪国话,只觉得心念一动——虽然私塾里学的是《大学》和《中庸》,但年少轻狂时,《聊斋》他也是偷偷夜读过的。
王子服在郊外见着婴宁,恐怕就是这样的遭遇。
事后他稍微花了点力气去找,那姑娘竟跟狐仙似的,再没了踪影。直到多年之后的雨天,马车上。他听姜素莹一字一句念过报纸上的英文新闻,熟悉的声调重又响起来,才知道“因缘际会”四个字怎么写。
这就是命定的缘分。
廖海平是人不是神仙,有时候也会贪恋一点轻松的空气。他坐在晦暗的堂屋里,心思终于见了些光明。
四叔的事断然不能就这么过了,那人一日顶着廖家的姓,干出的勾当就一日和廖家脱不了干系。
而至于这枚胸针的主人。
廖海平一边把枪系回腰间,一边突然觉得命运也许不算糟糕到头、不算全然亏待他。
因为长久的苦里终于多少夹杂了那么一点点的甜。
——至少他得着了姜素莹。
第14章 怀柔(1) “姜姑娘这是对二爷一见……
姜宅是幢典型的法式小楼,屋顶挑得老高。二楼的卧室虽然一头门被锁住,但另一头的落地窗通着露台,翻过白漆栏杆,一推开便能站上去。
只是露台到草坪还得有个五六米的样子,若是直接跳下去非得断胳膊断腿,想从此处逃脱是行不通的。
不仅如此,楼下临街还停着辆车。一动不动有好些时候,大概是廖海平留下派人看守。
姜素莹在窗边张望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
她转身在桌前坐下,旋开钢笔帽。片刻后一行行清秀的小字现在纸上,墨水湿淋淋的,拎起来吹了半天才干透。之后她把纸张仔细折好,叠成小小的一条,塞进信封。
剩下的就只有等。
临到快落日时,卧室门上的锁响了一下。接着吱呀一声,被推开条小缝。乳母端着餐盘从门外进来,悄咪咪的说:“三小姐,吃饭了。”
姜素莹刚要起身,乳母赶忙喊住她:“老爷说了不让您乱跑,晚饭就在这屋里吃。”
托盘上面摞着几个肉包子,个个皮薄馅大,喷香溜圆。姜老爷子显然没打算饿死姜素莹,伙食还是不错的。
姜素莹顾不上吃,伸手把桌上的信封塞给乳母:“我出不去,麻烦您帮帮我。”
“这信要送给谁?”
“张怀谨。”想来想去,眼下能派上用场的也只有他了。
乳母一听这名字,连忙摆起手,万万不敢接:“那可不成,您已经和廖二爷定了亲,哪还能再和其他男的有瓜葛?”
“不是瓜葛,是我还有话没和他说……”
“我的祖宗,您别再作妖了,踏实呆两天成不成?”
见说不动乳母,姜素莹也就闭嘴了:“成。”
说完往桌边的椅子上一坐,彻底安静下来。台灯的光照亮她半张脸,投出一圈郁郁寡欢的阴影。衣服挂住肩膀,瘦削可怜,一股子“我委屈但我不说”。
乳母没有让步:“三小姐,你莫要为难我。”
“张妈,我有时候确实淘气,但从没想过为难你。”半晌姜素莹开口,“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要这样对我。”
乳母原本是很赞成老爷的——三小姐是得管教管教,不然性子太野,往后有的是她吃苦的时候。
但亲眼见着姜素莹这副模样,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先前话太重了。管也不是这么个管法,老爷未免操之过急,哪有一言不合就把人关起来的?
瞧瞧三小姐,这才小半天功夫,人像脱了水的花,快要枯萎了。
乳母心疼极了,可这事她做不了主,只能搜肠刮肚编出一套安慰的说辞:“老爷答应下来的婚事,一定是极好的。当父亲的总不会害闺女,三小姐就放心罢。”
姜素莹放不了心:“我和廖海平都没说过几句话,哪能就这么成亲呢,我不乐意。”兴许是从小没有父母约束,又在教化外长大,她很不服。
乳母叹了口气:“也就是现在,还讲究什么见面、性格。过去成亲前谁见过谁呢,都是庚帖一换,两眼一闭就嫁了。”
姜素莹喃喃的:“可我不喜欢他。”
生恩没有养恩大,乳母是她半个娘。和娘说心事,不丢人。
“喜欢不喜欢的,日子也都一天天过。我当初嫁人那会儿,一掀盖头见着我那男人,还被吓了一大跳——就没见过有人脸上长那么大一颗痦子的!”
“后来呢?”
“后来看着看着也就习惯,痦子都顺眼了。他病死这么些年,我偶尔做梦还能梦见他。廖二爷至少长得体面,多俊的一个人。现在不喜欢,以后多了解了解,也许就喜欢上了呢?”
乳母说着用箸子掀起一个包子,往姜素莹手里递:“喏,多少吃点,肉馅一会儿凉了腥气。”
姜素莹也是第一次听乳母讲这些老掉牙的恋爱故事。她若有所思的接过包子,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