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鹂跑到阳台上刷牙齿,昨晚定是落雪一整夜,放眼望去,屋顶、树木、电线、霓红灯招牌、马路两边皆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出太阳,天地之间却分外的亮堂,不过这样的雪色,对于在新疆生活过的她,简直是小儿科。
阿宝点燃一万响的鞭炮芯子,噼噼啪啪炸个没完,清烟四起,满鼻硫磺味道。
汤圆是鲜肉馅的,一咬一嘴汤汁,这肯定不是外婆手艺,一问果然如此,陈母送过来的。
沈家妈炖了河鲫鱼汤,说是可以下奶,出门正巧碰到对门的姚老师,互道新年好,听说养了孙子,姚老师笑着恭贺双喜临门。
弄堂石板路上炸碎的红纸屑铺了一层,虽然脏乱,倒不用担心摔跟头,街坊邻居耳朵灵光,不晓是谁传的消息,凡碰到的都恭喜沈家妈添丁。
到了医院,张爱玉躺在床上,她半夜里生的,已经睡过一觉,精神焕发,亲家母张阿婆也来了,和沈晓军坐在床边,说着话,一起等护士送孩子过来喂奶。
张家婆大嗓门儿像唱山歌:“唉哟!亲家啊,恭喜侬抱金孙,福气好哩!”
沈家妈笑道:“爱玉是大功臣,我们沈家后继有人了。”要盛河卿鱼汤给爱玉,沈晓军道:“伊刚吃过蹄膀黄豆汤,再吃不下去。”
沈家妈问起昨晚生产细节,沈晓军道:“打完催产针后,到半夜一点钟时突然破水,直接拉去产房,速度快倒是快,二十分钟就生好送回来。”
梁鹂看向对面病床,空空无人。
张家婆亲热地拉沈家妈坐在身边,问道:“亲家母打算给金孙起啥名字?”
沈家妈颇神秘:“我一直在研究周易,拿到金孙的生辰八字后方好起名。”
张家婆难得的谦虚:“我晓得侬这方面有一套。”
沈家妈道:“起名字邪气非常重要,影响人的一生。侬看,我这外孙女名字,梁鹂,鹂是啥,天上的黄鹂鸟儿,张着翅膀四处乱飞,从新疆飞到了上海,与父母兄弟分离。再看我楼下一户姓陈的人家,儿子叫陈宏森,是我帮起的,算其八字里缺木,就给他三个木,以在身强力壮,品学兼优,前程无可限量。还有户人家的儿子叫乔宇,宇是啥,宇宙,心太大,今后心里无家,四海为家。再说回姓陈这户人家,陈家叔名字好,叫陈富贵。”
张家婆插话进来:“晓军的饭店也叫大富贵。”
“是啊!”沈家妈道:“我测算过伊的八字,命里有官运,却带牢狱之灾,需啥化危解难,只有铜钿钱财来压,所以给伊起名字的是个高人,直接用富贵压死,还可祥瑞旁人,所以伊铜钿多的用不光!晓军这趟饭店叫大富贵,起对了名字,所以生意好起来,皆是托陈阿叔的福。”
“亲家母懂得真多!”张家婆佩服的五体投地。
沈家妈清咳一嗓子:“周易博大精深,我不过浅懂皮毛,但起起名字,还是足矣地。”
说着话,护士抱来洗过澡的婴儿,她俩这才停嘴,急忙忙凑过去打量个够。
沈晓军笑着对张爱玉讲:“姆妈这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功力,愈发道行精深了!”
第柒陆章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张爱玉出院后,沈家着实热闹了一阵,邻居们常来倒此一游,沈家妈最欢喜她们送婴儿旧衣裳,每天阳台伸出去的竹竿皆是花花绿绿的尿片,多数是沈晓军和梁鹂洗的,这胖小子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和哭,哭也很易哄,抱着拍拍走走,又是呼呼大睡,沈家妈特别喜爱他这好养的性格,仔细测算过生辰八字,胖小子终于有名字了,沈梦龙。
元宵节后,梁鹂去学校报名领新书,到中午就早放了,她坐公交车到衡山路下来,找到名叫新新的茶室,寻到包间。
“梁鹂!”肖娜扬起手招呼,还有十来人也抬眼打量她,友好的微笑点头。
这是梁鹂首趟和他们聚会见面,听肖娜讲,茶室老板名叫赵胜新,知青子女,十六岁回沪,经过艰难打拼,开了这间茶室,常有感那份孤独和自卑的心境无处倾诉,他决定成立知青子女互助会,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时不时聚一下,如今人是越来越多了。
赵胜新亲自进来送茶水,还带来一只麦淇淋蛋糕,有个叫小眉的姑娘今天生日。
小眉一只眼睛是假的,她爷娘在黑龙江,三岁时送回上海阿奶处,冬天阿奶跑到领居家搓麻将,她从床上掉下来,摔到火盆子里。
大家给她点蜡烛,唱生日歌,她很兴奋,吹熄蜡烛,每人分得小小一块,却都笑容满面。
赵胜新过来和梁鹂握手,欢迎她的加入,送上一个珐琅彩的蝴蝶徽章,梁鹂很喜欢,当场就别在胸前。
她跟肖娜讲:“赵老板很年轻,人也十分热情呢。” 又环顾四周问:“叶韵姐姐没来么?”
徐露嗑着话梅瓜子,插话进来:“叶韵姐姐和她男朋友往广州去,说那边做服装生意的都发财了。”
肖娜问:“那她还打算回来么?”徐露道:“那边混得下去就不再回来。反正她挺厌恶上海的,老早就想走了。”
坐在梁鹂旁边是个白净戴眼镜的男子,也就二十二三年纪,他微笑问:“你叫梁鹂?我叫刘启明。”看她穿着校服:“卢中的?高几啦?”
“卢中的,高二。”
刘启明赞道:“卢中好,你只要努力肯定能考取大学。”又自我介绍:“我在迎宾宾馆里做客房服务。下半年要升为客房部经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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