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之后,主殿部分的建筑由哥哥所继承。藤大纳言则搬迁到原本哥哥居住着的西对殿。尽管是法华之音不绝于耳的丧期,哥哥的身影在小野宫内也鲜少出现。曾经有一个时候,不知怎么想的,总觉得大雨滂沱的那一晚,哥哥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尚还存在着发泄的可能。如今看来,根本是蓄谋已久的告知流程。
纵此情形之下,哥哥仍然不肯放弃内览,以才学在九条殿之上而得以服侍于御前,备作陛下顾问。可若等到恒平皇子成为皇帝,最好的归宿兴许是辞去官位遁入空门吧。
除去丧服的不日,内里有自长谷寺来的使者来报说,“恒平皇子业已落发为僧。”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滑稽节目,演得还挺像这么一回事儿的。可真的来到内里,梨壶院里的种种陈设,正自内搬出。碰上了可以说话的头弁,询问他是怎么回事。头弁的答复与滑稽戏的台词如出一辙。
“十二日的夜里,忽然出了家,连自己的近臣也来不及带上呢,实在太唐突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造谣的话也换个说法才耐听吧?”恒平亲王是九条殿大臣之女梨壶女御所生,诸位皇子里品行最优越者,其实上皇也对他十分喜爱。
“唉,看来您是不相信了。”
“当然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这名‘始皇帝’玉碎啊?”
头弁的眼睛里住着两只萤火虫,“我啊。”
看似信口而言,却是真心的话,大抵都不为人相信。藤大纳言猛然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你干了什么?”
“不要这么紧张,我说给您听也无妨啊。已经说给很多人听了。”
“什么?”
头弁揭开藤大纳言的手,离开他一段距离,“那天晚上,我与东宫呆在一起。”
“然后呢?”
“其实不用这么紧张,大家都会知道的。”头弁的神情颇为得意。藤大纳言嗡嗡作响的脑袋这会儿安静下来。或者说,到底只是个头弁吧。还不至于在清凉殿咫尺之处,做肆意妄为的事情。藤大纳言道,“说说看。”
“东宫看起来年纪很大了吧?其实完全是个小孩,一点也没有主见,喜好乃至婚事,全凭梨壶女御与右大臣两个祖宗操办。不过您也不会知道,就算是丧期之前,您对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呢。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服侍在他身边,若是有什么事出去一趟,就带给他皇宫见不到的小玩意儿,就对我像亲哥哥那样,一下子无话不谈着。每天听到不下十次的问题就是‘我该怎么办呢?’一个皇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哎呀,千回万回,听到了几回?实在数不清楚。于是有一天我说,那干脆出家吧。他当然也傻住了,怎么能说出家呢?其实我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心里有些动摇着。要怪就怪他的妈妈,一天到晚尽是愿文佛忏、法华金刚楞严的。要是让孩子听出兴趣,真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时候还真是奇了怪了,不知道哪里的钟声,竟然传到了内里。那声音之哀绝,无关的人听了也要断肠。我便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你要想想看,现在的权力尽管在您祖父的手里,藤内大臣虽然失利,手上仍然操持内览大权。两位‘关白’同立于朝廷,前朝全然没有这样的情形吧。若是您当上皇帝,哪里轮得到您的孩子成为东宫呢?惹怒他们之前,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这样说着,他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心里都觉得好笑,虽然是实话,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到了晚上,梨壶的女御又作佛忏大会。法师的咏唱听在耳朵里,心里也跳个不停。我拉起东宫的手说,现在不能再脱离这俗世,以后还有什么机会呢?一路跑到上西门前,其实早就在那里准备了车子。扶东宫进去,车子就开始跑了。他不想我这样体贴入微,就问我道,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吗?我说,不要问我这种雷同于‘你会不会永远爱我’ 的话啊。我们两个都笑了。”
藤大纳言怔忪了一会儿,问道,“后来呢?”
“还要问吗?”头弁说道这里也笑了。
“他出家后,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说,‘我与您不同,家里父母年事已高,这样子出去受戒,恐怕没有回家的可能了。要去看父母一眼吧。’他见我十分难过,只好说,‘那么快去快回。’ ”
原本在搓捻的手指,不慎滑了一下,指甲刮进肉里,藤大纳言疼得将牙齿咬紧了,“都是哥哥安排的吗?”
头弁看着自己,尽管没有说话,却比任何口头上的回答都要明晰。
不久后有一个晚上,零星下着小雨。茫茫雨水之中,有个戴着斗笠的人像老鼠一样蹿进了殿上。老鼠模样的人禀告藤大纳言,九条殿大臣有秘密的事要与他商议。因此打开没有随赠品却打结的书简,但见浓墨写着,不论以何等方式掩人耳目,请悄悄地到九条殿来,不要给别人知道。
藤大纳言双手颤抖不止,“他……还说了什么话?”
“您慢慢地考虑吧。”
“只是这样?”
“决定在您呀。”分不清是信使敷衍之词还是叔叔的原话,折乌帽子上还有肮脏的水渍,很快沿着发梢,在地板上砸出无数的小坑。
“可真坏啊。”
那使者离开之后,在房间里留下一条水的小路。
残月挂在天边,藤大纳言骑马出门,连随从也只带了那个最亲近的若君。二人潜行在潮湿的夜里,很快来到南京极的九条殿。若君进去通报不过一会儿,大门敞开,跳蚤似的侍从钻到街上,把藤大纳言的马赶进围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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