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凝霜忍俊不禁,回头拉住儿子的手:“走,娘陪你去用餐。”
洗砚跟过去服侍。顾清夜吃饭的时候,卫凝霜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唇边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把所有担忧都藏在心底,并且,拒绝伤感。
顾清夜匆匆吃完,道:“娘,孩儿去书房,您呢?”
卫凝霜道:“娘先回房,你们父子好好谈。”顿一顿,道,“夜儿,你爹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挂念着你。他怕你做错事,怕你有负皇恩。你知道他立身清正,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不过,娘相信你有你的考量,你好好跟他解释,不要忤逆了他。”
顾清夜道:“娘放心,孩儿何曾忤逆过爹爹?陛下与爹都听了莫重楼的一面之词,陛下还在气头上,不肯听孩儿解释。可爹对孩儿知根知底,只要孩儿说清楚就没事了。娘请先去歇息,明早孩儿再去给娘请安。”
卫凝霜从儿子那双墨玉般温润的眼里看不出异样,她心下稍定,带着抱雪走了。
一道闪电倏地劈开夜幕,像一把雪亮的利刃,雨哗哗地倾倒下来。鹦鹉傻蛋吓得一抖羽毛,往顾清夜身上钻。
顾清夜将它交给洗砚:“带它回去,不必跟着。”
“少爷?”洗砚眼巴巴地看着他家少爷,“老爷会不会……?”
顾清夜微笑:“怕我受罚么?放心,不会的,重案未破,陛下随时会召见我,老爷怎会在这个时候罚我?”
洗砚睁大眼睛看着他:“少爷,您……您变狡猾了。”
顾清夜轻轻一个爆栗敲过去:“胆儿肥了?敢这么跟你家少爷说话?”
洗砚嘿嘿笑,躬了躬身:“小的回去拿把伞,来接少爷。”
顾清夜穿过回廊,来到顾廷观的书房,门开着,顾清夜仍然敲了敲门,得到允许,才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书房里燃着顾清夜熟悉的松木香,气息令他觉得舒服。他看见父亲端坐在书桌后,便上前撩袍跪倒:“爹。”
顾廷观凝眸打量着他,儿子还是以前的儿子,并未变得陌生,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没有拉长。是自己紧张过头了,他暗自苦笑,原来那么怕失去他么?
声音不觉变得低沉,像此刻低沉的心事:“起来吧。”
顾清夜一愣,父亲不打算训斥自己么?他抬头,一瞬间,他从父亲眼里看到一闪而逝的慈爱,还有,一种他无法分辨的情绪。
“爹。”他不禁又唤了一声,站起来,垂手而立。
“说说吧。”
“是。”顾清夜道,“爹质问孩儿的那些事,件件是真,可孩儿问心无愧。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完成陛下的使命。孩儿利用了萧家,可萧疏叶是个挚诚君子、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深明大义,在得知孩儿是陛下近卫后,他成全了孩儿,将武林盟主之位让给孩儿。”
“仅仅因为你是陛下近卫?没有别的原因?”顾廷观深黑的眸子敛尽情绪,他悄悄刺探着儿子的真心,却又害怕触到那个他最不愿触及的角落。
“没有。孩儿没有跟萧家达成什么交易,只是萧疏叶与恒远大师都认为孩儿是武林盟主的最好人选,可以平衡朝廷与江湖的关系,所以有意成全孩儿。至于归雁山庄,孩儿名义上仍是萧家使者,归雁山庄本来就归孩儿管,萧疏叶将它送给孩儿,一来可作武林盟所在地,二来在江湖人面前给孩儿一座靠山,令他们安心。”
“如此说来,这萧疏叶倒很通透。”
“是,萧疏叶很通透、很睿智,胸襟开阔,是天生的领袖。更难得者,他忧国忧民、体恤苍生,做了许多官府都做不到的事。孩儿对他十分崇敬。”
顾廷观不自觉地伸手,想去拿桌上的茶杯。顾清夜见杯子空着,先一步替他斟茶,双手奉上,见父亲蹙着眉头,他问道:“爹,您不信么?”
顾廷观不问反答:“那案子的事呢?”
“此事说来话长,请爹容孩儿慢慢禀告。”
“你说吧。”
雨声拉长了夜的节奏,绵绵密密。顾清夜将自己在扬州的经历原原本本讲给父亲听,只除了认亲一事。
等他讲完,雨也停了,灯花轻轻爆出“噼啪”声,在静夜中听来愈发静谧。
顾廷观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打破了这份沉寂:“莫重楼!这厮竟敢设陷害你们!他仗着是皇亲国戚,便可如此为非作歹。还试图杀死季鹰灭口,此等行径,竟比江湖上那些邪魔外道更为卑劣!”
“爹,您别生气……”
顾廷观又指儿子,怒气冲冲地骂:“还有你!你这个乌夜台主是怎么当的?觉得自己武功天下第一么?一点都不懂防范,净捡着陷阱跳了!还有季鹰、杨仪,一个京城名捕,一个侍卫统领,都是猪脑子!”
顾清夜被骂得瞠目结舌,父亲一向是个沉稳内敛的人,这样直白地骂人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可是忽然便觉得心里酸酸的、软软的。下一瞬,发现自己被父亲搂住了。顾廷观摸着他的后背:“这背上的伤全好了么?让为父瞧瞧……”
“不,不用。”顾清夜结结巴巴地道,“孩儿靠了项国舅的治疗,已经全好了,爹您别看了。”
没有被训斥,没有挨打,反而如此护犊子,顾清夜好不习惯这样的父亲。可是眼眶有些发胀,他回抱住顾廷观,小声道:“爹,您说过,若有朝一日孩儿做出叛逆之事,爹便亲自拿孩儿的人头去向陛下请罪,可是爹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