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墓地在半山腰,抬着沉重的棺木上山不是件容易的事,眼看要错过吉时,抬棺的几人咬牙加快步伐。狄斫深一脚浅一脚跟上,用微不足道的力气想减轻他们的负担,即便一点用也没有。
左前方的人突然脚下一滑,棺木猛地一震,随即压得那人摔倒在地,正向狄斫的方向倾斜过来。
狄斫伸出两条胳膊拼尽全力去托棺木底部,但那棺木太沉了,里面躺着的是他眼中巍峨如山的父亲,他没有办法,根本没有力气抬起。
一只枯瘦的手从身侧探出,稳稳地接住了下坠的棺材。重负瞬间消失,狄斫的双臂不住颤抖,他不知道是因为惊慌还是因为用力过度。
身旁的板爷双手托着棺木,干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极稳,他向前方大喝一声:“站起来!”
跌倒的人从地上爬起,重新将杆子扛在肩上,送葬的队伍得以继续前进。
到达墓地,狄斫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人将棺材放入事先挖好的坑里,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板爷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沉稳有力,捏得人生疼。疼痛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情绪,狄斫渐渐冷静下来,仰头看着板爷。
他在雨中微眯着眼,绷直的嘴角微微下垮,威严而肃穆。
良久,板爷低头来看他:“你还得再打一副棺材。”说完,他抬头看向别处。
狄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母亲跪伏在墓碑上,泣不成声。
“我实宗的弟子,第一步就要学会看淡生死,亲缘情分有则惜之,失去也要能坦然送走。”板爷说道,“什么时候你能做到了,那就算是能出师了。”
狄斫做不到,那些话被冰冷的雨水浸透,落在耳中冷漠异常。
他想,怎么可能呢,不舍不是人之常情吗?
板爷说道:“我看你棺材打得不错,我死了,你也得给师父我准备一副。”
“你怎么会死呢?”狄斫打心里觉得那句话不可思议。板爷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每日都有人来求他办事,无论多难的事,到板爷手里都迎刃而解,无论多强的鬼怪,都会败在板爷手下。
就算板爷不能长生不死,死亡也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词。
“我怎么不会死?是个人都有死的时候。不仅是我,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早晚要离去,或者,是你离开他们。”
板爷的声音逐渐减弱,捏在狄斫肩头的手失去了力道,狄斫心里一慌,转过身去,板爷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师兄。”
狄斫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顾苏站在那里,面色惨白。
“师兄,我回不来了。”
狄斫走了几步,但那个身影永远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无法靠近。狄斫皱起眉:“你说什么?你在哪里,迷路了吗?我这就去接你。”
顾苏摇摇头:“师兄,迷路的是你。我已经回不去了,不要找我了。”
“你是我师弟,我怎么可以放着你不管?”狄斫不断尝试向他靠近,那一股子不言明的倔劲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绝不可能放手。
顾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狄斫听见他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不断重复的师兄二字层层叠叠,无数回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随后,那一片杂音不断重合归整,再次清晰起来。
“师兄,师兄!”
狄斫睁开眼,顾苏伏在床边担忧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担忧。
他的双颊红润,唇色鲜明,和残留在脑海里的那副模样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将视线从顾苏脸转移到窗上,窗外天色有些灰蒙蒙,狄斫眨眨眼,看着顾苏忽地一笑:“稀奇事,你竟然比我早起。”
顾苏眼巴巴看着他,伸出手在他额头上贴了贴:“师兄你有些发热,我去倒杯水给你。”
“不用了。”狄斫翻身坐起来,双手一使劲,把顾苏拎上床塞进被子里,“你的手冰凉,当然碰到什么都觉得热。还早,我去准备早饭,你再睡会儿。”
顾苏半截小脸露在被子外边:“还是被子里暖和,师兄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时候到了就回来了。”狄斫套上外衣,回头仔细看他,不放心地叮嘱,“你可不要乱跑。”
顾苏点点头:“我不会的。”
吃过早饭,山脚下已经几人在等着了,又过了半个小时,人陆陆续续到齐,一行人穿过镇子往祭台走去。
狄斫牵着羊跟在人后,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还做了那样一个古怪的梦。
早已故去的父亲母亲已经变得模糊,他还是第一次梦见那场葬礼,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伤感,感慨唏嘘几声便罢。
消失的板爷和异样的顾苏,才是令他不在状态的根源,他无法想象自己失去他们的情形。
狄斫长长叹了口气,要接受那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他大概是出不了师了。
从昨日遇见秦霄蜀后产生的诡异之感依然存在着,狄斫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非要明确找一个形容,那就是……像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
现在他的感觉越发强烈。
狄斫回过神,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笑嘻嘻的胡娇。
女孩之前就找过他,想要那枝祭祀中从花瓶里取出的桃花,狄斫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对她说,能第一个到达他的跟前,就能选走自己想要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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