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Z市到阳城到八小时车程里,谢译每一秒都在想,她好不好,她身体如何,她是不是怪他。
她很少哭,单是木着脸不笑的时候已经悲伤难掩,她一定伤透了心才会撇下所有选择抽离。
见到她的第一件事,谢译只想抱抱她,像相爱时那样。
最后,祝福后退了,那一小步将他八个小时攒起来的勇气全部戳破。
只瞬间的事,所有的奢望幻灭成一张千疮百孔的无用的帆,再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只落得弃如敝屣的下场。
想过她会说些不中听的话,更知道自己对她从没有招架之力。
聪明一点的做法,他该分析局势找出自己的有利点再上门谈判才有胜算,何至于被她几句算数言论驳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以最无用的威胁来吓唬人。
然而,在祝福面前的谢译就是全天下最大的笨蛋。
哪里等得起,他一刻都等不了,他要真切看到她完好无缺才能放心。
在她离开的这一个月里,谢译一直悬着心,没松一口气。
拿到医院的诊断报告时,名字是她,电话号码变了。
她总是逃得缜密彻底,尽最大可能不留痕迹,其决绝之心昭然若揭。
正是这份避之唯恐不及,才最最伤人。
知道她在阳城,谢译心里并没多少把握能把她带回家。
他不顾一切赶来,只是,拗不过心底那股子迫切到必须见她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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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看着谢译,他眼底闪闪的祈求和挽留触目惊心,后知后觉自己果真残忍。
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什么时候沦落到去求恳求别人的地步。
她不看了,撇开视线紧接着后退了一步,人为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仿佛离他远些,心肠也能再硬几分。
“我想说……”祝福将脸缩回围巾里,连不着调的呼吸都埋进去。
“我喜欢这座城市的亲近感,在街头偶遇的路人或许在巷尾又会碰面,对视一眼,然后记住彼此的脸,这让我觉得真诚。
我能明确感知你的好与用心,对我的迁就包容和不计较,如果把这些真实和过往混杂矫揉在一起用作弥补抵消,对你实在不公平。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发生了啊,我得知了一些什么,也切实伤害了一些什么,断然做不到假装失忆然后心无旁骛回到从前。
这不在你,是我自己无法释怀。”
情绪随着她的吐字来回跌宕,谢译听得云里雾里,仍是在她朦胧含糊的语句里抓到了重点。
她心软了,没有说出那些直白伤人的字眼,这是不是意味着还有转圜余地。
怀揣着忐忑与侥幸,慌乱与踟蹰,他开口,用最容易打动她的昵称喊她。
他说:“小猪……”
不过一场漫长的分道扬镳,祝福没想说那么多,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是在微微低头的泄气里乱了阵脚,是不愿意在他的难过了再补上一刀,是那一点点因他而无从辩起的高级痛感。
在听到久违的那句昵称后,心底深处起了一阵绵密的针扎触动。
被翻天覆地的难过束缚着,每一个标点里塞满了失落。
祝福:“当初,你不是这么喊我的。”
十年前,那个将错就错的夜晚,他口口声声缠绵着另一个名字。
她忘不掉。
她提到当年了。
从真相揭晓的那一刻起,谢译在无尽的促狭不安里等待着一场迟到的声讨,。
确实,当年的事他们都不知情。
撇开其余不谈,他和她之间,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他,是唯一施暴的人。
他伤害了她,伤得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谢译百口莫辩了。
他还能说什么挽留她呢,他什么都说不了。
他是失了声的哑巴,在这一刻被放在心尖子上的受害人用眸光无情鞭挞。
这一次,轮到他退却了。
谢译克制不住地小小后退一步。
他不敢靠近她,如果靠近就会伤害,他愿意砍断双手还她自由。
祝福收回眸光,回过身看着来时的路,灯影寂寥,仿佛可以映照出来时的脚步。
他人高腿长,迈的步子比她大许多,却愿意配合她的节奏迈出一路的小步。
这样的小细节有很多,祝福最最难过的莫过于此,他对她很好,却偏偏是错了开头。
“阳城很小,足够容下我对新生活的希冀,我喜欢这里,也想过鼓起勇气重新开始。
谢译,我想……忘掉从前种种,其实你也应该如此。像这样舟车劳顿地赶来,不要了。”
话里话外一派淡然,好似在说,不要来打扰我的新生活,我们都变成了彼此过去式。
她的威胁,比他狠千千万万倍。
祝福说完,举步往回走,并不管他有没有跟上。
谢译听清楚了,她说,再也不见。
“祝福。”
这是第一次,他认认真真叫她的全名。
祝福停下,转身遥遥望着他。
她这个名字很占便宜,自带喜悦感,任谁喊了都是欣喜的。
偏偏他这一声,清冷无辜。
在二月底的深夜里,在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披荆穿过寒冷的街,入耳满是颓唐。
“你说过,你会救我的。”
祝福愣住了,看着不远处那个挺拔身躯浓缩成脚下的一方阴影,忍了整晚的酸终于倾巢而出。
谢译从没有如此卑微过,是真的无计可施才如此,他豁出所有赌她的深爱纵容,以及仅剩的一点点于心不忍。
盈盈的泪滑过脸颊掉进围巾绒面里,灯下闪着银白的动人的光。
祝福笑了,璀璨耀眼的笑着,那泪水更像是笑出来的。
“我连自救都做不到,要怎么救你呢。”
“可真笨啊,骗了你那么多回,你怎么还愿意相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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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住宅区错综复杂,转折弯绕宛如一个大迷宫,像极了漫无目的毫无头绪的他们。
由原路返回,祝福送他走到宾馆前面。
绕了一圈,终是回到了起始点,是她想要的喻意。
马路对面停着他的车,很跋扈很不守规则地停在右转道上。
还是那个霸道惯了的谢译,能让他弯腰低头的因素好像只有她。
祝福和他道别,像是与一个认识多年的老友。
“太晚了不要疲劳驾驶,在阳城住一晚吧,明早再走。”
谢译:“住哪。”
祝福:“酒店。”
谢译闭口不说话了。
“那我回去了。再见了,谢译。”
谢译连眼睑都没抬,目光低垂着落在地上。
耳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声响。
男人回到车上,刺骨的寒冷漫布全身,他冻得直哆嗦,却懒得伸手去开暖气。
忍了整晚的烟瘾又一次涌上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在嘴边没有点燃。
到最后,谢译没有听她话去什么酒店,只是在车里一坐天明。
中间小睡了一会儿,又被光怪陆离的破碎梦境搅乱了倦意。
到最后,他们谁都没有提过那个不知还是否存在的孩子。
祝福不提,是不想。
他们之间已经足够理不清了,何必再多添一个不定因素,徒增烦扰罢了。
谢译不提,是不敢。
这个孩子不是意外,是他为了留住她故意为之。
她愿意或不愿要,他都接受,相反的,他更怕她生气,怪他自作主张的卑鄙。
归根结底,他又伤了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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