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光秃秃的香樟树成排立在两旁,昏黄的路灯洒下一地朦胧,树下他和她的影子迭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明明隔了挺远。
阳城的深冬比Z市冷清不少,才九点不到的光景,马路上已经没有人了。
这座小城仿佛有一种催人回家的神奇魔力,也让祝福在听到那叁个字后,忽而想躲进他怀里讨一份归属。
这怎么行呢。
紧了紧手中的杯子,冷却的水温由掌心弥漫至四处,她突然清醒极了。
将杯中凉掉的水倒入树下的泥土里,然后捏扁,丢进旁边的可回收垃圾桶。
这一举动倒是让沉着脸的某人稍稍回暖,眼角眉梢的不爽也轻了几分。
今晚免不了一场撕裂。
“巷子口的小超市九点半关门,我要去买点日用品,你不介意等我买完再谈。”
居然也轮到她率先开口提出谈一谈了,祝福忽觉好笑。
静伫着等了她很久,未曾想到等来如此无关痛痒的一句话。
辨不出愿意与否,谢译没有搭腔,却在祝福举步往前走时,一声不响地跟着身侧。
即将打烊的店铺不会等她,地铁站到点的列车不会等她,冰箱里过了期的牛奶不会等她。
那么多过期不候里,好像只有他会等,如此算来,祝福感觉又欺负了他一次。
超市虽不是连锁的,做街里街坊的生意,价格实惠。
叁十出头的小老板裹着厚厚珊瑚绒睡衣窝在窄小的收银台看球赛,来客人了收个款,没人就只当是看门。
帘子打开,进来一对男女。
女孩子他近些日子见得多,眉目秀气晴朗,长得好看还待人客气,买完东西都会带句谢谢,只是那男的……
小老板眼神利着呢,瞅一眼就辨出非凡,不像是来他们这种小店的人呢。
而后心虚地瞟了瞟货架上寻常种类的烟,怕是没有他要的牌子。
超市里没有安装暖气,室内户外差不多的温度,祝福走进去,顺手从门边提了只购物篮。
她熟门熟路走到日用品区,挑了一组正在打折的洗护套装,然后是沐浴露,洗衣粉,六包装的干湿纸巾各拿了两提,瞬间篮子就满得冒出来了。
都是吃份量的东西,谢译将纸巾提在手上,又伸手去拎满当当的购物篮。
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祝福微愣了片刻,在确定他不会放之后,只得松开了手。
她买东西很快,都是刚需的用品,看一眼价格就放进篮子里。
祝福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她对物质的需求只体现在食物这一块,其他大多马虎,凭着外包装和喜好,很少关注价格。
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
最后一件东西是纸巾货架边上的卫生棉。
祝福买得尤其用心,特地拿在手里对比着挑了挑,余光看到紧握购物篮的大手紧了又紧,指关节泛着白。
选好了,然后放进篮子里,镇定自若。
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谢译拿出手机准备付款,祝福拦住:“这儿不支持手机支付。”
说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皮夹现金结账,没给他机会。
小老板傻眼,手指敲了敲贴在柜台上那两个褪了色的二维码:“嘿,这儿呢姑娘。”
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怎么眼神儿不好使。
祝福默默接过找零放回皮夹里,没再吭声。
谢译提起购物袋,说了句谢将颔首沉默的人牵走了。
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祝福错过了挣脱的时机,就这么任他牵着。
他的手也不暖,但比她好一些,谢译也觉出了冷,大手包裹着她的揣进大衣兜里,没一会儿就暖回来了。
也就是到了此刻,男人凝了一整晚的脸色才释然松缓下来,她就在身旁,手被攥在他掌心,还计较什么。
谢译什么都不想计较了,他其实特别容易满足。
巷子不算深,从小超市到院子前也只百来步的距离。
到了院门口,祝福停下,用了几分力气将手挣脱出来,接着从他手里拿过购物袋。
“我进屋放一下东西。”
话音落地转身进了屋,并不在意他答应与否,说那话只起到了告知的作用。
逐客令很明确了,谢译看着她的背影,品不出五味杂陈。
手指微动,他又生起了想抽根烟的冲动,然而只是想。
再出来时,她的脖子上多加了一条围巾,林平卉亲手织的能藏住半张脸的那条。
抱着不被窥探的侥幸心理,少了半张脸的情绪外化,她觉得安全。
“走走吧。”女孩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声线合理掩饰了所有。
谢译听话地跟在她边上。
空气里鼓噪着干燥分子让夜晚又添了几分静谧感,静到能数清彼此的心跳节拍。
由她带着路,谢译并不在乎去哪里。
许是预料到了什么,他没有打破沉默,甚至幻想时间停止,就停在看破不说破的地方。
他们像是两只赛跑的兔子,就等着哨吹响的一瞬,在那之前,至少还能捕捉到她的背影。
倒计时结束了。
倏而,祝福停下脚步,望着身边的景物出神,怎么走到这儿了。
阳城第五高级中学几个铄金大字,在路灯的余晖下折射着光,丝毫不减端庄。
宏伟的建筑物在夜色里沉稳矗立着,好似一头蛰伏再侧的猛兽,伺机吞噬所有。
是真的太晚了吧,连保安室的夜灯都熄了。
没来由的,她想到了从前的事。
“你知道我小时候最讨厌的学科是哪一科吗。”
谢译没想明白话里的深意,她直接答了:“数学。”
“那你知道我最喜好哪一科吗。”
她突然面向他,炯炯有神的黑眸在夜色里越发亮了,谢译还是不知道,只是轻摇头。
“还是数学。”
祝福深吸口气,仿佛在叙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觉得它太冰冷了,没一点人情味,答案死板又枯燥。
一道故弄玄虚的应用大题无数花哨算法最后得到的结果大概率是0或者1,明明你已经猜到了结局却还要一步步反复演算证实,想偷工减料都不行。
再后来,等我开始用是非观判断对错的时候,又觉得它最客观,唯独他有正确答案,不是模棱两可的主观臆断,不看命题人心情好与否,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清二白。”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松了松围巾的弧度,吐字清晰,确保他们都心知肚明。
“一道错误的命题再怎么验证换算,都写不出正确答案,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十年前的一眼惊艳,十年后的蓄意相见,到头来都是步步算计,没办法单纯。
“谢译,是我对你不起。”
“离开Z市前说的话没有变,和你再相遇的这段日子真荒唐啊,我冷静过了,也想清楚了,我们……“
谢译被她几句话凿开了心口,感觉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止不住徜徉。
惊恐打断了话,在她直白的眼眸里又艰难开口:“你想……说什么……”
藏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攥紧成拳,组织了一晚上的措辞,好像到了可以开口的时机。
祝福张了张口,声音被挤在嗓子眼儿,竟说不出一个字。
她想知错就改,想就此打住,想停止这场既定事实。
想放过他,也想…就这么算了……
在加减乘除的规律里,乘法是效益最大化且最偏激的。
两个正数相乘,阈值越大乘积越大,但如果一方是零,另一方再多再大再满都是徒劳。
十五岁时,他是零,漠视她那一点点怦然心动。
现如今,换她清空所有,让这场闹剧收尾归零。
她没说话,但每个细胞都在酝酿着一拍两散。她想和他断了,断得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谢译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死角,温和的眼眸里不止柔软痛苦狂风怒号,更多是过了份的偏执。
他并不是放不出狠话的。
只是舍不得对她说罢了。
然而现在,在被她气到梗塞的现在。
谢译只能用虚张声势的狠话来宣泄慌乱。
“你敢!”
带着咆哮的威胁,和她的狠心相比,愈发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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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SHA我(狗头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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