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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愿离 没有人间一百年 只有九十多年
    赵志呈死后第十天。
    想改变做事的方式,遂没像以前追魂那样,成天守在赵志呈身边叨叨一些自己都不信的宽慰话。
    想开点?
    事情已经至此,何不释然?
    没经历过别人所遭受的痛苦,作为旁观者,有什么资格去劝人想开,释然。
    天将将亮,日未出。
    位于巷子里的小卖部早早便开了门,不是为做生意,只是为等人来。
    旁边一棵两人抱的大树,此时,离地最近的树枝上吊着一个人影,这是附近日日来锻炼身体的王大爷。
    由于天是刚刚亮,被茂密枝叶遮盖的树下还有些幽暗,无人声的安静中似有门扉“咯吱咯吱”响,风旋过,几片树叶落下。
    就这么一个场景,老大爷一大清早就挂树上,轻飘飘晃荡,看着,真有点渗人。
    看不见身边诡异一幕,店老板拿着手机,却看着对面光秃秃的墙壁发呆。
    另一边,与往常一样,女孩叼着面包边走边把从家里带出的餐盒放书包里,小跑下建在缓坡上的巷子后,她沿着这条直通大街的巷子往外走。
    走到小卖部边上,看见了那个基本上日日都会早起坐窗口发呆的年轻男人,她笑挥手,喊道:“清风老板好。”
    女孩年纪不大,眉目清秀,笑起来白净圆脸隐现两个小酒窝,今个是星期一,她穿着白蓝两色的高中校服。
    清风收回拿着手机搭出窗台的手,开屏瞄了一眼时间,还未到六点,上学、上班什么的这个点去实在太早了些。
    但清风没多问,守小巷边上闲来无事便与人聊天,他知道,这女孩是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三生,现下,他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不见同清东明子相处时的流里流气,此时的清风就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孩,他问同自己打过招呼便着往巷口去的女孩:“妍妍,你怎么又吃面包?”
    由于赶时间急着去学校,女孩快步时而又小跑几步沿着巷子往外走,对于关切,她头也不回道:“面包吃着简单。”
    头伸出窗口看了一眼,视线能所见的巷子已经看不见妍妍的身影,清风起身走到厨房拿了灶台上两熟鸡蛋走到了小卖部外面,边在树上磕碎鸡蛋,随手就把另一个鸡蛋递给了吊树枝甩腿的王大爷。
    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不高兴,王大爷斜睨清风,不踢腿,不说话,也不从树上下来。
    手上东西没被接过去,专心吃着鸡蛋的清风纳闷抬头,忽恍悟,他“噢”了一声:“呀,大爷,你看我这记性,真不好意思,我看你精神头好得很,吊树上甩得挺利落,忽然忘了你已经是个死了快一百年的鬼了。”
    最后一个字了,反应过来自己对鬼说了不该说的话,清风捂住嘴,对王大爷“呵呵”干笑,赶紧跑回小卖部关好了门窗,并拿出自己从清东明子那里抢的符纸与一把桃木剑。
    没想着和小屁孩计较,冷哼一声,王大爷横了清风的背影一眼。
    如此反应,不为什么,只为清风提到了他的死因。
    毕竟已经是个老鬼了,该有的气度得有,他倒是不会因为怨恨失了理智为恶鬼,只是,忽然又有些感伤而已,而这伤感是因为清风话多起。
    没有人间一百年,大致是九十多年前,国还不是现在的国,位于大都市中心边界的街巷还只是个村,那时正值乱世,有外敌入侵,仅仅半年就侵占了大半国土,内有军阀遍地起,各位当家意在学古时乱里血杀称王,而王大爷,就在这么一个局势下,就在这棵树下,被人一枪打死了……
    王大爷至今也还清楚记得,自己死的那日,也是夏日,风和日丽。
    那头清晨,天是别样的红,红得有些异常,血色,就像姑娘的抹脸红的胭脂撒出去了一样。
    不知是哪家大户办事,从半夜起,到现在都还有鞭炮、烟花“咻咻”不停响,有点奇怪,这鞭炮声越来越近。
    没过一会儿,啐骂烧缺德钱的人才知道,这不是鞭炮、烟花响。
    如同今日一样,那日他早早便起了床,出门到了小坝子便吊在那时还只有大腿粗的树上踢腿活动筋骨。
    住村口刚嫁过来的小媳妇穿着花衣拿着洋糖回娘家,成天与他作对的张老头和他一样起得早。
    刚嫁过来的小媳妇打扮得很妖艳,觉得默言端庄的女子好,王大爷不是很喜欢她。
    可没过一会儿,王大爷才知道,比起那些只笑不说话看着顺眼的女子,打扮妖艳不像个正经人的她,是好的。
    看见了老伙计,张老头叼着烟杆走到树下,咧嘴笑露出被烟熏黄了的牙,他笑话吊树上的王大爷像肉摊上的死鸡鸭、像菜市被官人处绞刑翻白瞪凸眼的死鬼。
    百年,代表了一个人生到死的漫长过程,在浩浩荡荡历史长河中,闲话说来是短短一百年左右,死中求新生,五十年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与如今不一,那时处于封建社会,说话做事有很多忌讳,特别,是对于“死”。
    所以,王大爷很不高兴,咬牙回应了一句“狗儿子”的他正准备发脾气骂张老头个狗血淋头,这时,刚穿花衣扭着大屁股走过新媳妇哭着跑了回来。
    半盏茶的时间而已,为回娘家精心打扮过的她变得蓬头垢面,花衣沾满了鲜血。
    她大声尖叫,手中不见装着洋糖的红色纸包,吓得直哆嗦快站不稳,却还挥着被污泥弄脏的手嘶声喊着、催促人们快跑。
    不相信祸及家门,抱着老实人过老实人日子的想法,没人把小媳妇的话放心里。
    同大多数人一样的想法,吊树枝上的王大爷边踢腿边纳闷看着新媳妇疯癫。
    男女有别,特别是对于他这种糟老头子,一不小心传出的话难听得很,所以,他没想着去关切,然后,他又纳闷,鞭炮声,怎么越来越近了,现在,好像就在村口响似的。
    零星响起炸鞭炮的声音越来越近,新媳妇愈发慌张,惊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泪眼闪烁,她伸手拉着把自己疯癫当热闹的人,嘴里重复喊着“城破了”“段月盛将军死了”“快跑”“杀人了”。
    就当看热闹,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依旧说笑指指点点。
    “砰”一声鞭炮响,围新媳妇边上看热闹并排站着的三个妇人倒下了一个。下一瞬,“砰砰”两声鞭炮响,另两个妇人也倒下。
    料不到大清早看热闹会出现这种情况,身上绽血花的三个女人,未立即死去,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天,抽搐了几下,最后,没一个是闭眼死的。
    鞭炮声响得越来越密,听见新媳妇喊声跑到小坝子看热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
    新媳妇也倒下了,是在她迷茫回头时,深蓝色锻布花衣胸口忽绽开了两朵暗色花。
    亲眼看见,就在一刹那间,坝子中的十几个人接连倒下,王大爷停下了踢腿的动作,他边上,站地上的死对头张老头叼着烟杆忘了吸。
    没有反应,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两老头都没想到跑这回事。
    “砰”一声,又是划破风“咻”一声,有东西打入了王大爷吊着的树上。
    人老了,眼花耳聋,脑子反应了也慢了,王大爷侧头,迷茫看着耳边树干上忽然破开的洞,而后,先前张老头骂他的话应了真,不过,哪是像死鬼,压根就成了死鬼。
    又是“砰砰”“咻咻”几声响,张老头抱着他最喜爱的烟杆倒下。
    紧跟张老头之后,从树上摔落地上的一瞬间,王大爷脑中闪过最后一个问题:
    啥鞭炮这么厉害,炸一声,死一个人?
    后来,已经当了死鬼仍闲来无事便吊树上玩儿的他才知,原来小媳妇的话是真的,“快跑”是善意,“杀人了”是提醒。
    可惜,她放弃了逃跑的机会,却没一个人把她的话当真。
    那日,村子不远处的大城市真的破了,那个守城十六岁参军入伍,年轻轻20岁就当将军的段月盛真的死了,他家乡苦等郎归九年的女子没了期望。
    而王大爷所纳闷,炸一声死一个人的“鞭炮”其实是叫子弹的稀奇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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