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呈死后第九天,晚。
也不知为何,可能,是做了鬼后都喜躲阴暗,明知不会有人能看得见自己,遂还是诡秘在卧室门那堵墙的尽头角落背靠墙站着。
怀中红伞,忽明忽暗闪着淡红色冷光,映出一张惨白的脸阴凄凄,与一双漆黑如空洞的瞳子。
这样一个姿势,是从她中午进入赵志呈家后,依依被两位母亲带出去散心开始,赵志呈站在窗户那里多久,她就这样站了多久。在这期间,烈日当空至星月上场,二鬼共处一室,却没说一句话。
因为,无话可说。
她,为追魂者,亲手撕裂魂魄与人间的粘连,最后,同她离去的魂魄,哪个的后背不是血淋淋。
见得多了当生死时的至悲至痛,本就平静的心变麻木,鲜少会有感同魂魄此生与亲人、爱人永别的绝望悲痛。遇人伤心悲切,只觉平常,就和每日慢悠悠从无间一步一步走到无间道一样平常。
他,为永别亲历者,面临命运忽安排的绝望,却不得不接受,他觉自己是空空荡荡,不甘心,此生来一次为何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
如此,两个鬼,一个追,一个为猎物,又能有多少闲话来说。
再之,遂今日来,可不是陪赵志呈傻站的,虽然,在旁观者那里看来,追魂者遂闲逸得很,实则,她很忙的,那份忙中悠然,大多是因为不管面对什么都是不急不慌给旁人的错觉。
觉到等的人回来了,遂走出阴暗角落站到了赵志呈身边,抬手,“哗”一声,窗帘左右分开。
毕竟是大城市,就算是郊区,到了夜晚,厂区的灯与远处工地吊塔上的彩灯也映亮了天。
小区外的广场大声放着音乐,那是人间第一势力团伙,大妈们的欢乐场伴奏。
此时,遂看不见的地方,有两个年轻男人很开心的领着另一个满脸不悦的年轻男人同大妈们跳着鬼步舞。
还是没说话,两鬼就这么并排站着静静看窗外的夜景。
没一会儿,安静中,忽传来了外面厅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是外出散心的人回来了。
仅隔一两分钟,便是繁乱脚步与锅碗瓢盆碰撞的响声,他们在商量今晚吃什么,与这热闹不一,一慢而沉重的的脚步声接近卧室。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的一瞬间,赵志呈快速转身,一张死人血脸现出欣喜看向那将被打开的卧室门。
忽有点担心清东老兄的办事能力,想试试新法子做业务的遂收回落放空的视线,也侧头看向门。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走廊灯光照了进来,近日来一直处于精神涣散状态的依依没立刻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冷静扫视了一圈卧室,似有些失望,她低头,苦笑。
或许,他们是骗她的。
一瞬间,刚得到一点希望的她,整个人又充满了死气。
垂头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依依抹掉脸上的泪水,拖着疲乏沉重的身子走到了挨窗户的那方床沿坐下。
刚好,赵志呈也在这方。
他上前一步蹲在了她面前,笑看着被垂头乱发遮掩的她的脸,伸手搭上她膝盖,却穿空。
床头柜上的手机忽亮了起来,是公司通知她上班的短信。
“嗡嗡”震动后,显示电量用尽三十秒后关机的手机屏仍亮着,手机壁纸是她和赵志呈高中时的照片,九年前,那时候两个人正值青涩,笑颜很是干净透着纯真。
什么也听不见,坐床边的依依垂头看着窗下墙角,没有什么能打扰她回忆过往,不知情人就在眼前,两滴泪落放膝盖上的手背。
与平常的眼泪不一样,这伤心泪,两个鬼可见散发淡淡莹亮绿光。
人间引追魂九十年,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遂皱眉,诧异中,她忽然想起一事,也,算是传闻吧!
这是关于孟引汤的传闻,真与假,她从未去验真,也从未想过去验真。
听说,无间熬汤苦的孟引汤脖子上挂着一颗莹亮的水珠子,而这珠子不是一般的珠子,是前世爱人滴落她身上的伤心泪,还是她日日所熬的忘情汤上好汤引。
为何说传闻,因为就算经常被孟引汤扯住听她叨叨,这珠子遂也没见过。
遂有听别的引者说过,引汤脖子上的珠子刚好就是在她入无间后便不见了。
至于这鲜少可得泪珠子忽然消失,有引者玩笑问过,而引汤不答,只骂“关你厮儿屁事!”
原来,真有这种悲伤至极流出会发光的眼泪,无间有引者前辈曾看见过一颗,而今日,在依依这里,做差事的她看见了两颗。
无关珠子多珍贵,能遇真正的有情人,想来,她还是幸运的。
遂看了一眼依依,手挥过依依眼前使了障眼法,随后,她张开捏着的手,掌心赫然出现便两颗微弱荧光的水珠子。
只看了一眼,遂弯身,笑把珠子递到赵志呈面前。
“你收好吧,或许,过几天对你有用。”
本以为年轻哪有情刻骨,哪知,一个死不离,一个活着却如同死去,这种情况下,死不离的赵志呈去了孟引汤那里,怕是一碗汤打发不了,恰巧出现了两颗情人泪,想来,是命运使之。
忽然出现,必有它的用处,所以,遂第一想法便是把它交给赵志呈。
“有,有用?”
这两颗还没弹珠大的珠子拿来能有什么用?
不知道无间这些破事,自然不知道这情人泪的作用,纳闷遂动作的赵志呈迷茫接过她手心里的两颗珠子。
“一般情况下,这东西也没多大用,只是这东西珍贵,就这么没了可惜,我才化珠拿给你。”
遂说是珍贵东西,可赵志呈左看右看还是两颗珠子,他好奇:“能长生不老吗?”
神仙都不敢这么求的事,哪是一颗眼泪就能解决了的。
“死了才是长生不老。”遂摇头,不识字的她说出了一句读书人才喜欢说的话。
赵志呈追问:“延年益寿?”
“没有延年益寿的东西,只有生死簿上该活到什么时候。”
作为宝物,却不按剧情发展,带有它该有的逆天用处,赵志呈质疑,却未再问遂。
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无用处也好,他刚刚亲眼看见遂把依依两滴会发光的眼泪变成了珠子,这东西,可能是他此生为赵志呈、为依依男人得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等到了依依回来,遂并没多留,今儿没有走大门,她转身走了两步,身子直接穿过窗户所在的那面墙,轻轻飘落地面。
然后,还未迈出一步,她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熟鬼,就在前方两三米处的花坛边。
在遂发现自己之前,他先看见了她。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惧抬头,刚好看见遂从楼房飘下来。
他脚边躺了一个醉酒的男人,为引魂者无非日日忙差事,自然,他是在等人死。
真是巧得很,今日忙事竟然碰上了惧,觉有点好笑,遂走到惧跟前,笑问好。
“惧大人好!”
“遂大人好!”惧点头回应。
这是她来无间之后两人第二次说话。
虽然都是同僚,遂又是惧引到无间的,但由于惧的性子有些闷又特别冷淡,两个有渊源的鬼其实并不太熟,所以,在互相打过招呼后,惧继续忙着自己的事等人死,遂抱着红伞继续走着自己该走的路。
话说,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走了两步后,惧忽然喊住了遂。
遂诧异转身,此时,花坛边的男人已经断气,惧挥笔收魂,后往簿子上一扫,看着遂笑道:“引汤说要吃糖,让我提醒你记得给她带。”
糖?
遂浑噩点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忽然想起,今日穿了好几条街去买的麻糖在特喜欢吃糖、把人糖店老板都吃跑了的清东明子那里……
都不用过脑子便想到了糖的后果,已经夜黑,遂不想走那么远,又是因为没有人币搭车,有了小心思,她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和引汤的关系还好的男人,微笑:“惧大人,你同引汤的关系比我和她的关系好,你肯定比我了解她喜欢吃什么样的麻糖,所以,就劳烦你跑一趟了。”
做事慢调惯了的遂头一次出现急态,笑着既快速又流畅说完,随后,未待惧回应,她转身头也不回便飘入了来时的林子。
遂的声音空灵冷淡,语速又快,听者需慢慢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所以,听完她的话后,惧就合起簿子的动作滞住,思考,后知后觉理解过来,他抬头看着遂消失的方向,低头便笑了。
头一次,入无间以后,头一次有人如此对他。
因为他性子刻板,或许,也可以称为冷淡,除了不说话嘴就疼得引汤,不管谁和他相处都是有事说事,就算神管大人亦是如此。
其实,今日也是遂第一次如此无理要求别人坐事,而且,对象还是惧。
出了林子往大马路上飘时,她忽停住,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又理直气壮要求惧做了什么后,遂打寒噤抖了一下肩,后又淡然。
怕什么,什么都有第一次……作死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