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声尖叫,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缩在哥哥身后。定睛一看,那黑影神情狼狈、鼻青脸肿,赫然便是寄城!
“寄城!你……你怎么来了?你的脸怎么了?!”我从哥哥身后跳出来,蹦到他眼前去问道。一家人都站了起来。
寄城抱拳向大人微微一拜,说道:“大人有礼,夫人有礼。在下寄城,冒昧来访。”不等得大人回应,他转向我,匆匆问道:“美意,你一切安好?刚才来不及道别,放心不下。一切因我而起,寄城心中……”他语气倒是诚恳,只是脸颊肿胀,嘴唇外翻,口齿不清,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寄城,你是摔着了吗?怎么摔这么狠!”画海走过来,言语中满是关切,但尚未凑近就停了脚步,身体并不靠近。哥哥冷眼看着寄城,不言语。夫人说了句:“我去拿药箱。”走过寄城身边时微微点了一下头。大人眉头微皱,问道:“怎么,他们还是容不下你?”
寄城苦笑,坦然道:“这其中可能有点误会,但他们毕竟是寄城的大人和夫人,没有他们,怎会有寄城今日。再说,到得来年,如若寄城侥幸,他们总归是不会不认我的。”话说到这儿,我感到身边的姐姐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顶真看她时,她正认真听对方讲话,目光专注,面色体贴。
“你是跳车而来?”哥哥突然发问。
“是。”寄城答。看了我一眼。
“为了美意?”哥哥又问。
“……是。”寄城答。这次没有看我。
“你有三分之一的几率成为未来的王,你会为美意来冒这个险?”哥哥继续问。语气冷淡,似有嫌恶。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我认为值得。”寄城回答。语气不卑不亢,不像刚才那么毕恭毕敬。
“哥哥为何问个没完没了,先让他坐下好不好?”我拉过寄城,让他坐在我的椅子上,顺手把牛奶杯推到他面前。他咧嘴一笑:“我不再需要了。”还笑,肿成那样还在耍帅。
“寄城,”大人坐下,面对寄城,正色道:“不管你是因何缘由来我红蔷堡,被族中大人所弃,抑或惦念友人,这些都不是重点,从圣王宣布新王候选人的那一刻起,你与我女儿画海已成竞敌,今日我仍会对你以礼相待,到得明日,你们互为敌手,胜者只有一个,画海不会对你手软,也望你莫要轻敌,因为我的女儿我知道,你只有拿出最大的努力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至于美意,她虽暂时非我族类,但她与她姐姐是一体的,如果你想着通过打美意这张‘友情牌’来获取些优势,那你趁早歇了吧。”
寄城想要辩解,一张肿脸乱成一团。我都不忍看他。
夫人不知何时进来的,取了药膏给寄城擦拭。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大人,眼里仍有爱慕。
“美意你已见到了,她很好。多谢挂心。我一家人尚有事相商。夫人已为你安排寝宿,你这就去休息吧。”大人对寄城说,温和却毋庸置疑。
寄城站起身,看着大人,大人也回看他,二人半晌无语。寄城深深一拜,掉头而去,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没来由地感到心酸。仿佛走到哪里,他都是被人嫌弃、被人驱赶。为什么。
“那孩子,颇有些复杂,他族中大人弃他,那些传言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大人说。
“到底是什么传言?”我打断大人的话。
“大人说话,你莫要插嘴。”夫人站在我身边,扶住我肩膀温声说。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不觉得他很可怜吗?!”我不理夫人,大声质问。
“你才醒来一日,你知道什么!”大人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血族,不用吃饭,吸食鲜血,暗黑又邪恶!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人……”话未说完,哥哥冲过来,捂住我的嘴。
大人一言不发,绕过圆桌,走到我面前,扬手就要劈下,夫人和画海慌忙拦住他,哥哥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护住我头。厅内一时静默,我只听到哥哥胸膛里传出来的“咚咚”声,仿佛里面关了一个急躁的小人,想要逃脱出来。
脚步声。落座。叹气。
哥哥的手渐渐松开,我怯怯抬头。他们个个都已归座。我不敢看大人的脸。
“穿云,我不知道这区区几个时辰,你带美意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经了什么事……是的,没错,我们都是血族,以血为生,而你,美意,你是人类。”大人说,语气淡然。
“但,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吗?人类?或者血族?活着,不过是苦苦挣扎。一千年是漫长,但对有些人来说,一日之内、从晨到暮又何尝不是度日如年?”大人苦涩地说。
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心念如灰。不似平日里威严精神模样。
“2000多年前,我正当年少,那时我还是‘人类’,以人类为首的五族与血族爆发了战争,战争惨烈、旷日持久。我追随‘人类之子’浴血奋战,战功赫赫。”大人声音异样,我忍不住看他,眼中有神采流动,犹如灵魂出窍。
“人类之子?”我差一点叫出来。这是我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了。
“是,‘人类之子’,他是五族的领袖,亦是我的朋友和——主人。我和他虽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但他出身高贵,而我是仆役之子。我们一同长大,他从未轻视我,与我情同手足。他聪慧过人,有勇有谋,与血族开战不久,他就被推举为领袖,我一路追随,毫无二心。我二人珠联璧合,所向无敌,打了几场漂亮仗!”大人越说声音越高,遥想当年风光,面颊泛光,亢奋不已。
“斯芬克斯堡战役,我们打得很辛苦。死伤无数。那是一支古老血族的盘踞之地,他们法力强盛,什么都不怕,几乎是无敌的,甚至能够抵挡白天炽烈的阳光——据说,就他们这支血族有此异能。有一天中午,阳光灼灼,我们经过了数日的抗战,已是精疲力尽,我困倦至极,竟然在阳光下盹着了。我是被冰凉的爪子和尖利的刺痛惊醒的,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雪白的脸和一双棕红色的眼,是个男孩,指甲坚硬,刺进我的肉里,看我睁眼,他也吓了一跳,但可能他实在是太饿了,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毫不犹豫把我的头掰到一边去,亮出獠牙,俯头就咬。我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被施了咒语,浑身无力,完全没法反抗,眼睁睁看着就要成为他的猎物,”说到这里,大人顿了一下。我听得惊心动魄,忘了呼吸。
“就在我已绝望的当口,无涯,哦,就是‘人类之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估计他想都没想,直接就扑在了我和那个血族男孩的身上,撕扯他,想让他松开我。但那男孩已经是饿红了眼,兽性已起,万不肯松手,拖拽着我要朝那黑暗的地底去……”夫人听得紧张,一下子伸手抓住大人的手。看来这是大人第一次言说此事。
“我已瘫软,而无涯当时没有武器在手,几乎无法制服那血族男孩,突然,无涯大喊一声,喊的话让我和那个男孩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