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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宠若惊。他方才稀里糊涂地整这么一出,其实已经做好了被师父拧耳朵扇巴掌的心理准备,结果晏欺这么突如其来给他一笑,连一旁欲言又止的云翘小姑娘都被骇得小脸一阵晕红,愈发显得慌乱无措。
“师父,你……”
“你刚刚上哪儿去了?”晏欺并不给他任何机会发问,“别和我说,你去观天了?”
薛岚因上前一步,下意识伸手牵过他衣袖道:“哎,云姑娘方才不是情绪不佳么?我多留了一会儿,出来发现你没在,就猜你肯定先急着沐浴去了……”
“哦,你那秋波……还没送完吧?”晏欺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要走。
薛岚因愣了半天,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连忙追赶上去,拉拉扯扯道:“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惦记着……喂!别真生气啊!”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正好撞上晏欺后背。薛岚因吃痛之余,却发现晏欺本没打算要走,眼下气定神闲抱了一双手臂,挑眉凝向他道:“我生你什么气?哄你还来不及呢,好徒儿——”
薛岚因愣是让那声“好徒儿”叫得牙尖一酸,险些就当场给他跪下了:“师父,云姑娘那几句无心气话,你……你别当真啊,我压根不介意这个。”
晏欺只是微笑,并不吭声。
薛岚因心里忐忑,忙又极其讨好地拉他手道:“我哪需要你哄?你是师父,架子端到天上都没事,我又不嫌,追着你跑就是了……”
眼下还有云翘一双眼睛在旁盯着看着,晏欺不好接他话茬,至于究竟生气与否,他自然不会贸然承认,遂只将薛岚因那双刻意贴近的狗爪子轻轻拍得远了一些,半是戏谑,半是推拒道:“哪里敢?为师平日得多多照顾你的感受,免得叫外人瞧去了,还要说我不配当这个师父。”
薛岚因闻言,尤是好声好气道:“谁说的?我家可是师父天下第一好,谁都可以不配,你必须配……”
连了串的腻歪话刚刚说到一半,薛岚因明摆着台词都备得万全了,偏偏这会子不合时宜地赶来两个戴着厚重银饰的白乌族人,话也不多说,一个躬身紧紧接过一揖,毕恭毕敬地面朝晏欺道:“……晏先生,云老族长有请。”
晏欺回神,方止了笑闹,正色望向他二人道:“所为何事?”
“族长听闻,晏先生曾是秦老前辈门下……”
“行,我知道了。”晏欺挥手将之打断道,“我这便过去。”
薛岚因在旁听得微微一怔,眼看又要不假思索地跟上脚步,晏欺却率先一把将他肩膀摁住,倏而往回一赶,随后扬起下颌,颇怀几分恶意地警示他道:“乖徒儿,你先自己回去好生呆着,外族人的地盘,别当自家狗窝一样,到处撒野晃悠。”
说罢,到底没再拖沓,转身便在两个白乌族人的引领下越走越远,独留自家心受伤的狗徒弟呆呆定身在原地,瞠目结舌地喝起了带沙子的西北风。
——他还真就纳闷了。
别人的话晏欺一概不听,云遮欢的话他就权当肉中刺了。这下左一句“好徒儿”,右一句“乖徒儿”的,到底跟谁学坏的?
薛岚因仰天长叹一声,半晌再偏头时,便正好撞上身边云翘姑娘一张双颊染至绯红的憨涩面孔。
“……”
她这是……对着哪位如此羞怯呢?
薛岚因略有狐疑地眯起眼睛,末梢余光寸寸扫过晏欺飘然离去的方向——片刻静默之后,好像忽然间发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云翘姑娘。”他扬声唤她。
第一回 ,她正尽心尽力出着神,压根没能听见。
“哎!云翘姑娘,你在看什么?”
第二回 ,音量赫然加重几分,一声惊问再次于耳畔响彻。云翘方如梦初醒,陡地一下睁大双眼,全然不知所措地转头向薛岚因道:“嗳,薛、薛公子,什么事啊?”
薛岚因只作毫不知情,故意道:“瞧你这么入迷,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云翘腼腆笑道,“只是羡慕……你们师徒之间,关系还能如此要好——这就是传说中的亦师亦友罢?”
当然要好,这每天同吃同喝同睡的,能不好吗?
薛岚因轻哼了一声,继而又漫不经心地道:“我方才不在,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嗯?他什么也没说。”云翘仔细思忖一阵,忽又不知想起什么了,面上无端漾了几分清甜的笑意,“不过……我真觉得,薛公子的师父,是个好看又温柔的人呢……”
是很好看。
薛岚因侧目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温柔也是实实在在的温柔,几乎不带半点虚假。
可是,他宁愿晏欺能够再狠毒一点。最好,是将所有凶恶丑陋的一面尽数写在脸上——这样一来,独有的那份温柔,就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徒弟。在师父身边待得久了,会愈渐变得有些贪得无厌,开始晏欺的确是将所有的美好都留下予他一人,到后来他吃得馋了,便试图主动索取一些专属自己的东西。
薛岚因半垂着脑袋,目光有些泛空。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眼前猝然上下明晃晃地,莫名多出一件物什,他勉力抬头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圆润瓷盒。
——云翘红着半张脸,将它端端正正托在手心里,颤巍巍地递至他面前,小声恳求道:“薛公子,遮欢姐姐说你脾性一向最好,也总是乐于助人。我、我想了很久,你和你师父关系既然那样亲密,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薛岚因垂眼盯着那只瓷盒,不由有些失笑道:“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我们北域白乌族特制的软玉脂膏,内服外用,皆不会出任何问题。”云翘曲指将盒盖轻轻揭开一条细缝,温和清苦的草药香味登时幽幽沁入鼻腔,“今日给晏公子解披风的时候,我便瞧见他手上蹭了些皮,想必是皮肤太细嫩了些,不大习惯北域干燥的环境,所以……思前想后,我就准备送他这个,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姑娘悄悄抿了唇,用一双充满期许和盼望的眼睛直视着他。
他却尴尬又失神地将那瓷盒捏在手里,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看吧,薛岚因,叫你平日里最爱怜香惜玉,眼下这些温香软玉,偏偏钻过来,要挖透你的墙角——
你是怜还是不怜?惜还是不惜?
薛岚因头疼欲裂地看了看那只瓷盒,又看了看面前眨着双眼一言不发的姑娘,似乎非常想开口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想不开,非得盯上他的师父?
只是所有的患得患失与左右为难,此时此刻,都一排一列地整齐堆放在薛岚因杂草丛生的一颗头顶,最后——皆只化为他轻飘飘的一小句话。
“知……知道了。”薛岚因喃喃说道,“我一定帮你转交给他。”
大概……
他在脑海中万般违心地想道,大概是一定吧。
第65章 赌注
“老朽早年时期, 便曾听闻尊师秦老先生以一己之力成功破印, 如今虽无缘面见本尊,但能有幸与晏家公子相邀一叙,也算是我白乌族不可多得的福分。”
北域避风特有的砖石屋内, 长帘层层叠叠, 烛台陈列摆放,晕黄的烛光横过一排整齐堆放在墙面围成的四角之间,顷刻将房顶照得微弱发亮。
十余来人绕圈而坐,多半是白乌族中上了年纪且有资历的老人。风烛残年的衰颓光景, 约莫再吃一顿风沙,便得通通倒下,但又不知为何, 他们始终顽固如一地坐在这里,高龄带来的危机感并不能造成任何形式的退缩——于这群为族而活的人们而言,白乌族的生死存亡,才是他们最后的坚守。
云老族长不是他们中最老的, 但是看起来也差不太多。横竖也不过五十岁上下, 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另一半竟还是有些秃的, 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又可怜。长年累月的奔波游说,来自四面八方的条条款款堆聚如山,硬逼他活得像是一个和平使者,近十余年来,都在致力用生命维护这片领土的安危。
可能再过十几年的时间, 眼下这围坐一圈的老头儿老阿婆接二连三地去了,原有的位置便会被陆从枕云遮欢这一代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逐一替代。
不过依现在这个个老当益壮的强劲气势粗略看来,好像……还言之过早。
——晏欺就这么定身站在人群正中央,一头长发虽是染得霜白,然五官清秀尚如画中仙,倒平白使得一屋子容色衰驰的年迈老人心生些许艳羡。
“今日晨时就听得遮欢那边吵吵嚷嚷地传了消息,说是来了两位能破印的中原人。”牙口不好的长老说起话来含糊不清,然其欣喜之态已然溢于言表,“劫龙印存在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全族上下却无一人能够破解。我们倒是万万没料到,还有机会见到秦老先生的徒弟——如若此番劫龙印能在族中彻底揭开谜底,于所有族人而言,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愧于先祖。”
破印?
这群心急如焚的老东西,怕是过于高看他的能力了。
晏欺这回特地跑一趟北域,还真没打算将劫龙印整出朵花儿来。他要有这个能耐,早把聆台一剑派给一锅荡平了,还犯得着里外四处跑断腿么?
——说是可以破印,那也是陆从枕编出来堵众人口舌的权宜之计,至于事后该如何收场,还得看他们那位捧在手心都怕融化的云小族长。
不过这话想归想得,却是不可说得。晏欺只管在旁听着,也不多话,毕竟一群老人家叙起事来,那也是婆妈到了一种外人融不进去的程度。
先是有人说:“劫龙印百年不解,解反成谜,而今如若执着于强行逆解,恐会化为凶兆。”
后又有人说:“劫龙印乃出自我族,每每扔去给外人瓜分觊觎了,可不闹成了笑话?”
“可是事实上,族中的确没有此等人才,能力超群,又可轻松破印的……就算是族长,也没法做到这一点。”
人多嘴杂,意见更是大相径庭。哗然议论起伏不定之间,忽闻云老族长仰头一声喝令,左右侍者立刻会意躬身,悠悠捧上铜壶为晏欺斟满一杯烈酒。
众人纷纷回头,便见云老族长倚身靠往身后半人高的竹藤椅里,微扬起下颌,直直盯视晏欺道:“要我说啊……当年秦老先生可以做到的事情,我相信他的徒弟,也一定能够做到。”
那可不一定。
晏欺低头瞥了一眼杯中飘香四溢的白酒,抿了一小口,只觉索然无味,刺骨腥辣一路呛至鼻腔,当真烈得打紧。
“家师早年破解劫龙印,用的方式无异于自裁。”晏欺似笑非笑道,“破印的同时,也一并将它销毁——这谜底他确实是知道了,眼下三魂七魄俱已不全,人魂难再成形一次,记忆更是支离破碎,又何谈解谜一说呢?”
云老族长凝神看他:“……你不敢一试?”
“老族长说笑了,晚辈这般愚钝,哪来胆量如此一试?”晏欺平平淡淡道,“破印的方法可以有千种万种,但之前那种……必定致使自损三千,再严重些,难保不会得不偿失。”
况且,以他现在漏斗一般大量流失不断的修为,拿来镇镇场子是没什么问题,但真要叫他前去为劫龙印奋力一搏,怕是没一会儿便得让人知道,往日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晏姓魔头,如今就是只没了爪牙的纸老虎。
云老族长闻言只是微笑,半晌,也不知是否洞察到晏欺强势表皮下刻意掩盖的某种复杂情绪,他抬手将桌边瓷杯轻轻往下一叩,似轻描淡写地,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一词:
“遣魂咒……”
晏欺攥握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僵。
“看来我没猜错——你年纪尚轻,却已沦至容色憔悴,满头白发……显然是修为枯竭,内息濒危的前兆。”云老族长捧起酒壶上下晃了一晃,意味深长道,“你命不久矣,何故不利用这点所剩无几的时光,尝试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众人听闻至此,皆不由面面相觑。眼前的男子发丝如雪,目光出尘,倘若说他是哪位存世千年误入凡俗的仙人,都不会有人不信——但要说他如今年纪尚轻,风华正茂,还真没人胆敢胡乱猜测,这样一个“轻”,究竟是有多轻。
“老族长慧眼独具,晚辈甘拜下风。”一杯烈酒仰头饮尽,晏欺神色如初,犹自镇定道,“只是……遣魂咒并非催命咒,晚辈再怎般无能,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丢弃这条小命。”
云老族长半是调侃道:“秦老先生能舍得,你舍不得?”
晏欺斩钉截铁道:“舍不得。”
云老族长一时无言,显然不是他对手。然而片刻沉默过后,但见晏欺又伸手一把顺来酒壶,慢悠悠将面前空了的酒杯堪堪斟过一半。
紧接着,曲指抵着那酒杯缓缓推至一边,并未急着品尝。而是无声转头,若无其事地说道:“敢问云老族长——是什么样的意义,才值得我拿一整条命去做赌注的?”
云老族长眉梢微抬,眼底笑容骤然加深:
“你……想要多大意义?”
第66章 师父撩人
是夜。
入了秋的北域气候干燥, 亦在时常刮着不急不徐的微风。
尽管它已在竭力透出别样的安适与温柔, 却偏偏还是像刀子一样,笔直了,削尖了, 一股脑地往人脸上撞, 一时刮得隐隐生疼,也不知到底如何才叫收敛。
晏欺出门的时候,忘了往脸上招呼一层面纱,故而沿途回去的路上, 没少吃苦头。好在安排的住处顾及到了这一点,特地往原本厚厚一堵的砖石墙边又隔了一连数层长帘。好端端一间矮脚屋子,愣是从里到外裹得跟颗仙人球似的, 旁人不知道的,估摸着要以为他在屋中作法。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屋里头确实有个人正在窝着作法,却并不是他。
晏欺前脚刚踏进门槛, 还没机会点上一只蜡烛, 桌边突然稀里哗啦的,就地腾起一抹人影。
周围一盏明灯未燃, 大片漆黑模糊的视线遮挡之下,里外两人皆是吓一大跳。好半天过后,晏欺率先反应过来,抄起涯泠剑就直接砸了过去,连带着恨声斥道:“大晚上的坐这儿不点灯, 你吓唬谁?”
薛岚因正呆愣着靠在桌边出神,顺手抓过那剑鞘往回一抽,“嘭”的一下刚好就戳脑门儿上了,实实稳稳一声脆响,晏欺站大老远都听的一清二楚,一时愣得话都说不出了,赶忙走过去,扶上他后脑关切道:“薛小矛……你是在梦游?”
这兜头一下,戳得着实不轻。晏欺本来没想打人,是薛岚因自己一通乱抓给硬磕上了,偏偏这会子还打死不认,一面呲牙咧嘴地哀嚎不断,一面还要怪人家心狠手辣:“嘶,我的师父……多大仇怨,值得你这么对我,你是想杀了我泄愤吧?”
可怜晏欺一时眼瞎没能看清,还真以为是自己出手没个轻重。心里过意不去,又说不出口,只好反手点了支蜡烛,照明之下惊觉徒弟额头已红肿大片,不由得更添一层内疚心疼。
“别嚷嚷,我下次不这样了。”晏欺转身取过一张巾帕,就着茶壶汲了点水,拧干了轻轻贴在薛岚因额上。片晌之余,又似乎想起什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顺口问他道,“你一个人坐着想什么?灯也不点,给谁省蜡油呢?”
“我省个什么?你叫我别到处晃悠的,我这不是听话吗?”薛岚因凑上去,烛光下一双桃花眼里泛了点晕软的微亮,“倒是你,一群老爷子老太婆叫你过去这么久,都干什么了?”
晏欺拎着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没什么……叫那姓从的小子一张嘴乱说,他们都以为我能破劫龙印,抓着问些乱七八糟的,很烦。”
“那……你能破吗?”薛岚因假装不经意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能。”薛岚因想了想,又拉过晏欺一只手,目光紧锁在他脸上,一字字重复道,“……你不能。”
晏欺怔然道:“那万一……”
“没万一,我说不能就不能。”
薛岚因将晏欺骨节分明的五指拢在手心里,握了一会儿,又低声道:“反正,我不准。”
晏欺哂笑道:“你说不准就不准,你当你是谁?”
薛岚因盯着他看了一阵,少顷,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伸手将他鬓间发丝拂开,探头前去轻轻啄了一下,道:“我们那天在璧云城外怎么说的来着?你打赌输了,以后都得由我跟着,今天我自己识趣回来了,你总不会又一个人偷偷打我脸吧?”
他眼睛总是亮得透彻,仿佛能将一切谜语洞穿。
晏欺定了定神,还是忍不住笑了,又拿白天那套揶揄他道:“……我拿什么打你的脸,乖徒儿?”
薛岚因微微偏头,似乎狠狠被酸了一会儿。再转过来的时候,便直接上来堵他嘴了。
狗徒弟要啃人的时候从来不打商量,想亲就直接下了口——晏欺并不适应这一点,平时克制惯的一个人,接吻只会条件反射地往回缩,偶尔心情好了,可能会张一张嘴,但现在明显不会。他心里哪怕装了一点事情,回应就会变的迟钝缓慢,薛岚因自然感觉到了,但他不说,只将唇上力道加重,唇齿勾缠之间,便更是多出几分逼迫的意味。
这样一来,晏欺自觉承受不住,下意识要将人往外推拒,然而方一抬臂,正巧搁在薛岚因胸前,圆圆板板凸起一块,不知藏了什么好东西,刚要顺势去勾,薛岚因提前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放开,反手拢起衣襟往桌边一滚,大有死活不肯放手之势。
殊不知他愈是这样,愈发引得晏欺心底生疑,二话不说,劈掌招呼过去,重重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冲天巨响,震得壶盖儿都飞了,薛岚因表情登时慌了大半,同手同脚地歪回椅子里,双手抱臂,将衣襟里那块小宝贝护得死死的,脸色又青又白,活像一只老母鸡护崽似的,眼神尖锐而又严肃。
晏欺忍无可忍道:“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
薛岚因咬了咬唇,生怕他又要多心误会,便打死不愿招供。
“拿出来,快点!”
薛岚因还是不说话,灰头土脸的,看着就是做贼心虚。
晏欺终于忍不住了,摊手将他胳膊往外一扯,又快又狠地,眼看就要将那东西直抢过来,薛岚因又是一个侧身,往旁边的床榻一个猛子扑腾上去,三两下踢开被褥,没了命就朝里钻,结果还没能钻进一半,右脚已让晏欺在外死死摁住,没一会儿,半个人的力量沉沉压制下来,瞬间将薛岚因围困在窄小拥挤的床角里,一度失去了挣扎的余地。
“……师、师父!”
“你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非得这般躲我?”
晏欺单腿曲起,整个人毫无保留地骑坐在薛岚因腰上,另一侧的膝盖还若无其事地搁在他手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身下来,抬指朝前一勾,轻轻松松就将那“好东西”一把捞了出来。
而薛岚因则面红耳赤地被他给压在身下,一双眼睛猝然瞪得老大,俨然已是骇得方寸大乱。
晏欺浑然不觉异样何在,继而神色如常地垂下眼眸,一心一意打量手里刚刚抢来的战利品——一只精巧可人的瓷盒。
盒盖上徐徐流淌的纹路干净而又温婉,隐隐飘着一丝馥郁的香气,不用打开,便看得出来原主人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晏欺侧目看了一眼薛岚因,又看了看瓷盒,突然就明白过来了,脸色也随之凉下一半,像是刀锋里无端嵌了块冰:“……谁家姑娘送你的?”
薛岚因并没有回他话。
此时此刻,他心猿意马地仰躺在床角里端,耳根眼角尽数染上晕红,目光亦不似初时那样百般依顺。
——他的师父,对他向来没什么多余的警惕心。顶多在平时亲吻的时候,会薄着脸皮闪躲两下,其实真正要算起来,他们之间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早已在薛岚因心头埋下无法根除的隐患。
生而为人,要说没有一星半点欲/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薛岚因是个四肢健全的年轻男人,除了心思时常有点泛歪,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也会想要触摸,想要拥抱,想要接吻,想……
想要他。干脆果断地,要了他,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哪怕事后化为一堆灰烬,飘散到天涯海角,那也只能是他薛岚因的。
只能是他薛岚因的。
“师父。”
毫无征兆的,他欠起身来,再次将晏欺吻住。
他每次都是这样唐突,直截了当的,实在没法叫人习惯。晏欺手里还捏着那只瓷盒,想问他什么,嘴唇便被撬开,湿润的唇舌扫过坚/硬的齿关,一路抵至深处,上下舔舐吮吸,无声宣誓最后的主权。
“喂,薛小矛,我还在问你话……”
晏欺声音断断续续,还未出口,就又被重新缠住。
薛岚因吻他,从唇角到鼻尖,从鼻尖到眉梢,最后轻轻落在额头,羽毛掠过一样柔软。他说:“……你别压着我,别压着我就告诉你。”
晏欺并不打算让他如意:“这是别人送给你的东西,关我什么事?”
薛岚因笑了,温软的手掌盖在他侧颊,穿过万千缕顺和雪白的发丝,极尽轻柔地来回抚捋道:“那万一不是呢?”
晏欺将他作乱的五指扣住,声音虽还是冷的,神色却稍有微许缓和:“不是?不是你捧那么紧干什么,还生怕让我看到?”
“来,师父,我们照例打个商量好不好?”
晏欺挑眉道:“……你又想打什么商量?”
薛岚因神采奕奕道:“我若说这瓷盒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你信还是不信?”
晏欺果断道:“自然不信。”
“好,很好。你不信。”薛岚因眉眼弯弯道,“那这样,我们今天,就惩罚那个和瓷盒最有干系的人,一个晚上安安分分,任由对方摆布,不许抵赖挣扎——你看如何?”
第67章 温柔乡
“你又玩儿什么把戏?”
晏欺不懂薛岚因打的哪门子馊主意, 但他总归是自信不疑的。薛岚因知道自家师父在盘算什么, 他肯定先十拿九稳地先把自己撇出去,甚至还会带了点侥幸地想——“反正和我没半点瓜葛。”
好巧不巧,薛岚因要逮的就是他这种心态。
“别的不多说, 就说师父你应还是不应吧。都说好了的, 不许抵赖啊?”
他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叫晏欺平白有些生疑。人还一动没动地坐在薛岚因身上,忽然不知怎的,想往旁边撤出一段距离, 然而刚有半点动静,膝盖就被薛岚因抬手摁住了,晏欺低头看他, 他眼神里却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昏暗压抑,但是十分的清晰,以至于每一寸漆黑深邃的瞳仁里,都被一种极端强势的侵/略性迅速填满。
这种感觉让晏欺非常不舒服。数不清第多少次想朝后缩, 反正……眼不见心为净就是了。
“师父你又躲什么?”薛岚因问他, “你反悔了?”
晏欺开了开口,刚想说点什么, 身下那人已撑着床沿坐直了腰身,双膝同时往回一勾,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将身上那位顺势抱坐到自己腿上。
如此一来,姿势瞬间就变了。
上下压制更替为一种更为亲昵的方式, 致使两人面对面的,不留距离地贴坐在一起。
晏欺手心里那只瓷盒还原封不动地攥着,薛岚因粗略看了一眼,便将它一把抢夺过来,好像略有些许厌弃似的,随手抛到了墙角,一咕噜连打好几个转。
晏欺不明所以道:“你……”
“这东西,是别人送你的。”薛岚因已然耐心全无,还管他打的什么商量,双手圈在晏欺腰际迫使他贴近往前,咬牙切齿地说道,“人家漂亮小姑娘送给你的定情信物,要我代为转交!”
“嗯?”晏欺适才回神,甚至以为自己耳朵进了沙子,“怎么可能……嘶,你干什么?”
重重一吻落在他耳后,因为过于迫切焦渴,难免带了些鞭策惩罚的意味在内。薛岚因揽着自家师父,从额头一路啃到侧颊,惊觉这沿途下来,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忍不住又气又恼道:“你这人……怎么能这么迟钝?”
“我迟钝什么?你先把话说清楚,东西谁送的?”
“谁送的?你自己慢慢猜吧。”
话音未落,又是一吻拂过颈侧。晏欺尚还浸在茫然,压根没想过有哪位姑娘没长眼睛的,会给他送东西,第一反应是挣开薛岚因,试图将那瓷盒捞过来,瞅瞅里面究竟装的什么。眼下的薛岚因又哪能让他得逞?不由分说拦了上来,双手紧扣晏欺臂膀抵回墙上,冷嘲热讽地说道:“好啊师父……趁我不在的时候勾三搭四,这会儿亲热两下都不肯专心,师父真是变厉害了!”
晏欺皱眉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连人是谁都不清楚,如何勾三搭四?”
“……那你给我专心。”
眼角末梢微微眯成一缕携有威胁的弧度,薛岚因不遗余力地栖身上前,再次朝他靠近。
双唇辗转相贴,舌尖深/入浅出,彼此连接的每一寸肌肤逐渐升温,满心甜腻的交缠纠绕,开始为另一种陌生而汹涌的热潮席卷占领。
——这般突如其来的微妙感觉,仿佛是朝四肢百骸里扔了一粒火星,尖锐酥麻的刺痒顺着唇齿相依的间隙一路往下,及至渗入曾一贯冰冷而忘情忘我的骨血当中,顷刻燃起一阵铺天盖地的邪火。
纵是性子再怎般冷漠寡淡如晏欺,此时也不得不被迫清醒地意识到,现在他们二人,正在恣睢无忌地经历些什么。
晏欺是个男人,在某种意义上,他和薛岚因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尽管过去的十六年里,他活得的确清心寡欲,或者再往前追溯更久远的时光,他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少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各式花哨的东西样样沾了个边儿,却唯独不涉“情爱”二字。
旁人若要说晏欺不解风情,那是真得承认,单在这一方面,他确实纯粹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可若非要说他是个朽木疙瘩,那也不太至于,眼下唇边贴着薛岚因湿软的舌尖,腿边还抵着他身下某个……发热发硬的部位,晏欺知道那是什么,一直没敢动,待到回过神来,人已被薛岚因连搂带抱裹进怀里,俯身埋首在他脖间,迷恋地探出齿尖反复噬咬吮吸。
“师父……”薛岚因气息滚烫如灼,胸口急剧起伏。晏欺却始终沉默以对,一言不发地朝后靠在软枕上,也不推拒,也不回应,这样的态度,倒叫薛岚因一时无从下口,愣生生跪坐在他面前,一双手尴尬无措地垂在一边,仿佛不知该往何处安置。
两人就这么彼此注视着,互瞪一样,无声无息打量对方很长一段时间。
晏欺眼底,永远装着一些让人看不太懂的东西。他冷淡,但不疏远,甚至纵容薛岚因对他为所欲为,好像不论做什么,他都能够处之泰然,不动如山。
可是归根结底,薛岚因完全看不清晏欺他自己想要些什么。没有心愿,也没有期许,甚至连最简单的波澜起伏都少之又少,便更不要提与爱憎相关的任何情绪。
薛岚因纹丝不动地盯着晏欺,热切的目光却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消逝,不断冷却平息。良久过去,他轻轻咽了口唾沫,头一回,在师父没有发出任何反抗的前提之下,非常自觉地往后避让了一段距离。
——可能对于晏欺来讲,再往前迈出一步,还是有点无法适应。不过……他可以等,晏欺一时接受不了也没有关系,反正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磨合。
薛岚因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