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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
    刘紫荆逼压得太过低,以至于孟初能从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轮廓,那个轮廓咧着嘴干笑了几声,然后眼神下撇,对着床边坐着的沈清越说:“清越,你爸爸是警察。我承认了,他是不是该来抓我了?”

    她的笑不仅没有缓和气氛,反而使刘紫荆尚未压下去的火又烧起来。孟初看着他退后,退到窗台边上去,那身影在太阳明晃晃的逆光下让她睁不开眼睛,只有耳朵还能听见他生冷的声音咄咄逼人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谁要追究你责任了!我他妈手头一大堆事不干了,来这里给你当老妈子。不配合治疗就得一直在这待着,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是医院!”

    “那你去忙就好了!”孟初被他激得顶了上去,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她不是不愿意坦白,甚至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会主动去说。现在刘紫荆这样问,她就不想说了,只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但是她是明白的,眼前这个人是为她好。

    刘紫荆听了,抬脚就要走,脚迈下去了,却又转了角度,在不宽敞的窗台一角来回踱步,又想发狠又克制,既在整理思绪,又在整理情绪。渐渐地,他变成了孟初余光里的不断晃动的剪影,褪去了压迫感,好像融进了这个房间。

    孟初在只余脚步声的寂静当中,对着唐仕羽勾了勾手,等他俯身下来,才贴着他的耳朵说:“这件事不怪你。我饿了,帮我下去买点早餐好不好?”得到唐仕羽的默许,孟初抬高了音量,对着其他人说:“多买一点,大家吃了早餐再走呀。”

    不是她要下逐客令,人太多了,保不齐就会出什么事,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失去意识,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

    那边的刘紫荆听了,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关键词,只见他走到床边,拍了拍坐着的沈清越的肩,又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唐仕羽,对着老同学沈粼说:“我们一起下去吃吧,吃完了给她带上来。正好有事想跟你们谈谈。”

    ???????孟初满脸问号,还真不信唐仕羽能跟他走到一起去,沈粼也不能够吧?清越和他呆了一晚上,可能好说话一点。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在做梦吧,背着她一起吃饭。

    但他们四个,确实就那么前后脚地出门去了,而且半天了也不回来,简直让孟初怀疑他们凑了一桌麻将,不输光不散伙的那种。

    医院食堂狭小的四方桌上,沈清越对面坐着他一直以来从未见过正脸的,孟初的男朋友,他听见刘紫荆叫他唐仕羽。

    他知道唐仕羽,也全程关注了那段有“贾西贝”的新闻,但是真人坐到他面前,他才确实体味到现实的荒诞感和无力感来。

    啊,原来这才是他的竞争对手,不止是一个开保时捷的富二代。

    还有这个刘紫荆,一直掌控着大局,把这几个人聚起来,明明唐仕羽是不情愿的,现在也能坐下来,一起梳理着孟初的每一个人生阶段,试图找出哪里出了问题,以及可能的解决方案。

    刘紫荆好像也是入幕之宾。但是那些风花雪月看起来并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他在意的是更重要的,与生死相关的命题。虽然他没有说,但沈清越确实感觉到了,那种虚惊一场的喜悦,与从未间断的,惧怕失去。

    沈清越就这样观察着一切,认真听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但是紧接着,刘紫荆抛出的疑问让他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全部倒塌。

    刘紫荆问唐仕羽:“你小时候对你表姐和她爸爸,印象是怎样的?”

    对面的唐仕羽…

    括号,孟初的表弟,反括号,吸了一口豆浆,开始讲述那段他从父母亲戚那里,听来的有关孟启明的故事。

    孟初的妈妈,也就是他的姨妈,读大学的时候和孟启明是同学。后来大姨好像是和当时谈了几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孟启明毕业分配到了外公当一把手的单位,外公看着觉得人不错,也就补缺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大女儿,俩人没多久就奉子成婚,生下了孟初。

    孟启明本来算得上有上进心,但有了女儿之后,就全身心地成为了一个女儿奴,外公给他安排的晋升之路他也踏踏实实在走,但是也只是上班罢了,接孩子带孩子才是他最开心的事。

    唐仕羽说,孟初是整个大家庭里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万千宠爱。他只比孟初晚一年出生,两家关系近住的也近,吃穿用度什么都是孟初剩下的,甚至他自己的妈妈也在前一年带厌了孩子,对他没那么大热情。

    后来孟启明升迁,孟初一家也跟着搬过去,联系才慢慢变少。搬走以后,孟初得了一场大病,姨妈和姨父的关系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没有那么好,人前人后都是冷冰冰的。

    刘紫荆在这时打断,问:“什么病?和现在有关联吗?”

    “不清楚。总之当时是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你爸妈平常聊天,有没有聊过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孟初父母关系不好?”

    “我爸妈早就离婚了。”

    沈清越感觉空气都停滞了一秒钟,在这一秒钟里,四个人面面相觑。

    刘紫荆敲了敲桌子,一个女人的拉扯不清的过去横亘在他面前,而他为理不出头绪焦头烂额。他直觉有什么东西就藏在那段过去里,他想起贾西贝说的话,孟初说的话,以及他和孟初的第一次见面,还是一无所获。

    沈粼的话很少,自从刘紫荆回国,孟初对他来说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很遥远的象征,他们有过一段,不过也就是一段而已,露水情缘。对外,他只是为孟初的户籍转到了他家户口本上的责任在奔波,在工作间隙,为孟初治病,为孟启明治丧。

    所以沈粼一开口,几双眼睛齐齐对着他,让他很不自在。他讲述的故事,是朝花夕拾式的史诗。

    他说他内心里,对孟启明也是轻蔑的。所以当他回到孟初的家乡,进到孟初家里,整理孟启明的遗物时,有好多东西他都直接扔掉了。但是扔到最后,他发现衣柜深处有个保险柜。他找人来打开,里面不是想象中的,被侵吞的巨额财产房产,而是一个粉红色的,包装好的礼物盒。

    那是给孟初十八岁的礼物。

    一张亲子鉴定单。

    孟初和孟启明什么关系也没有。

    后来他又把扔掉的,孟启明的纸质的文件和信捡回来,打车去了公墓,把那张亲子鉴定单夹在一沓纸里面,烧掉了。风卷起尚未燃尽的纸页,沈粼看着孟启明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一瞬理解了这个人,但转瞬间,怜悯又没那么多。

    他本以为这件事会烂在肚子里,但是听到他们几个漫无边际的猜测,以及孟初现在的健康状况,他觉得这件事无需隐藏。很多事都能说得通,孟启明对孟初和她妈妈态度的转变,大概就是始于那场病,鉴定,应该也是那时候的事。

    如果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到活着的人,孟启明也会开心的吧,沈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