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阿玛!”
又一个古董花瓶摔碎在地,胤禟疯了一般踹倒目之所见的一切,椅子、桌子……无一幸免,他心里既憋屈又愤慨,还夹杂着被伤害的钝痛。这几年来,他承认,最初喜欢颜颜确实是因为那个女子,但是相处的多了,这个孩子的聪慧、敏感都慢慢让他真心地喜欢疼宠她。
胤禟一直难以理解,明明他和老十、老十三极尽宠爱颜颜,甚至比对自个儿的亲生儿女都好上百倍,他敢保证,老四那个冷脸的绝对没有他们哥三儿待颜颜好,可为何颜颜最亲最近最喜欢的却是老四?
胤禟不服气,他长这么大,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窝火的事,就刚刚,他不过说了几句老四的不是,从来放在手心宠着的小丫头竟为此和他叫板?还敢吼他?甩他脸子?
神情冰冷的俊美男子胸脯起伏不平,是被气的!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来回转了几圈,砸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最后提起一把椅子放到踹不倒的书案后,一屁股坐下缓神。深深吸气呼气,他双眼通红地瞪着门口,心中一口郁气,怎么也散不了,反而越来越严重,真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书房门被推开,颜颜步履沉稳地走进来,小脸端着,那神情活脱脱就是胤禛的翻版,如画的眉宇轻轻蹙着,眼睛定定看向书案后红着眼瞪她的人,良久回头道:“小福子,本格格的话你敢不听?”
“格格,奴才……奴才哪敢啊!”小福子苦丧着脸,小心翼翼地挪进来,生怕被主子爷给牵怒了。他是跟在九阿哥身边随侍的,平日里讨好玲珑格格,没少在主子爷面前露脸,得的好处也不少,可今儿……今儿这事实在是不好说啊,打从伺候主子爷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怎么可能不怕?
“行了,把本格格抱到桌子上,就下去吧!”颜颜挑眉,小小的人,那语气神态,却容不得任何一个奴才小看。
“嗻!”小福子听命,一边颤抖一边把站在地上的小格格抱到书案上,下一刻就要急速溜走。
“慢着,”颜颜出声,瞧着那奴才没出息地软了腿,随手抛出一个小荷包道,“赏你了!”
小福子慌忙之中捡起地上的荷包,顾不得捏捏是什么,就窜到了门外,并且仔细地关上了门。
胤禟仍旧红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始终未动一下,仿佛雕塑一样,他望着随意坐到面前桌子上的小女孩,从容自若地躺平,小腿交叠着翘起,那模样简直可恨得怡然自得。
“怎么,荣宠至极的玲珑格格,不是走了吗?”胤禟讽刺道,脸上结着浓浓的冰霜。
“九叔,我是颜颜。”躺着的小女孩偏头,口吻罕见的认真,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符的表现,几乎能让见者震惊。
胤禟眯了眯眼,抿唇不语。几年了,他竟不知这小丫头远不似平日里看到的那般,此刻这副稳重早熟的模样,比任何一个皇家子孙都要出众,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九叔,我知道你和十叔都这样想,觉得我该是和你们最亲近才是,其实,以前我也这么觉得。阿玛严肃冷淡,比起九叔、十叔来说,确实难以让人喜欢亲近。”颜颜平静地开口,说完这些,她从书案上坐起来,盘膝而坐与椅子上的人对视。
胤禟心里大惊,面上却分毫不显,眼前的小丫头当真是他十分宠爱的侄女儿?他怎么觉得好陌生,超出年龄的举止神情,口齿清晰的言谈语气,这真的是宫里宫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玲珑吗?
“九叔曾说,我若是你的女儿就好了。我因此问过额娘,却狠狠地被罚了一顿。”颜颜说,伸手够向眼前俊美的容颜,黝黑的眼眸流露出几分复杂的光。
“罚?”胤禟隐约意识到,难道这就是为何颜颜最喜欢老四的缘故?
“我告诉了额娘九叔说的话,额娘训斥了我。额娘说,我先是阿玛的女儿,然后才能被九叔喜欢疼宠,如果我不是阿玛的女儿,就什么也不是。”颜颜收回手,挺直了小脊背,眼神骤然坚定地吐出一句话,“没有阿玛,就没有我,所以无论何时,阿玛都是最重要的!”
胤禟微微一震,瞳孔收缩了一下,复又恢复如初,浑身的气息也慢慢变得平和。他听懂了,徽音说的没错,假如颜颜不是生在爱新觉罗家,不是老四的女儿,他怎能见到她,进而疼她宠她如斯呢?
“额娘罚了我抄百遍《孝经》,她说,九叔、十叔确实宠我极盛,可是宫里宫外,却是阿玛暗中护我周全,阿玛他纵然从不说出口,但是疼爱我之心,绝不亚于任何人。生我养我纵容我的是阿玛,备受老祖宗和皇玛法宠爱的我,是阿玛用心撑起了一片天,才能让我毫无顾忌地在他人小心翼翼生活的宫中,始终平安无恙。”
这些事,胤禟也是知道的。遍观诸皇子,谁没在宫里有些眼线?自颜颜出入宫中后,老四暗地里为颜颜挡去了多少算计,又善了多少次后,他都是心里有数的。
“九叔,我喜欢九叔,但是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阿玛。”颜颜认真地看着胤禟,年幼的孩子,这一刻的坚定竟丝毫不输给一个大人,“额娘说得对,没有阿玛就没有我,那么,不是阿玛女儿的我,也绝对见不到九叔,所以,阿玛最重要。”
椅子上的男子僵了一下,片刻后将面前的小女孩抱在了怀中。
老四一向刻板,可是他有一点,却没有谁能比得上。老四平日寡言,但是他行事实在,从不会巧言粉饰,更多时候都是做的比说的多。
胤禟其实并不想承认某些事,比如说他虽疼宠颜颜,却未曾不遗余力地护她彻底,宫里的日子是怎样的,他明明心中清楚,可仅仅是明面上挡了些麻烦,说到底还是隔了一层的。
但老四不是,从不见他在明面上表现出对颜颜的过多关注宠爱,然而那份爱女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九叔,阿玛其实很好的。”小丫头窝在胤禟怀里,低低地道,“阿玛只是从不会说出来而已,九叔是我最喜欢的人,所以,九叔不要讨厌阿玛,好不好?”
抱着怀中孩子的手一顿,胤禟凤目复杂地垂首看着颜颜,心里好一番天人交战。年幼时,老四以兄长的身份,没少教训他和老十,从那时起他们就不亲近老四了,虽然现在长大了,也知道老四是好心,可是那份疏远却一直未曾褪去。
如今朝堂上,索额图死了,太子势力大减,他和老十为了日后的逍遥日子,都是打着捧起老八的念头,老四算是太子一党的,胤禟理智上是不会去亲近的。
可是,现在有了颜颜。
前思后想片刻,胤禟心劲一松,笑着答道:“好,为了不让颜颜为难,爷答应你,不讨厌你阿玛了。”
如果是朝堂之外,看在这个小丫头的份上,胤禟愿意和老四维持良好的关系,只是也仅止于此了。
“谢谢九叔!”颜颜咧嘴笑了,九叔答应的事就会做到,这样她就不会难过了,最喜欢的九叔,最重要的阿玛,她真的不希望他们相互对立啊!
颜颜宝贝,无知无觉地帮她的阿玛影响着政敌,若干年后,这些终究还是显现出了作用。
第40章 心魔难除
康熙四十六年四月,雍郡王府又添了一位小阿哥,生母为侍妾陈氏,胤禛为这个孩子起名作弘晷,是为六阿哥。陈氏育子有功,六阿哥满月那天,她和五阿哥的生母郭氏一样,被升为了格格,并得以亲自抚养六阿哥到两岁。
由于近几年雍郡王府孩子多了,至今已有了五位小阿哥,胤禛子嗣艰难之说不攻自破,但这几个孩子的生母出身都低,所以宫里的康熙和太后都不是很重视,只象征性赏赐了些东西,甚至康熙都未曾有给孩子赐名的意思。
德妃自四十三年选秀后,虽觉得似有不对,却未曾深思。而胤禛府里突然不受她控制的接连有孩子出生,于是再度动了心思的她,在得知乌喇那拉氏有了身子后,立刻赐了一个女人到雍郡王府。
长者赐,不敢辞。
胤禛本也没打算推辞,于是就领了这位乌雅氏入府,交给了乌喇那拉氏处理,为了以示对额娘的孝顺,给乌雅氏的位份是格格,照旧例行公事地宿了三天,他就投身到事务之中了。
康熙四十七年眼看就要到了,胤禛确实很忙。
徽音从去年初回府后,再没有离开过,只是今年的年宴,她似往年一样没有参加,尽管德妃点名叫了,她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反正不愿意见那个女人,她和康熙心里都有数,何必呢?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徽音有些不对劲,是真的出了点问题。
西北院里,明明是深夜,可卧房里仍旧有声音传出,似是并没有入睡。
莫璃坐在桌边,看着旁边的女子灌着冷茶,想要阻止却终究没有。她担心地问:“真的没关系?这都好些天了,每天晚上这样等到天亮,怎么可能没事?”
“你忘了?我已经不算普通人了。”徽音笑笑,神态如常一般,看不出半点异样。
“算了,我不问了。”莫璃深深吐气,不再纠缠了,她清楚得很,如果不是自愿,谁也没本事从这人嘴里撬出东西来,不过让她放心还是不易的,“我知道你不肯说,不过若是真的有什么,别逞强啊!”
“嗯,如果我解决不了,一定告诉你。”这些年了,她们的信任与日俱增,哪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徽音应了,只是暗地里苦笑不已,这次的事,除了她自己,别人想帮也没用啊!
“乌喇那拉氏怀孕了,要不要……”莫璃晓得好友是个答应了就会做到的人,索性撇开此事,眸光沉沉地说起了府里的安排。
“不用了,以她那副身子,肖想下一个嫡子太勉强了,且看她的本事吧!”徽音摇头,不愿对乌喇那拉氏动手,早年她刚刚拥有nei视能力时,就看过乌喇那拉氏的身子,估计是当初有弘晖的时候着了道,受损得严重,即使经过这些年的调养,再度孕育孩子仍旧是艰难的。
莫璃听此,也就不再关心了。她安排的人给府中的女人用药的时候,绕过了乌喇那拉氏,否则嫡子嫡女早该降生了。
“让我们的人停手吧,不用再放药了。”徽音忽地道,黑漆漆的房间里,她的表情看不分明,只语气似有些涩意。
“好。”莫璃心念一动,答了一个字。她还以为这事要更早提出来呢,没想到拖到了现在。
“颜颜的教导你多费心些,近期nei我恐怕无法分心了。”徽音似有忧心地道,“胤禛把她教得很好,只是……”
“我明白,”莫璃叹息一声,“无论如何,她终究不是彻头彻尾的大清格格,若连自己母亲的来历都不清楚,又算什么女儿?”
“我考虑了很久,才做了这个决定。莫璃,把具体的人物时间模糊了,只讲给她大概就可以了。”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你顾着自己就好。”
又是一夜到天明,莫璃睡了,唯独徽音坐在桌边,愣是睁眼坐了一夜,茶壶里的冷茶,也是被喝了个睛光。
徽音的修为,已到了筑基后期大圆满的境界,离结丹没多久了。她是仙灵根的资质,所谓的修炼瓶颈几乎没什么意义,只不过,这一次她却遇到了个大坎,还是不太好逾越的那一种。
时近六月,天气已然很热了,康熙带着儿子们又去塞外了,胤禛这几年鲜少扈从出巡,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留在了京城里。
自乌喇那拉氏有孕后,胤禛就再没有留宿过后院,别人都说他是顾着福晋才这般,可实际上,他是因为忙着差事和明年的安排,如果要问最真实的原因,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一天,胤禛到了西北院,这段日子他时不时会在白天过来,有时聊天有时小憩,有时看书有时用膳,在徽音身边,他总是觉得心神宁静舒适,即使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品茶,也是暗自欢喜的。
府中的女人……某几个时刻,胤禛竟会生出多余、厌烦的情绪,仔细想想,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不已。
一如既往的安静,胤禛缓缓绕过小池塘,径直往卧房而去。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清爽的幽谷清新,让他不自觉地牵起了唇角。徽音从不用香,无论是屋子里还是身上,都不见任何香料,可偏偏就是有这种味道,充斥在有她的地方。
书案边,伊人执笔习字,胤禛静静看了会儿,才走过去。这些年,徽音每日练字的习惯,他早已记在了心里,甚至那字,他也能临摹到□成像,只是终究写不出那份柔婉隽秀。
抬眼望向那张容颜,胤禛不由得蹙了蹙眉,怎么看起来,徽音的神色中有浓浓的疲惫倦怠,仿佛没休息好似的?
右手一震,徽音搁下笔,面前的字因为最后一笔而毁了,她闭眼揉揉眉心,浑身上下都流露出掩不住的劳累。这几年日子过的安逸,本以为从前的许多事已然过去,谁知心魔早已植根于心底,会在如今突然爆发。
“没睡好?”胤禛看得真切,眼前女子绝胜的容颜上,遍布着数日未曾休息的疲倦,前日他来时并未如此啊,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被人揽住,徽音下意识地一颤,仿如惊弓之鸟一样,却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缓缓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你怎么会来?”她提了提神,脸上的倦意如朝水般褪去,竟好似压根没出现过。
“不自觉地,就过来了。”胤禛敏锐异常,十分肯定怀中人不太对劲,尽管此时她的神态已如往常无二,可总是在他还未进门前就能发现的人,今日却是在被抱住的时候才察觉到他的存在,这正常吗?
“嗯。”徽音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卸去力道靠在了身后人的胸口。她已经连续一个月未曾睡觉了,若是普通人早就死了,幸好她是个修真者,如今的修为不睡觉并没有什么,然而,每日必有的入定,现在她也不敢,就怕走火入魔。
徽音暗地里哂笑,她现在的情况,和走火入魔其实差不离了,神识、灵识不能用,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降到了有生以来的最低程度,好在还有莫璃,否则她就不止要为心魔担心了,还要忧虑自身安全,虽然现在不会有突然性的刺杀,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不能确认周遭的环境是否有问题,她又怎能安心?
“可是想去庄子上了?”胤禛随意一问,双臂收紧了些,他感受到了胸口的重量,这是怀中人第一次表露出的依赖。这两年,徽音待他确实不同了,自去年初,她一直留在府里,时常还能吃到她亲手做的膳食,这其中的意味,他自是有所觉的。
“……过些天看吧!”徽音沉吟片刻道。若是过几日情况还未好转,她就不得不出京了,至少在别院里,按以前用的法子试试,看能不能压下心魔。
“我有些困,陪我躺躺。”胤禛一直仔细打量着怀中人的神情,轻易捕捉到了某一瞬间的沉重和无奈,他确认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总是如流云一样人,如何会有这般表情?
“好,我去吩咐她们准备晚膳。”
炕桌被移开了,因是夏天,两人也没多在意,双双躺在了软榻上。胤禛抱着徽音躺好,低沉的嗓音如醇酒一样响起,一句一句说着家常,没多久,当他转眼看的时候,发现怀中的女子居然先他睡着了。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胤禛伸出修长的手指来回描画尽在咫尺的这张容颜,若是往日,这人早醒了,可此时却半点反应也无。英眉紧蹙,他抿紧了唇,翻身起来后打横抱起沉沉睡去的女子,刻意放重了动作,即使如此也未能让徽音醒来。
面色凝重的男子将怀中人安置到拔步床上,随手取了床头的络子放到枕边,那上面串着一颗玉雪水晶,是为消暑之用。胤禛拉过薄毯仔细盖好,坐到了床边,紧紧盯着熟睡的女子,陷入了沉思。
不过一会儿,胤禛看到徽音额头渗汗,纵然双目紧闭,神情也满是惊惶恐惧,毯下的身子似在痉挛,这是被梦魇所困了?他心头一震,正待上前唤醒,却见床上的人猛然弹起,急促地喘息不已,微垂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做噩梦了?”胤禛轻声问,方向一转,坐到床头让徽音靠在怀里。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万分清楚这绝对不单单是噩梦的缘故,若非今日过来,他竟完全不知此事,徽音……到底多少天没有好好睡着过了?
“嗯,不碍事。”徽音平息呼吸,一切已无半分异常。
胤禛没打算直接问,凭他的了解,就算此刻问了,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本来想着用膳后就回书房,他却是忍不住改主意了,决定今晚留下来。
晚膳后,两人沐浴更衣,简单聊了聊天,便到就寝的时候了。
胤禛抱着徽音痴缠了许久,直让她累到睡去才罢手,瞧着揽住的女子确实睡安稳了,他方能安心入睡。半夜时分,胤禛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旁边根本就没有人,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后院里,翠竹合着夏夜的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丛竹子下,石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一名身量纤细的女子坐在那里,颤抖的手捏着茶杯,时不时灌着冷茶。
胤禛披着外袍转过屋子时,就看到月色下的那抹身影,孤零零、单薄地坐在那里,他英眉紧皱,疾步走了过去,伸手便扣住了静坐的女子的肩膀,明显地,掌下的身子在颤抖,还是那种无意识地颤抖。
这究竟是怎么了?
“徽音,告诉我!”胤禛眸底暗沉,心中一软一疼、一怜一惜,他使力将眼前女子抱在怀里,旋身坐在另一个石凳上,触目桌上的冷茶后,果断地将其推远了很多。
“抱歉,我吵醒你了!”窝在这个怀抱里,徽音轻轻叹息一声,苦笑更甚。她出来不过一会儿,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而且居然直到被按住了肩才发现有人靠近,真是迟钝得够可以了。
“你多少天未曾好好安眠了?”胤禛将外袍扯下来给怀中人裹好,语气里有些急躁。
“我一个月没睡觉了。”徽音缩了缩,唇角不由得勾起个弧度,“今天是第一次入睡,结果……”
一个月?
胤禛震惊了,即使他上一世最忙于公事的时候,也顶多几日未好好睡觉,他还是不够关心徽音吗?竟然这么久才发现?
“为何?”
感觉到抱住她的人瞬间僵硬,徽音听到了头顶的询问,半晌回答:“为心魔所困,一旦入眠就只有恐惧和惊吓,所以,我干脆就不睡了!”
胤禛紧了紧胳膊,抱着怀中人起身,一步步往卧房走:“是……以前的事?”
“嗯,”徽音应了,“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第一次被背叛的时候,第一次被暗杀的时候,第一次被丢到林子里的时候,第一次遇到猛兽的时候……”
胤禛脚步一顿,随后又继续向前走,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也是他无法想象的。
“太多了,我不敢闭眼!”徽音不自主地颤抖一下,低低地、沉闷地,近乎呜噎地道,“胤禛,我害怕!”
这是徽音第一次在他人面前示弱,胤禛心神巨震,若是寻常时候看到这样的徽音,他定会欣喜若狂,可是此刻,他只觉得满心的无力,满心的疼惜,满心的自责。
“徽音,我在。”
微含磁性的男子嗓音,坚定地在夜色里响起,清晰地仿佛能打破这寂静。
胤禛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无措,徽音的过去他无从参与,那些血腥残酷的事发生时,他根本无法护住她,甚至现在徽音为梦魇所困,他也无能为力。皇帝又如何?即使他做过皇帝,这一刻亦无计可施。
卧房的门被关上,胤禛抱着徽音走向床榻,两人未曾掌灯,在黑暗中相互依偎在一起,彼此呼吸可闻。
“你知道的,我的音律很好,但实际上学习音律就是为了压制心魔,司马家的人,都有心魔,或轻或重,教我音律的三伯在乐理上天赋极高,但是他却因心魔终究无法有所成就。”徽音靠在胤禛胸口,一点点叙述道。
“心魔……徽音,该怎么做?”他不理会那些,只想知道如何驱散心魔,一个月了,再不睡觉即使是身怀异能,肯定也受不了的。
“没用的,”徽音摇头,“魔自心生,我是被过去困住了,而心魔若是不能克服,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再度出现,一时的压制,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胤禛握紧了拳,他听明白了,这事只能靠徽音自己,就算他手眼通天,也是帮不上忙的。
“很多我以为忘记了的事,最近一段时间可是接连又想起来了啊!”
“徽音,我想知道。”胤禛揽紧了怀中人,想着是不是把那些说出来,会有些作用?
“你想听?”徽音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但愿你不要做噩梦。”
“不会。”胤禛拉了拉薄被子,打算好好听听那些他从不愿意问的事。
八岁时第一次信了一个人,结果在未曾设防的情况下被刺杀了;九岁时外出,第一次被狙击枪瞄准,差一点就被打中心脏;十岁时跟随二伯学习,幸亏警觉,才能躲过陷害暗杀连环危机;十一岁莫名发现毒蛇,险险逃过致命一击;十二岁被丢到丛林,第一次被老虎扑杀,竭尽全力才在虎口中逃生……凡此种种,简直数不胜数。
“其实,后来习惯了就没什么了,我是被困在了每一个第一次里,这回……是真的很糟糕。”徽音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唇间溢出了喟叹。
胤禛浑身发冷,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可以依靠,反而每一个遇到的人都要保持十万分的警惕,明明跟随亲伯父学习,却反而要在学习之余分出五成的心神戒备四周,这样的日子,徽音是怎么过了十几年的?
胤禛不敢想象,年幼的徽音,遭遇到每一个第一次时,是如何从其中走出来的?
“算了,你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忙吗?”真的把她深藏的这些讲出来了,徽音才发觉并不是多么困难,看来克服心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徽音,我还在。”胤禛一手穿过身旁人的颈下,一手越过她的腰,将她牢牢扣在怀里,“破而后立,撕碎那些记忆,彻底地跨过心中的障碍,心魔自然就消失了。”
被紧紧抱住的女子灵台一阵清明,忽地似明白了什么。这一个月,她总是怕重温那些,恐惧着入梦被困,下意识地就逃开了,所以不敢睡觉、不敢闭眼、不敢入定,殊不知若是不能正视那些记忆和遭遇,她就只能被挡在那道坎这边,永远无法逾越,甚至还会因此而自苦自困。
魔由心生,同样也能消失于心中。
“胤禛,谢谢你!”徽音回抱这人,多少天来第一次展露出真实的笑颜。
稍稍离开一些,胤禛忧心地望向怀中人,他也清楚这不过是安慰,所谓心魔,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克服?眼看着心仪的女子如斯痛苦,他却只能旁观,这种挫败感,让向来自信的他深为愤懑,他到底该如何做?
“睡吧!”徽音拍拍旁边人宽阔的背,合上了眼,她决定了,她要睡觉,即使梦魇不断,她也要睡觉!
“好。”胤禛心头一紧,松了胳膊任由怀中人躺好,只是将右手伸过去,寻到了她的左手,与之十指相扣,纠缠到了一起。
从那天后,胤禛连着在西北院宿了五六天,直到第七天才重新回了书房,引得府中后院醋味冲天,可惜无论是胤禛还是徽音,都未曾理会此事。
这个夏天,真的很不同!
第41章 八年欺骗
已是七月了,徽音坐在书案后,面前放着一本书、一块玉佩。康熙出巡塞外,估计到下个月就该启程回来了,不过这个和她没什么关系。
徽音伸手抚过桌上的线装书封面,将那块玉佩拿起来于掌中翻转,她低垂眼帘,望着那本书轻轻笑了。《司马徽音传》是出自她手中的自传,每一位司马家的继承人,从确定身份后都要着手写一本自传,可惜,这一本并未写完。
这本自传,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了,从字迹就能看出这一点,初始的稚嫩难看,后来才慢慢变得有形有韵。以前,她总认为时间久了会忘记小时候的事,担心写不全经历过的种种,现在回想起来才醒悟,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在下意识地逃避残酷的遭遇,所谓心魔,大约是那时就深种于心底的吧!
徽音素手抬起,将手中的玉佩迎着光置于空中,漂亮的眸子看了半晌后放下它,随意开始翻动桌上的自传。自三十七年她到大清后,这枚龙凤佩就变得和普通玉佩没什么两样了,里面的阵法许是在穿越时空的时候耗尽了能量,这都快十年了,也没有半点反应。她甚至连阵法的存在痕迹都察觉不到了,不晓得还有没有恢复的一天。
瞧着书中的nei容,徽音可以很平淡地读下去,她已经完全摆脱了心魔的影响。
上个月那几天,胤禛连着与她共眠,每夜都会因梦魇之故被她惊醒两三次,直到两天后这种情况才稍微好转,却在第五天时,她平稳地睡了一夜,即使梦到的东西变化不大,可是始终未曾惊惶而起。
徽音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感动的。
第六天时,她的睛神已经完全恢复了,胤禛却疲惫不堪,足足缓了有两天,才恢复至从前的模样。
合上这本自传,徽音后靠到椅背上,闭眼探出神识,一瞬就覆盖了整个雍郡王府,甚至还能探到隔壁的八贝勒家,经此一役,她的神识强大了很多,筑基后期大圆满的境界也稳固了不少,心魔,已然被克服了。
破而后立,的确,正如胤禛所言,只有撕裂了那些记忆,才能直面过去,彻底跨越心中的樊篱,求得更高的心境。
求道之路,容不得丝毫迷茫怯懦,立身持正,坚定己心,经历世间万千,不能单纯地过了就算,而是要身在其中、心也在其中,完完全全地经过或苦或悲的一切,体味人世百般滋味,彻底地从中超脱,才能窥得天道之门。
徽音清浅一笑,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空明,身心平和到了极点。
本以为再克服不了心魔的话,就要去小汤山的别院不停地奏乐压制,却没料到能彻底将之克服,真是意外之喜了。
未曾收拾书桌上的东西,心情很好的徽音起身转到后院,打算和黑帝增进一下感情,前段日子她自顾不暇,便没多理会它。想来没了两个孩子,黑帝也是寂寞的,再加上被困于四方之地,难免郁闷不已。
“额娘额娘!”颜颜还未进院子,就已经喊了起来。她已经七岁了,平日养得睛细,身量拔高了很多,比起同龄的女孩子,更像是有九岁大。
冲到卧房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小丫头奔出来直往后面跑。自她六岁起,徽音和莫璃就在胤禛安排的教育之外,开始和她说起一些应该让她知晓的事,比如说她的额娘的来历,比如说她身上的异能,比如说她修炼的《仙音引》。
转过屋子时,颜颜却顿足不前了,她看着和黑帝玩闹的额娘,脸色倏然变得难看,须臾,小丫头转身离去,袖子里的手收紧了许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这边的徽音望向女儿刚刚站着的地方,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最终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颜颜是去年才开始正式修炼《仙音引》的,之前几年因她年龄太小,没有任何心境可言,为了不让修为比心境高出许多,以至于走火入魔,所以一直只教她怎样将灵力运转大小周天,并未传她功法。
水灵根的资质是极好的,颜颜的修炼速度很快,借由徽音刻录在她房中的聚灵阵,即使从未进入过须弥境,也吸收了很多天地灵气,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已经是练气期第三层的境界了,可见她本身亦是勤奋有加的。
只是……
徽音不知该怎样面对如今的颜颜,知晓她的来历后,这小丫头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变得沉默了很多,时不时还会出现方才的情况,她这个做母亲的,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了西北院的颜颜走到府里的一个亭子中坐下,伸出右手将攥着的一块玉佩放在石桌上,锁眉盯着它发起怔来。据说,额娘是被一块nei含阵法的玉佩带到现在的大清的,如果她猜得不错,应该就是这块龙凤佩了。
初闻额娘来历的时候,颜颜是不信而又惊惧的,哪怕是已过了好几个月了,她也很害怕,害怕额娘某一天会突然回去未来,撇下她、撇下阿玛,如果毁了这块玉佩的话……
石桌边的小女孩抬起右手,黑亮的眼睛狠光一闪,就要运气碎了那玉佩,然而,最后她也还是放下了手。
“三格格可是难得在府里呢!”忽闻一道女声,娇柔中透着股子暗讽,却是今年入府的乌雅氏。
颜颜眸底划过不耐和厌烦,起身拿了石桌上的玉佩就要离开。这位乌雅格格是德妃的族亲,这几年她常在宫里,慢慢的也晓得了自家阿玛和德妃的关系不好,对那个所谓的玛嬷实在没有半点好感,更何况她的嫡亲玛嬷可没少对她出手。
“三格格拿的是什么宝贝?可否借婢妾一观?”乌雅氏眼尖,直接开口要看,一张俏脸上浮着笑容,眸子里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嫉妒和厌恶。
颜颜并未开口,这一刻她虽不喜这位阿玛的女人,心里却转出一个音暗的念头。于是她伸出手,把龙凤佩递了出去,表示同意借出一观。
乌雅氏拿过那块玉佩,发现竟然是一块难见的美玉,还雕刻了祥云龙凤的图案,这可是非皇家不能用的东西啊!
“三格格,婢妾没听说皇上赐过这么一样物什啊,敢问三格格何来此物?”乌雅氏意有所指地开口,神色变得有些严肃,眼中却已经定下了“逾制”的罪名。
“乌雅格格,皇玛法赏给我的东西不知凡几,你如何清楚我那儿的赏赐都是些什么?”颜颜扯了扯嘴角,极像胤禛的眸子盯着面前的人,表情有些傲慢,看似十分不屑乌雅氏一样。
不过一个格格,再受宠不还是个女儿身?过几年照样是嫁出去伺候男人的命!
被那看不起的眼神刺激了,乌雅氏怒火中烧,她是德妃娘娘的族亲,虽是包衣出身,可到底是皇妃亲戚,何时被如此相待过?入雍郡王府前,德妃娘娘更是给过承诺,若是生下儿子,定要扶她做侧福晋的,到时候西北院一个病秧子算得了什么?
颜颜对他人的情绪变化有天生的敏锐,她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向那块玉佩,略带些急切地道:“乌雅格格,看了这么久,该看够了吧?”
乌雅氏憋着口气,此时察觉到三格格很紧张这玉,不由得生出了坏心,她笑颜如花地递回手中的玉佩道:“既然是御赐之物,三格格可要收好啊,不然……皇上可是要降罪的!”
颜颜伸手去接,就在两人交递的时候,玉佩擦过她的手落了地,耳畔传来乌雅氏的惊呼:“这……三格格,婢妾递给您了啊,这可怎么是好?”
这般假惺惺的腔调作态,站在那里的小女孩无暇理会,只是低头看着龙凤佩坠地、摔碎,心里忽然大松了口气。
乌雅氏暗地里高兴不已,打碎御赐之物啊,这罪名即使是深受隆宠的三格格,恐怕也好过不了,说不定还能拉了西北院的那个下水,到时候看爷还不厌弃这母女俩?
颜颜本要弯腰捡起碎成数块的玉佩,却猝然抬头望向侧前方,顿时一阵心虚,似不安似愧疚地唤了一声:“额娘……”
徽音也是刚来,她扫过地上碎了的龙凤佩,宁默的眸子流露出几分深沉和恼怒,神色难看地走了过去,不顾在场的人,蹲下.身亲手一点点捡起碎玉,尽力克制着不让人看出她身上的颤意。
龙凤佩碎了?!!
“妹妹给姐姐请安,姐姐吉祥!”乌雅氏草草行了个礼,万分不甘心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低头,就算是个侧福晋又如何,说不定出身还不如她呢!
徽音抽出随身的帕子,把玉佩的碎片包好,起身就要离去。
“姐姐,虽说是在府里,但是总穿汉裙到底不妥,姐姐还是……”乌雅氏幸灾乐祸地瞅着因为玉佩碎了而脸色不好的母女俩,好声好气地规劝道,暗指某人身为皇家女眷,却如此大大咧咧穿着汉裙晃悠,简直不成体统。
其实乌雅氏更想好好的奚落一番,却终究顾虑着身份的不同,侧福晋到底不是她一个上不了玉碟的格格能比的。
徽音猛地顿足转身,傲气凌人地冷哼,斜睨一眼敢挑衅她的人:“乌雅格格,记清楚你自个儿的身份,我的事轮得到你一介格格来指手划脚吗?下次再想算计别人,也冷冷脑子,免得反被人算计了还暗自高兴,真是不知所谓!”
颜颜闻此,面色立时白了,她知道这说的是谁。的确,玉佩碎了,是她故意激怒乌雅氏,借其之手做的,落地的刹那,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接住,却始终没有动手,或者说她压根没有要接的那个想法。
额娘知道了,额娘知道她是故意的了!
颜颜抬眼四顾,后悔不迭地想要道歉认错,可哪里还有自家额娘的影子?她顿时慌了,赶忙往西北院跑,生怕慢上一点儿就会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乌雅氏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她这时才明白,所谓的摔碎玉佩根本就是三格格故意的,亏得她还以为能借损坏御赐之物让人家母女俩都吃挂落呢,却原来反被三格格给利用了,她竟然被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给算计了?而且,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西北院的病秧子这么有气势,吓得她腿软心颤,难道对这府里的事,她还是不够了解吗?
徽音捏着包了龙凤佩碎片的帕子,走到卧房门口直接踹门而入,几步走到书案边,伸臂一扫将上面的文房四宝、宣纸、镇纸全部掼到了地上,她踩着那些东西绕过书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