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是使用了与我的能力并不在同一层面的技术,也许是某种电子仪器,也许是某种精密的算法,暂时,我不知道。”
江瀚韬瞧著儿子的眼神变得很温柔。他指指身边的椅子,让江扬坐下,还把手里的餐单递过去让他挑,江扬本来想拒绝,可是看到父亲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还是接了过来──鬼知道後面那所谓“勇气”和“创意”试炼还会让他做些什麽,眼下必须尽量恢复体力。於是他乖乖地点了平时一倍以上的菜品,江元帅赞许地点了点头,打发秦月朗去点餐,又对周星使了个眼色,周星立刻带著亲卫队员们离开,体贴地关好门,守在门外。
江元帅把随身的办公终端打开,调出一份文件递给江扬,标签“绝密”,来源是国安部,再打开,里面是一份一份的人事档案,包括昨晚江扬赌桌上的每一个人。他才知道那个一直在吃棒糖的少年就是十年前因为智商超过人类能够认定的极限而被国安部秘密培养的计算专家;那位有丰满胸部的美女荷官则有一双世界上最灵巧的手,对她而言,用任何规律完美洗牌只是小菜一碟;那位总是慢吞吞犹犹豫豫的“老爷爷”其实只有35岁,是顶级的易容专家和窃听专家,至於江扬身边的那位美少女,是最好的观察员和行动协调员。
这个局说来很简单。首先,美女荷官用预定的方式洗牌,於是事实上,在发牌之前,棒糖少年已经知道了每一张牌的顺序。根据江扬的反应,他会把计算结果用事先约定好的轻微敲击告诉“老爷爷”,“老爷爷”再用行动暗示给对面的美少女和身边的荷官。所有人按照棒糖少年的指令“要牌”或者“投降”,由於所有人的要牌顺序都先於江扬,所以他们可以极大程度上控制江扬拿到什麽样的牌。为了防止意外,擅长读心的美少女坐在了江扬的身边,可以随时根据他的心态而调整所有人的策略,传达指令的道具就是她一直在把玩的那些筹码了。
江瀚韬讲完,江扬却沈默不语,正好秦月朗敲门送早餐,於是他们暂时没有谈下去,而是开始吃饭。素蒸饺、虾肉煎饺和爽口小菜都是秦月朗赶开赌场的大师傅亲自烹调的,配大锅熬煮很久的小米粥,实在是美味极了。江扬低头吃到一半,忽然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不,这不是这个陷阱的全部,您没有提到最关键的──设局的目的。”
秦月朗疑惑地看著他,江瀚韬却在微笑,示意他说下去。江扬声音不大,却沈稳确凿如同办公室里的基地最高指挥官:“这个局从我走进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老实说,从昨晚到我输光之前,我始终没有非常重视您的‘试炼’,我过於自信,哪怕是在这样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地方,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我仍然没有足够的重视。第二,如果只是几个国安部的特工,我不会上当,我应该早就察觉他们的身份,至少,我会站起来换一张桌子。”他说著指了指那扇关著的门,苦笑:“这一点周少校甚至提醒过我,但是我忽略了。比迪卡斯战斗中忽略苏朝宇的警告性质更严重,因为这一次甚至完全不涉及我无法控制的私人情感领域,仅仅因为我的自大。”
秦月朗赶紧给他夹了一个虾仁蒸饺,和稀泥说:“切,怎麽能怪你,老狐狸欺负人的水准可以问鼎全国冠军,我可最知道了!”
江扬摇摇头:“说起来这些年,我的确过多次被命运眷顾,从海神殿生还到零计划幸存,甚至前不久,苏朝宇从国旗下面醒过来,我因此忽略了危险忘记了谨慎──真可笑,不久以前我曾经因此和苏朝宇大发脾气,但是事实上,我又比他强多少呢?”
江瀚韬瞪了秦月朗一眼,阻止他的捣乱,然後等著江扬继续说下去:“很好,还有呢?”
“第三,设局的人,也就是您,非常非常了解,甚至看透了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自大,为了进一步引我进圈套,您给了我错误的暗示。”江扬啜了一口茶,缓了缓继续说,“从次轮盘赌开始,那个装置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方式遥控,所以其实无论我压什麽,都会赢的,是吧?”
秦月朗愤愤地用筷子穿透一只蒸饺,一面吃一面说:“江扬,你就应该一口气压两万,直接赢回来,看老狐狸还怎麽折腾你!”
江扬摇摇头,苦笑:“那难道不会输吗,秦副参?”
江瀚韬微笑,随手把旁边叠著的餐巾给秦月朗道:“你以为他是你吗?就算以前曾经年少轻狂,偶尔会喜欢冒险,可是这些年他已经变得非常谨慎,这就是‘责任’两个字的魔力了。哪里像你,奔四十的人了,还管著一大家子的事,仍然长不大!”
秦月朗一把扯过餐巾,擦掉飞溅的汁水,不服气地咕哝著:“到底是谁把我宠成这样的……”
江瀚韬立刻瞪了他一眼,於是秦月朗立刻露出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望天:“都是卢立本害我,回头我找他算账去!”
旁边的江扬微笑著看他向来“为老不尊”的小舅舅,内心深处或许有那麽一点点嫉妒,可是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唯一的好处是,这样一打岔,饭桌上的气氛轻松许多,他叉了一块甜椒吃下去,才接著说:“後来赢的那局也是为了让我彻底放松警惕,专注牌局,不去注意其他人的手法或者动静,更不会想到──原来我能够拿到什麽样的牌,在洗牌的时候就已经被确定。这就好像是专注於研究果子而忘记了根,所以输得一塌糊涂,绝对是活该。”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似乎在嘲弄这一夜所犯下的低级错误,没想到抬头却看到了他爸爸非常温柔却又非常心酸的眼神。秦月朗察言观色,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假装忘了拿鲜榨果汁。江扬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退了半步,瞬间脑子里就冒出一篇几乎完美的口述检查来,可是没等他开口,江瀚韬已经紧紧地拥抱了他。
江扬疲惫的身体不能像平时那样瞬间绷紧,反而几乎是一下子就被这个温暖的拥抱融化了。他的大脑甚至当机了片刻,倦意潮水般涌上来,让他简直不由自主就闭上了眼睛,只想就这样睡去。
江瀚韬的声音非常温柔:“儿子。累了的时候,一定要回来休息,爸爸会在你身边,现在,将来。”
平平淡淡一句话,江扬已经明白了爸爸的心意,这是最婉转的道歉和最真心实意的承诺,他莫名地有点想哭,不知道是为了二十多年从未得到的“休息”的权利,还是为了爸爸的话。好在江瀚韬都明白,他把他送到旁边的客房休息。
“其实,”江瀚韬说,“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就想说,儿子,你可以躺著闭目养神,我们聊聊那个赌局,即使你聊不了两句就困得睡著了,也是很好的事。”
江扬微愣了一下,看著那柔软的温暖的大床,却低头苦笑:“我以为,自我检讨都是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的。”
江瀚韬拉开被子:“儿子你错了。在爸爸面前,如果你不怕丢脸,甚至可以哭著睡著,历数今晚的惨痛,我会一直陪著你。”
江扬半信半疑地躺下以後,爸爸居然真的一直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他的後背。江扬初时并不能习惯,後来终於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开始恍惚,迷迷糊糊的,有种熟悉的感觉:或许在那些遥远的、他已经记不起来的儿童时代,父亲也许真的就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哄他入睡。
或者,父亲其实一直在,过去、现在,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只是父亲比儿子更不善表达,只是父亲心中,爱儿子的方式与一般人不大一样吧。
向来冷静自持的年轻指挥官陷入温暖的梦里,梦里父亲很慈祥,母亲很悠闲,苏朝宇很乖很听话……熟睡的江扬为这样的幸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江扬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他起来冲了个澡换了床头为他准备好的野战服,就去敲隔壁的门。爸爸已经在等他,显然布置好了所有的一切,不过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先邀请他吃午饭,而是直接吩咐周星准备车:“这就走了。”
车子一路离开繁华的旅游岛,径直开出新城区,转过一片极美的森林,开入都是灰房子的大院,四处用高高的电网围著,看上去像是一座庄园。江扬疑惑地看向他高深莫测的爸爸,後者却只是闭目养神,假装没看到儿子疑惑的眼神。
车子在一处跨院里停下,秦月朗下车办理必要的手续,江瀚韬侧过头吩咐儿子:“咱们转转。”
这里确实是一座极大的现代化生态农庄,专供皇室和首都的大贵族家庭使用,江扬陪著爸爸看了郁郁葱葱的蔬菜,学习了一下如何分辨成熟的草莓和如何完美地采摘草莓,之後又在鱼塘里捞了几尾极好的鳟鱼。江瀚韬说:“苏朝宇和苏暮宇仿佛都极喜欢上次的黑椒烤鳟鱼,是吧?”
真是老狐狸,江扬一边看工人熟练地包装活鱼一边在心里感慨,苏朝宇和苏暮宇的口味一向差得不少,除了苏朝宇擅长的“苏家招牌炖菜”以外,几乎只有这道菜可以达成一致,可是……从苏暮宇入住到现在,元帅府的厨师只做过一次啊,爸爸怎麽就了如指掌了呢?
江瀚韬没打算给儿子答疑解惑,又带江扬去看了各种肉用的动物,年幼的牛和羊成群结队地在活动场吃草,春天的阳光温暖灿烂,实在是太动人的场景。
江扬显然喜欢这个地方。他记忆里很少有机会和动物这样接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丝孩子气,让一旁的江瀚韬看得非常心酸。
快到黄昏的时候,他们再次回到一开始停车的地方,带著无数战利品,江扬知道之前的一切并不是父亲带自己到这里的目的,於是瞧著那扇紧闭的铁门问:“里面有什麽,爸爸?”
秦月朗早躲进车里了,连新鲜草莓都没法引诱他走出来解说究竟。江瀚韬只能瞪他一眼,拍拍江扬的肩膀说:“不算很难,但是……”後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接过亲卫队队员准备好的一只盒子,递给江扬,说:“记得光明神的传说麽?关於勇气,他说,‘杀死猛兽把它的心献给我的人,有权继承我的天下。’”
江扬松了口气,尽管这几年因为旧伤,他已经无法像过去一样,轻松撂倒像苏朝宇那样的特种兵,可是杀死一只动物绝对不会有任何困难,何况这里只是个农庄,绝不可能有狮子老虎那样的猛兽,於是他翻开盒子,拿起里面的尖刀,正要进去,他爸爸又嘱咐了一句:“不仅仅要杀死,还要分割好,会有人教你的。”
江扬点头应了,随即推门而入,江瀚韬目送儿子的背影,沈沈地叹了口气。前座的秦月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也跟著叹了口气,望天:“江扬真倒霉,幸亏我不是……”
江瀚韬的表情非常复杂,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沈默地坐进车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星立於车外的影子一寸一寸变长,夕阳终於落下,漫天的云霞都呈现出血一样耀眼的红色,铁门缓缓向两边分开,江瀚韬立刻推开车门迎了过去,一把抱住全身是血的儿子。在沙场上都从未有过一丝犹豫的儿子表情十分苍凉,似乎想哭却似乎在微笑,他僵硬地被爸爸抱著,隔了片刻才说:“是为了我‘不合时宜’、‘偶尔发作’的温柔和感性,对吗,爸爸?”
他目视远方,有一辆不属於江家、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轿车停在庄园的角落,刚刚亲手剖出的牛心被封入保险箱,交给那位昨夜送过筹码的皇室高级职官,他似乎还向他们方向颔首致敬,然後就钻入车子,转眼消失。
江扬想起刚刚那头不过才断奶的小公牛,它被捆著,无助地哞哞叫,那双眼睛是纯黑色的,很大,睫毛很长,它的妈妈就在旁边的围栏里,一直疯狂地撞著围栏,後来甚至屈前腿跪了下去,一样很大的黑眼睛一滴一滴地掉著眼泪。那样的场景,尽管只是动物,尽管江扬知道,这样的动物原本就是喂来给人类食用的,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在至多不超过36个月内,结束这头小牛的生命,可是此时此刻,他怎麽能动手?
这跟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战斗不一样──对方甚至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有绝望的悲伤透过那双纯净的眼睛传达过来,他真想就此扔下屠刀,钻上爸爸的车立刻回元帅府去,回基地去。可是他不能,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就看到了远远站在角落的高级职官,忽然明白了父亲的不得已,明白了这件事所代表的隐喻。所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绝望的母亲和流泪的眼睛,按照专业屠夫的指导,用重达十数公斤的榔头猛击牛头,让它瞬间昏厥过去,然後一刀刺穿动脉,一面放血一面整张地剥下牛皮。江扬再也不敢看那撞得满头是血的母牛,只是飞快地在专业人士的辅助下,用专门的刀子顺著骨骼和肌肉的纹理肢解牛的各个部分,将内脏一一剔出来分门别类,那颗心脏,被取出来的时候,甚至还在跳动……
江瀚韬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