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在外军作战开始前4天的时候公布了消息。飞豹团的例会不像某些战斗单位一样会云烟缭绕,因此大家的惊愕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互不隐瞒。林砚臣脱口而出:“实战?”
隔着五个人,凌寒瞪了情人一眼。
江扬点头,继续布置任务。所有人都明白,飞豹团过于显赫的功绩和实战能力让它成了鸡群里的小鹤,而站得高的坏处就是,总有人背地里踹你的后脚筋,生疼,还不能吱声。明知是无关输赢的一枚棋子,偏偏被重点关注,飞豹团似乎是悄声无息地用一个小型战斗单位介入的方式出现在布津帝国的军事力量里,但是军部所有虎视眈眈的眼睛都聚焦于此。
末了,江扬颇有几分无奈地说:“按照家世和权重排序,这场仗大概我应该一个人去打。大家辛苦了。”
程亦涵望着他,凌寒望着他。江扬抿了抿唇,在心里道谢。
“不辛苦,拿薪水就应该干活。”生性对权势不敏感的慕昭白大大咧咧地接了一茬,会议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几秒后,以程亦涵的轻笑为首,所有与会人员都爆发出了释然的笑声,江扬勾着嘴角轻咳了两声:“好了,散会,林砚臣留下。”
预料之中的,凌寒也没走。
林砚臣紧张而笔直地坐在座位里,心脏正在玩着高空抛弃坠落的游戏。
一声叹息。
不好。凌寒思忖着,通常,江扬的不满意就是通过叹气表达出来的,下一句话,应该是:“我说了,林砚臣留下。”
“我说了,林砚臣留下。”
bgo。凌寒站起来,向江扬敬礼:“下官希望有难同当。”
琥珀色眼睛的长官从演示架子上摸出一个纸卷,端了自己的咖啡走到林砚臣身边坐下:“这个难,你分担不了。”
凌寒还想说话,江扬已经打开了纸卷:“这是一个基地,林砚臣,预计将有6万官兵入住。”
林砚臣怔住了,心脏停运。
“这是你的画纸,但是我希望规划成图不仅样式美观,更要实用。”
凌寒毕竟和江扬同出于贵胄家庭,立刻明白了,还没等开口,林砚臣却迷茫地问:“适合……模拟城区对战?”
“除了打仗,军人也要过日子。恋爱、结婚、生养孩子。”江扬饮尽自己的咖啡,注视着纸面上的基地略图,“是模拟人生。”
“大奖啊,江扬。”凌寒笑眯眯地。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此时的言行才和年龄相符。他捏扁了纸杯,一扬手就准确地丢进远处的垃圾桶里,颇为愤愤:“和难易程度呈正比。”
第七十二章:这样的长官,兄弟
慕昭白个子不高,背上江扬给他的大背包以后,一路被林砚臣嘲笑为“就看见背包自己在走”。这让情报科的新头目很不服气的同时不得不努力加快脚步才能追赶上身边的15个侦查班尖兵。
这些兵都是凌寒亲自训练出来的,加上林砚臣带队,可谓是出动了飞豹团的最强悍的巡查力量。深夜的林间有鸟儿惊飞,林砚臣好几次示意全队停下隐蔽,回头看的时候,除去慕昭白的大背包悲惨地露在树干外面,其他人早就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不存在。
延续昨晚的巡查路线,林砚臣要带领这一拨兵重新穿过树丛,翻过简易战壕,深入战壕对面的交战国阵营偏营房边的一处仓库里,拍下被俘士兵的具体照片。这个任务昨晚已经被成功地完成过一次,林砚臣他们带回来14张清晰的情报照片,深得军部高层赏识,因此,除了今晚时间上略有变化,他们重新按照原计划走上第二次刺探情报之路,按照军部的要求,带回更多的消息。
据说江扬在听到这个命令以后,只是当着诸多参战单位负责人的面,把一杯滚烫的咖啡浇进了传真机里。在简易营房外面待命的林砚臣听见一阵沉默过后,那个从来都不说丧气话的指挥官冲着程亦涵大声吼:“这是逼我最好的兵去自杀!”又有传言,江扬的拒绝报告上交后没多久,军部便真的逼下一道令来,虽然话没有说透,但大意就是让江扬在辞职后重新任命指挥官和听从命令里选择一个。
毋容置疑,爱飞豹团胜过一切的年轻人把报告揉了团砸在程亦涵身上,之后就一直在地图前面走来走去。不幸挑错了时间进门报告动态的叶风因为没站在保密距离以外,只能边看着一样无奈的程亦涵把代签的皱巴巴的报告传真回去边遭受了一顿臭骂,最后连要报告什么都快忘了。
林砚臣把红外望远镜收进口袋里,示意前进。昨天走过的道路非常顺,一行人只花了昨天1/3的时间就到了战壕附近。他刚要让大家三人一组搭人梯翻过去,耳边突然响起了江扬的声音:“隐蔽,待命。”
16个人和一只大背包在3秒内消失在壕沟里。林砚臣紧紧贴住壕沟壁,微声说:“完毕。”
“对面有巡逻队。”江扬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隐形耳麦里传出来,听起来还是很生气──他一口咬定这是军部折腾飞豹团的主意,昨天能勉强同意接受任务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还有今天这个得寸进尺的要求。
林砚臣小心地趴在沟内潜望了一下,对岸的营房按照情报说的那样,安静到连条狗都没有──巡逻队?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很快的,慕昭白的通讯器也叫起来,林砚臣更不爽。今天江扬布置任务的时候突然把这个文职塞过来,还配给他专门的通讯频道和野战背包,本来就够来拼命的兄弟们头疼了,更何况,慕昭白在仔细听完通讯以后,居然从背包里摸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开始躲在一边飞速敲打──这小子完了,林砚臣这样想,这是有实际死亡人数报表的实战,这种情况下还敢玩游戏……他几次想去踢爆慕昭白的头,最终忍住了,和一排兄弟一动不动地坐在战壕里,等待江扬的下一条命令。
敌方的暗号响了几遍,是士兵在换岗。按照情报说,每40分钟一次的话……林砚臣算着算着,忽然发觉,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江扬始终沉默,通讯频道里只有机器电流通过的微小声响。慕昭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起了他的电脑,靠在背包上睡着了。
林砚臣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一块土疙瘩,却发现,四周的兄弟有一半也睡着,昨天立了不小功劳的、最敏锐的侦查班班副此刻抱着枪打起了小呼噜,一只大胆的田鼠就站在他的头盔上狂嚼着草根,目光炯炯。
这是……什么情况……
昨晚就没睡的林砚臣有点不清醒,他又一次潜望,悲哀地发觉地平线上已经透出微微的光亮,最好的潜入时刻已经被生生错过。
一种不安的情绪飞速从脚底蔓延上来。如果说江扬已经用藤杖把他教训得足够害怕,那么林砚臣保证,在实战里延误战机这条罪名,即使不够送军事法庭,也足够江扬把他揍到再也无法行走自如。他吞咽了一下,冰冷的手指摁下通讯器开关。
“江扬。”
“长官。”
“……”
“……”
“讲。”
“长官……”林砚臣语塞,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酝酿了半天,终于赶在江扬发脾气之前组织出一句没有语病的来:“下官请求下一步指示。”
“原地待命。对面有人巡视,没有时机行动。”江扬说得又快又清晰,而且确凿有力,林砚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要相信远在几公里外指挥部的江扬了。可是他重新看了一眼壕沟对面的敌营,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双方已经进入战争后期的谈判和软交火时期,加上昨晚的行动确实神不知鬼不觉,对方除了站岗哨兵和极个别狙击手以外,都在休息。
林砚臣鼓起勇气:“下官不得不说,长官您延误了潜入时间。”
“你在责怪我指挥不力?”
一身冷汗的林砚臣回答:“是决策错误,长官。”
江扬笑了。林砚臣不理解,不知道为什么,慕昭白先于其他人从睡梦里醒来,一直看着林砚臣。
“你是个好兵。凌寒的推荐很对,你的浪漫讨人喜欢。”
林砚臣次聆听江扬对自己的正面评价,在缕晨光里红了脸。没想到江扬没打算停下来:“这是战争,砚臣,是随时会死人的战争。我在这里会对我的部下做一个区分,是兄弟,还是士兵。你属于前者,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会放弃长官的身份。”
第七十三章:如花如醉
又一遍换岗暗号响起来。林砚臣小声说:“谢谢您,长官,但是下官认为现在不适宜说这个。”
“对。”江扬轻快地吩咐,“潜行回营地,一路想好你如何讲解昨晚的行动,要有细节有高潮,新拿到的8张照片,都是最好的证明。”
林砚臣发呆的时候,通讯已经断了,慕昭白捧着笔记本站在对面:“我做了很久,合格不?”批照片拼接处理的假战果赫然眼前,林砚臣恍悟了江扬无条件的回护和其他指挥官难以企及的智慧高度,满怀敬佩地招呼睡足了的弟兄们回营。
不用听“据说”了,林砚臣亲自参加了清晨的视频会议,跟江扬一样,面不红心不乱跳地讲述了自己带领侦查班得到情报的全过程。军部频频称赞,却如江扬所料,在随后的两国停战和谈里,把这些用命换来的照片统一忘在了身后,除了俘虏人数,其他的一字未提。
江扬注视着准备开拔的士兵,长叹。
程亦涵从最后一个未拆的帐篷里走出来,拿着一张纸:“歼灭加潜袭,零伤亡,虽然我们是给大部队打下手的,但还是功盖第四军了,军长是杨上将的死对头,有点麻烦。这是嘉奖令。”
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看都没看,直拨了江元帅的私人手机:“我有更大的彩头。”
凌寒是这些兄弟里面最大的一个,因此,即使阶级章显示他应该称呼琥珀色头发的那位为“长官”,但是他还是非常乐意用一个哥哥的眼光看待江扬。“这家伙父爱缺失,又太会逞强,迟早会过劳死。”已经荣升飞豹团特别警卫队大队长的凌寒对程亦涵说。学医科的副官苦笑了一下:“猜对了,他已经病倒了。”
缩在被子里的江扬捧了一杯热茶看杂志。陈年的电影杂志被勤务兵摆在床头,各种不同色的便笺贴纸依旧挂在切口边缘,江扬随手一翻就能看见昔日的梦想用扁平的状态躺在字里行间,清晰如昨。
秦月朗带着江铭在花园里看兔子打洞。一周前,江扬前往未来的军事基地看情况,发现边境城市盛产一种长毛的兔子,就替小妹妹买了两对,毛绒绒的四个小东西在头等舱里吸引了漂亮的空乘小姐的注意,江扬却没功夫搭理,只是匆匆写着他的报告,紧皱眉头,思索如何应对第四军军长的刁难和父亲的考验。
经历了几个不眠夜之后,江扬终于在某日早晨发现自己裹了一件大风衣还觉得冷,程亦涵只看了一眼就说:“发烧了,睡觉吧。”这一睡就是一整天,江扬被强行遣送回家──向来果断独立的飞豹团最高指挥官,居然被副官放了长假。
江扬翻下床续水,看江铭和秦月朗两个脸对脸趴在地上看兔子,不由笑起来。如果论玩心,秦月朗绝对不输给任何人,因此,王后并不是非常喜欢他,总觉得这个人除了风流倜傥以外没有任何长处。但是江扬知道,此次飞豹团从市郊迁到边境,如果诸多难题没有秦月朗从侧面看似不经意地指点和帮忙,那么江扬病倒的时间会提前几周。
下午茶时刻,凌寒带着林砚臣和慕昭白准时出现在江扬的书房里。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已经准备好了咖啡和小点心,四张小型充气沙发围在桌子边。凌寒很随意地过去和“江扬弟弟”开玩笑,次和指挥官近距离接触的两个小兵却紧张地只是看着柜子里的奖杯,佯装轻松。
“那是艺术学院的特别奖。”江扬推开玻璃门。底座上清晰地刻着奖项名称,整个奖杯是一架镀金的胶片摄影机,熠熠生辉。林砚臣忽然记起自己的梦想,下意识地看了江扬一眼,却和对方的目光刚好碰在一起,慌忙移开了。江扬勾勾嘴角:“艺术教会我最多的,不是品味和感觉,而是生活的态度。”林砚臣看着他,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笑着坐下:“浪漫不是毒药,是你我的镇静剂。”
慕昭白静静听着,凌寒开始摆弄江扬的新电脑,林砚臣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掌:“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画画了。”
“怎么会。”江扬笑了,“我知道梦断翼的痛,就不会把它强加给任何一个人。”
“这是版次印刷的!”慕昭白指着一套木制军舰的图纸,“这个很贵!”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