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宣国边境,到达了邑国境内的时候,都城却传来消息。
文宣公宣布退位,由二儿子公子文怀继承大统。大儿子公子文远则被调至南边,封了一个公爵,从此不干涉朝政。
变化来得措手不及。
能够这么做,并且有动机这么做的,除了陈博涉还能是谁?
看来宣国是回不去了,秋水衡肯定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如果自己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云霁决定性往南边出逃,富南国家大业大,寻觅个藏身之所应该不难。但行走至渭水的时候,便被陈博涉的人马快马加鞭地赶上,堵在了渭水河口。
“季先生,几天不见。”陈博涉从马上下来,搅开了他的车帘。
云霁没法缩在里面当乌龟,于是也下来。
他没有陈博涉高,也没有陈博涉威猛,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真是高低立现,于是索性坐在马车上,仰着脖子望着他。
没想到陈博涉也矮下身子,单膝跪在了他的脚边,“那就请先生随我回去?”
“随你回去?是要治我的罪吗?”云霁道:“秋相已不在,我这个秋相的门客应该可以自行决定进路吧。杀主公不杀谋士,这个道理,难道陈将军忘了?”
“我岂敢忘了。”陈博涉笑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看看我这副样子,是来治先生的罪的吗?我是诚意请先生回去,做我的门客,与我共谋天下的。”
“如果我不愿意呢?”云霁道。
“那我就只好把先生杀了。”陈博涉说得一脸诚恳,“先生的经世之才我已经领教过了,若是先生为他人所用,成了我的威胁,不如现在就除掉先生比较好。”
云霁后悔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他作为秋水衡的门客,自然是一门心思帮他遏制陈博涉的力量。只是下山之后,初露锋芒,未免心急,未免锋芒毕露,令陈博涉察觉到了。
况且人们都说陈博涉是个暴戾的将军,有勇无谋,刚愎自用。而且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云霁的计谋屡屡得逞,秋水衡对他赞赏有佳。故而使得他有所轻敌,以为陈博涉只是个拳头指挥脑袋的傻瓜而已。
如今看来,傻的倒是自己了。
现在该怎么办?若是死在陈博涉的剑下的话,他这一生岂不是依然还是壮志未酬身先死,无所建树便一身殒命?
但若是不想死的话,便只有做他的门客,做了他的门客的话……
前世那些二人共处的点点滴滴,真是想忘记都难。
陈博涉投胎重新做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倒还真轻松,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二人之间的对话,二人之间的关系,二人之间那不可告人的床笫之私……
再说了,为什么重生之后还要替前世的仇人打江山,平天下?
“我知道先生对我有所顾忌,怕我性情暴戾,不能做一个好国君。”陈博涉重新跪了下来,一脸诚恳,“但请先生相信我,这一切都是我在乱世之中不得已而为之。”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武力不可平天下。我看这普天之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才想要用武力结束这乱世,好平定江山。”
“我在此给先生一个承诺。”陈博涉掏出了靴子上配备的一支的匕首,递到了云霁手上,“若一统天下之后,我有任何的刚愎自用,鱼肉百姓,就请先生用这把匕首将我了断。”
那把匕首沉甸甸的,刀身恍若明镜,刀刃薄如蝉翼,锋利无比,削铁无声,吹毛利刃。
“我愿意把性命交到先生手里。”
云霁接过匕首,握在手中,感觉那铁器的厚重与深沉。
两世因缘,何其相似。
上一世中,云晗昱曾经刺杀过武孝帝,用的也是一把匕首。
当武孝帝把玩着他的小东西,他忍无可忍的时候,暗暗摸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朝武孝帝刺过去。伤口扎在腹部,扎得很深,血流不止。
武孝帝很快反应过来,攥住了他的手腕,夺过匕首,反手抵着他的脖子。
“学厉害了?以前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居然能刺杀朕。”武孝帝跨坐在他身上,血渗出了黄色的龙袍,一滴滴地滴到了他的衣服上。月白色梅花图样的袍子上,霎时红梅绽放。
而如今,陈博涉竟主动将匕首递在了他手里,让他手握着他的性命。
天道轮回,何其讽刺。
“我知晓了。”云霁握着匕首,钻进了车中。
陈博涉叫人赶了马车,一路疾驰回到宣国都城。
宣国果然是变了天地。
秋水衡以犯上谋逆的罪名被押至监牢,从他的府邸搜出了假冒的储君诏书,铁证如山,被处绞刑。秋家二十四口满门抄斩,无一生还。
那个诏书是云霁的主意,却没想到秋水衡这么心急,居然已经在家中准备了一份。亦或不是秋水衡起草的,只是被放在了秋水衡的府邸,要栽赃陷害而已。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行刑场斩了一天的人头,傍晚的时候堆尸如山,血流成河。那血顺着方台流下来,流到地面,连地上的花草也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陈博涉杀了秋水衡,控制了文宣公的二儿子,从此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了宣国实质上的一国之君。
第13章 感应
云霁捏着那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
上一世中,云晗昱捅了武孝帝一刀。武孝帝夺过匕首,反手抵上他的脖子,用力按了下去。
云晗昱感觉那冰凉的铁器硌着自己的血管,血管之下是汩汩流淌的血液,与那个坚硬的东西冲撞着。
他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会死。但没有血溅而出,没有脉搏停止。
武孝帝抵着他的,是匕首的刀背,只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红痕而已。
侍卫听到声音闯了进来,又被武孝帝喝令出去。
武孝帝那双眸子深沉得如一汪潭水,直直地看着他,里面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接着调转匕首,用刀尖在他的胸膛,划了开了一道伤口。用手指压迫着,让伤口的血液涌出来,然后低头去舔舐掉那些渗出的血珠。
“你伤了朕,朕也伤了你。”武孝帝舔净了伤口,让血液不再流出来。嘴唇苍白却依然是上挑着的,仿佛是在笑着,说:“我们这叫……扯平了。”
武孝帝抚上他的脸,细细地摩挲着,那指尖上粘腻腻的,沾着两个人的血。
眸子里的那汪潭水霎时沸腾,又瞬间平息。
“朕要你,你不能离开朕,朕也不能离开你……”
武孝帝闭上眼,倒在了他身上。
腹部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将整个龙床都染红了。
“来……来人啊……”他愣了一时片刻之后,大喊。
其实他本可以用那把匕首,在武孝帝的背后再捅一刀,彻底结束了他的生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下不去手了。
为什么?是因为那一句话?亦或摸着他脸颊的那只手?还是倒在他身上的瞬间,那个男人嘴角所浮现的,一抹安心的笑容?
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有些乱了。
这一世,他还是跟着那个男人回来了,选择在他的府上当一名门客去辅佐他,而不是杀了他。
为什么……
“季先生,将军请你去议事。”下人进来通报,他急忙收好了匕首,正了正衣冠,往前厅走去。
“现在宣国不能南下,主要是因为富南国雄踞华中。景国和香南国的货物,全部都要通过富南国。富南国征收了五成的税金,导致景国和香南国的货物变得奇货可居。”
“但现在以我们的实力,还无法与富南国正面交战。富南国地大物博,兵役人口多,而且富南、香南两国都是前青云帮分出来的,虽然内斗不止,但若是有外敌入侵的话,恐怕还是会联合抗击。”
“我看未必。”云霁走出来,向前厅正在讨论天下大势的几位门客行了礼,却对陈博涉没什么表示。
陈博涉也不恼,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请问季先生有何高见?”
云霁环视了一圈,另外四名门客有质疑,有鄙夷,有警惕,有怀疑,他无惧也无谓,侃侃而谈。
“世人都以为,富香两国划汉水而治,是发生在青云帮立了南国之后。习成在南国南边自立为王,而北边内乱不止,无暇顾及。后来宗谦上台之后统一了半边南国,唯有习成的军队拒不归属,只能划汉水而治。”
“但实际上,青云帮的分裂早有苗头。”
“当年青云帮打下了现今的富南国的都城——琛州城之后,为谁先进城而起了冲突。宗谦的叔父宗衡先进城,但琛州城城主却是习成的父亲习广德杀的。后来宗衡被已逝的南国公封为琛州城主,习广德被封了南边的封地。”
“汉人历代以北为尊,习广德对被封到了南边很是不服气。他自认为论资排辈,自己要比宗衡更有资历,而论战功的话,他杀了琛州城城主,应该比宗衡的功绩更为显赫。”
“所以习成后来在南边自立为王,拒不归顺,绝不是一时之意。早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父子二人便有意经营南方,养精蓄锐,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北伐夺取琛州城。”
云霁说完之后,诸人表现各异。
有人连连拍手,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嗤之以鼻。
“那这么说来,如果与习成互通有无,里应外合的话,他就能帮助我们南北夹击,一举歼灭富南国?”陈博涉问。
“倒也未必。”云霁不敢把话说得那么肯定,“如今宗谦在北边已立了二十余年,习成在南边也安顺了二十余年,二人相安无事,和平相处得久了,恐怕不愿打仗。”
“两边的百姓安居乐业,常常有贸易往来,恐怕也是不愿纷争起。”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一名名为边兴的门客对他最为不屑。
云霁眉头一皱,“虽然直接劝香南国恐怕不易,但劝大沧国却未必是不可行。”
“大沧国?”边兴仰天大笑,“大沧国就是个海边的渔村而已。全国上下的兵力不足八万,曾经被富南国侵占了北方的平原都打不还手,这么一个小小的弱国,我们怎么可能与他们结盟?”
云霁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大家应该都知道大沧国产盐吧。”
“难不成你要把盐巴攒成盐巴球,当作攻城石吗?”边兴嗤笑道。
“七国之中,产盐的只有我们宣国与大沧国,若我们两国联手,便可控制盐价,令盐巴价格高涨。”
“如果百姓们吃不到盐会怎样呢?头发变白,干活没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