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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
    门一开,成功先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单惟一虽然很傻很天真,但是个勤快的女子。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收拾得有模有样,每一块区域都各尽其能。粗陋的家具搭配一些简单的小布艺,一下子就多了点别致的情趣。

    让成功感到惊奇的是,小阳台上栽了几盆植物,不是花,不是草,而是蔬菜。每盆都用细细的竹枝搭成架子,藤蔓攀附而上。一盆是小番茄,红红的果子挂满枝头。中间的盆是丝瓜,嫩黄的花朵朵挤着。一盆是黄瓜,青色的瓜身上缀着隔夜的露珠,在晨光里,青翠欲滴。

    咕咚,成功羞耻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他朝厨房看了一眼,单惟一正趴在水池边忙碌。犹豫就是一秒钟的事,他随手摘下一根黄瓜,用袋中的手绢擦了擦。他相信,这绝对是有机食品,露水是沾了尘埃,但不代表自来水就有多干净。何况人在饿得要晕厥时,是不会考虑太多的。

    “你。。。。。。摘黄瓜了?”单惟一把电饭锅插上电,甩着两手从厨房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功看看咬了一半的黄瓜,说实话,味道比超市买的是好一点。“嗯!”他没否认,罪证在手上呢!

    单惟一心痛地跑上前,摸摸瓜藤,都快哭了,“它们还没长大。”

    “长大后,你准备用来制作标本?”

    “不是。”

    成功哦了一声,两口解决了剩下的黄瓜,“那你就假装它现在已经很大了,反正命运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单惟一较真地把眼瞪得溜圆,“我试种了几次才成功,我要记录它长大的过程,拍下照片,发到我的微博上。”

    成功用一种崭新的目光打量单惟一,“你原来还是个微博控。”

    单惟一小小的耳朵通红通红,小脸上难得闪烁着自信的光辉,“我还不太会玩。”

    “你喜欢农艺?”成功缓缓地把视线挪向小番茄,看上去也不错的样子。

    单惟一仿佛遇到了知音,激动得讲话都发抖了,“嗯,我最爱看央视七套的农艺节目,里面有讲果树的栽培、蔬菜的种植。。。。。。夏天的时候,葡萄累累地挂着,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种甜香。苹果成熟时,一颗颗,红彤彤的,我情不自禁都会咽口水,还有草莓、梨、山楂,漫山遍野,看过去,真的好美,让人想画画、想唱歌。。。。。。”

    砰!厨房里突地传来一声巨响。

    成功看看单惟一,单惟一捂着嘴巴,一脸惊惧。

    下一秒,成功就往厨房跑。微波炉的门开着,从里到外,蛋壳,蛋液,爆得都是。

    “你在微波炉里煮鸡蛋?”成功问。

    “我想。。。。。。单吃粥没营养,就煮了鸡蛋。本来想煎的,但。。。。。。我不能冷落你太久,图省事,就。。。。。。”

    “你简直是无药可救。”成功暴跳如雷,挥着手臂高声咆哮。蛋壳受热就会膨胀、爆炸,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这么简单的常识,白痴都懂的。

    单惟一扶着门框,面如死灰,“我病得已经这么严重了?”

    “是的,病入膏肓,神仙都无回天之术。”成功咬牙切齿。

    单惟一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眼皮坚强地眨了几眨,整个人一软,晕倒在地上。

    24,衡门之下,可以栖迟(六)

    这个早晨注定是混乱的,所以时光流动得有点缓慢。

    他们又回到了急诊室。

    成功沮丧地看看角落里一脸灰白的单惟一,坐姿笔直,双膝并拢,紧绷的表情下面隐藏着强撑的坚强。她应该能察觉他的注视,但她不回应。在她那本不太厚、词汇也不丰富的人生字典里,他该列入“坏人”这类。

    “你缺德不缺德呀,人家一个慢性胃炎硬被你说成胃癌,瞧,吓成那样。”忙碌了一夜的急诊医生递上两个药袋,难得抓到成功的尾巴,趁机揶揄一把。

    成功恨恨地咬牙,“别质疑我的水准,我可什么都没说。”

    “呃,那成理事是做了一次雷锋?哈,说个笑话给你听,有一女人上厕所,蹲下后发现没手纸了,正着急时,从挡板的下面塞过来两张纸。她一慌,问道:谁。对面一男人回道:雷锋!”

    “去,去,你多久没刷牙了,这么臭!”成功给了急诊医生一拳,乐了。

    急诊医生收拾收拾下班回家,成功领着单惟一出来。他让她照着药袋上的说明吃药,不能多吃也不能漏吃。然后,她朝大门方向走去,他去停车场。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当成功把车开出来,出大门时,发觉单惟一倚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头仰着,眼紧闭。初升的阳光零落地从树梢间照下来,她的脸一半儿明一半儿暗。她仿佛在深吸早晨清洁的空气,又仿佛在感慨自己绝境逢生。

    这时,成功应该脚下油门一踩,车嗖地下从她面前驶过。但是,那脚像不听使唤了。成功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最后,关了引擎,推门下车。从道德上讲,他欠她几句解释。

    于是,当单惟一睁开眼,面对的又是成功这张放大的俊容。她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树。

    她的眼角湿湿的,来不及躲藏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成功怔了下,疯了,他居然有种莫名的罪恶感,“那个。。。。。。我和你讲,我并不是故意吓你的,因为我的胃也不好,你讲的症状我都清楚。我。。。。。。是想等吃早饭时,好好地给你讲解。。。。。。”那种烦躁、无力的感觉又上来了,怎么听着都像诡辩,“就是这样吧!这种胃药呢,疼得不行的时候吃两颗。但,是药就三分毒,我不建议你吃药,尽量调整饮食。胃病是慢性的,没有良药能彻底治愈,食疗最佳。你吃饭不定时?”

    单惟一松开树干,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现在是空调的销售旺季,售后服务部最忙,又是送货,又是安装、维修,单子多成了山,走路都要小跑。。。。。。”

    “那就把饭钱直接给省了?”和单惟一讲话,成功不知觉就要拨高音量。

    “我想好好地做一份工作,在一个地方呆久一点。不耕耘哪有收获。北京这么热,如果工作再失去,日子就更难熬了。”

    “这种白痴样的工作有什么好珍惜的,到哪找不到。”吼完,成功立刻就后悔了,他佯装咳了几声,把火气处理成温和,“男人才在外打拼,姑娘家还是离父母近点比较好,方便有个照顾。”

    “哪份工作不辛苦呢,成医生胃不好,不也坚持在上夜班。”

    成功笑了,这个单惟一反将他一军,心情奇特地好了,胃仿佛也不那么疼了。怨家确实宜解不宜结。“是啊,是啊,都不容易。去书店买本养胃的食谱,有时间就照着做做。下次有病要来医院检查,上网是没用的。不然,你不是病死的,是给自己吓死的。”

    “谢谢成医生。”卸去心头大石,单惟一不那么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小脸上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灿烂笑意,如羞答答的迎春花徐徐绽放。

    成功一路愉快地飞车回家。

    成功自己在外有公寓,成夫人嚷嚷着家里太清静,要求成功一周里有一两天住在家里。成夫人在图书馆工作,现在是半退休状态,以养花、瑜伽来充实生活。原先,成功家和卓明在一个胡同里。因为成夫人和成玮都不喜欢四合院,成书记便把家搬到一幢哥特式的带院子的别墅。别墅有点年纪,解放前,是一位德国的传教士住,那人是园艺爱好者,花圃侍弄得很有特色,每个季节,都是不同的风景。文革时,这里奇迹般的一点都没受到毁坏。这花圃让欧灿很羡慕,不止一次向卓明念叨也想换个环境。卓明喜欢四合院,现在更有喜欢的理由。帆帆太小,屋里屋外的,撒开小腿地跑,要是有个楼梯,多危险。这一说,欧灿以后就没再提过这话。她是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

    家里有客人,还是贵客。只有贵客,成夫人才会热情地领着参观她的花圃,并作详细的讲解。

    “这是刘阿姨,这是她的女儿尚佳,在英国读心理学硕士,回国休暑假。”木槿树下,成夫人喊住了成功。

    这还一天的大太阳,树叶纹丝不动。成功眼前金星直冒,他勉强站了一会,礼貌寒暄几句,便进屋了。

    “脸色平时不是这样的,有个紧急手术,忙了一夜,太累了!”成夫人说道。

    “嗯嗯,年纪是不小,但还是蛮帅的。佳佳,你觉得呢?”刘阿姨问。

    成功甩掉脚上的皮鞋,拧了拧眉,噔噔上楼。洗了个澡,不想胃的事了,先睡觉。眼刚闭上,阿姨敲门,让他休息下就下楼陪客人。

    不过半小时,成夫人亲自上来催了。“年轻人,一宿两宿的不睡,有什么大不了。”

    成功是孝顺孩子,从不让成夫人为难,换了身家居装就下楼了。表面上温文尔雅、知书达礼,内心里其实已是怒火熊熊。他成功什么时候沦落成换季产品、需要大促销了?

    坐在他对面的尚佳,谈不上漂亮,也谈不上丑,扔人群里一会半会淹没不了,但也不会浮太久。如果硬要找优点,就是自我感觉还不错。从进屋,尖下巴一直抬着,眼角吊着,看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

    “我还养了盆兰花,在花房。”没坐多久,成夫人找了个借口,拉着刘阿姨闪人。

    成功失笑,他妈妈是韩剧看多了,把生活演绎成了戏剧。一只手端茶杯,一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双腿叠起,用细节性很强的目光打量着尚佳。他到要看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

    开始,尚佳挺沉得住气,但不一会,先是耳朵红了,然后是脖颈,再是整张脸,最后,手脚僵硬,尖下巴耷拉下来。“妈妈说是来看望一个朋友,我并不知她的用意。”

    成功鼓励地笑了笑,把果盘往尚佳面前推了推。狗屁心理学,原来也就这么点本事。

    “或许我们年龄是相当、家境也差不多,我承认,你长得也超出我的想象,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是一位妇产医生。”可能情绪波动太大,尚佳的音量有点尖。“我不是要求你一定是位处男,可是你对女人身体的熟悉比我还多,我觉得这太荒唐、太可怕。你是基于什么目的选修妇产科的?”

    成功放下茶杯,不以为然地倾倾嘴角,“当然是为了多看女人呀!”

    “你。。。。。。”尚佳腾地站起来,“你原来这么的无耻。”

    “抱歉,我真的不高尚。但和我一起也有好处,最起码看妇科病,不需要花钱。要不考虑下?”

    “你才得妇科病。”尚佳羞恼得胀红了脸,眼睛眨个不停,拎起包包,愤怒中,都找不着门。

    成功礼貌地起身为她引路。“英国的天气不太好,住得惯么?”名字叫尚佳,人一点也不上佳。

    尚佳视他如空气,高昂着头。

    成功双手插入裤袋,慵懒地耸了耸肩,“我听说国内十万紈绔子弟养活了国外百所野鸡大学,有这回事么?”

    尚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回过头,“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恶心、猥亵,心怀不轨!”

    成功温柔地用食指压住她的嘴唇,“淑女是不能骂人的,嗯?” 真是无趣,一挑衅,就蹦成了个球。

    尚佳拂开他的手,不顾形象地对着草坪吐了几口,扭身直跑,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

    成功眯起眼,看了看天上的烈日。强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低下头,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脚边是一株盛开的芍药,硕大的花瓣里,有只蜜蜂。蜜蜂探头探脑,顺着花蕊转了一圈,停着不动了。

    成功捏起蜜蜂,朝空中一甩。

    蜜蜂拍拍翅膀,飞到空中,又缓缓落入花蕊。

    笨!成功骂了句,回屋吹冷气。

    没有达到预期目的,成夫人心情很不好。“真的很般配,两个人都是医生,年龄相当,有共同语言,两家人又熟悉,都好呀!”

    成功委屈道:“妈,你要给我找,也得找个好的,她看上去都没妈漂亮。”

    成夫人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知道了,你的事我再也不管。”

    成功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就找个媳妇么,包我身上。”

    午休也没休好。医院来电话,那颗星说痛,叫唤得看护害怕起来,让成功赶快回医院看看。

    成功没好气地回道:“她再叫就给她注射安静剂。”

    看护呵呵陪着笑,“成理事,你还是来一趟吧!”

    成功骂骂咧咧地起床。路上的辰光,不知是不是尚佳的话触动了他心底的什么,他真的想了下为什么选择做妇产科医生的理由。理由并不伟大,就是他爱挑战,爱做常人不敢做的事,不走寻常路,还要走得非常精彩。从手术室出来,或者是安抚了一位羞臊的病人后,会有一点成就感,但有时,也会有沉重的无力感。

    尚佳的话代表了大部分女人的心理,一个男人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身体,真的非常可怕。时代发展到现在,满大街可以张贴披着白纱的胴体,网站上随时可见裸露的图片,但女子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严守密防,这是她们最后的底限。她们只愿与亲密的人分享。生病是一件无奈的事,如果对方是位女性医生,她们会适然些。

    他的医术再高明,她们能理智地说服自己忍受羞涩,但如果做男友,得有一颗多强壮的心脏。

    成功说不清前前后后换过几位女友了,也曾有过令他动过结婚念头的,但最后撤军的不是他,而是她们。

    在医生的眼里,病人应该没有性别,这些道理,她们懂。但道理从来都是只讲给别人听的。

    有一个曾经建议成功转做行政,他们家有这个资源,也能找到平台,成功也有能力。

    成功笑嘻嘻地问:宝贝儿,你觉得我很让你丢脸么?

    不是,我就觉得你现在是大材小用。

    如果我坚持,你就没办法继续喜欢我了?

    为什么要坚持,难道你非得做这个才能活下去?

    对!成功回答得非常肯定。

    甜蜜的约会,结果两人不欢而散,再也没有联系,相见亦如路人。

    成功常想起一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成书记的儿子应该就是英武、刚健的少将,如卓绍华。成功这样,在他人眼中,简直就是一另类。仿佛放着阳光大道不走,去挤那独木桥。

    成功偏偏就是不信邪,他就要做个另类,哪怕是个败类。

    25,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一)

    七月结束,八月开始,雨水非常丰沛,有时,连绵不断的下几天,有时,一天里下几阵。丰沛的雨水,没有浇湿北京城的炎热,到是让草木长势茂盛。吕姨前几天整理清爽的院子,两场雨一下,地砖的缝隙间,墙角处,又冒出了几根草尖儿,还有几株蒲公英。

    诸航让吕姨留着几株蒲公英,等开过花后,她吹给帆帆看。

    帆帆心情有点坏。

    鱼从荷花缸搬去鱼缸之后,不知是因为天气闷气压低的缘故,还是水土不服适应不了新环境,隔一天,就有一条鱼水泡一吐,肚子翻了朝上,翘了尾巴。

    帆帆记得,吕姨捞走了一条,唐嫂埋了一条,小喻叔叔在垃圾筒里扔了一条,妈妈和他一起从水里捏走了一条。

    541,不用诸航特别引导,帆帆学会了五以内的减法。

    最后一条鱼,黑色的身子红色的尾巴,独自在水里游得很畅快。过了两天,鱼突然变得很安静,喂食时尾巴也不摆动。

    诸航说它寂寞了,想找朋友。

    晚上,诸航给帆帆洗过澡,涂得香香的,抱着上床,被单一掀,床上躺着一条鱼,一动不动。

    帆帆要和它做朋友,他们一起睡。

    这条鱼,是卓绍华和诸航陪着帆帆一起埋的。卓绍华讲了一晚的床头故事,诸航把《虫儿飞》唱了一遍又一遍,帆帆都没展颜,噙着眼泪入睡的。

    诸航凑到卓绍华耳边悄声说,首长,我觉得帆帆有做诗人的潜质,不然就是个艺术家,情感丰富。

    卓绍华笑了,不好吗?

    诸航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头发长长的、皮肤病态白、眼神忧郁的男子,不好,不好,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帆帆是我生的,得像我。

    卓绍华捏了下她的鼻子,霸道。要是帆帆不像你,你怎样?

    我和他划清界限。

    这只是两人之间的戏语,一笑而过。

    为了让帆帆开心起来,诸航和卓绍华带帆帆去了趟动物园和游乐场。盛夏的动物园,气味不是太好,三人在里面只呆了一会,就赶去游乐场。可是帆帆太小,游乐场有许多项目都不能玩。到是诸航玩得很欢,坐了海盗船,又坐了过山车。当她从过山车下来时,帆帆嘴巴张得大大的,嘴角还溢出一滴口水,这是羡慕,妈妈刚刚从他头顶飞过哦!卓绍华是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是震愕,这孩子可以玩成这样,头发根根竖着,t恤皱着,她开心得都不知肚脐眼露出来了。

    卓绍华替她拉好衣服,起身就给凤凰的诸爸诸妈打电话。诸航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我要向爸妈道声辛苦了。有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儿,爸妈多不容易呀!

    卓绍华最近特别忙,“网络风暴”演习到了尾声,许多事情都必须他到场,后面又是一堆的总结。工信部委托的那件事,监控也已开始,情况比想像中严峻。他还在拟一个方案,准备对各大军区的网络奇兵进行换岗。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呆久了,工作的环境熟悉之后,防卫心态放松,不能应对突发事情。他要求网络奇兵的每位成员,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时间进入工作状态。

    和卓绍华比起来,诸航太轻松了。海南之行的报告缴了,卫星基地安全系统的编程在初始阶段,她不着急。正式编程前,她还要与孟教授讨论下密码的设置状态。孟教授几乎不来指挥部,诸航打电话过去,孟教授出国了,下周四回来。

    周日,卓绍华去部里,诸航带帆帆去诸盈家,免得帆帆在家对着鱼缸睹物思鱼。诸航有把帆帆弄丢的前科,唐嫂自然的要求同行。诸航就差对天发誓,最后把诸盈搬出来,由诸盈监督着,唐嫂才勉强同意不跟着。

    诸航说得口干舌燥,强大的无力感。

    卓绍华在卧室里喊她过去。

    “什么事?”她走到卓绍华前面,卓绍华看了又看,“有没涂?”

    诸航啊了一声,摸摸脸,然后呵呵笑,她总是不记得出门涂防晒霜。

    “你呀!”卓绍华责备地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坐到化妆台前。

    “我自己来!”诸航伸手去拿爽肤水。

    卓绍华拍开她的手,这孩子对于自己的事就爱应付了之。他替她抹了水,涂了乳液,等了会,替她细致地涂了防晒霜。这张清秀聪慧的面容,总算恢复如初,可惜有一个不知爱护的主人。

    诸航闭上眼,首长的力度刚刚好,真舒适,像专业的。“首长,你怎么什么都会呢!”她趁机调侃一把。

    “人家说明书有写。”就是某人懒,不肯看。

    诸航羞愧了,“之前晒伤的样子真的很丑?”

    “我没注意。”

    “呃?”

    “听着你夜里叫痛,我和帆帆心疼。”

    诸航嘴巴呶呶,伸手就抱住了卓绍华的腰,眼睛睁开一条缝,“首长,你对我真好!”

    卓绍华没接话,因为这句话很多余。

    “给我买辆车吧,首长!”出行多方便,烈日、狂风、暴雨都不用担忧了。

    卓绍华断然拒绝:“不行!”

    诸航怔住,小小的受伤,“姐姐送我一辆。”诸盈耿耿于怀诸航结婚、生帆帆都没尽到职,一直想找别的方式弥补,不止一次提出给诸航买车,诸航都没肯。

    “不是车的事。”卓绍华叹息,俯下身子,与诸航平视着,“你性子太急,胆子大,人冲动,北京的交通什么时候不堵?一到节日,主要干道就成了个停车场。外国元首来访,就得交通管制。你能耐得住性子等吗,不会追尾,不会和交通法对着干?”

    诸航想反驳的,可是首长说得太有道理了。每次坐公交,她都会把北京的交通咒得体无完肤。

    “你要是开个车出门,我就没办法工作,愁也愁死了。”卓绍华苦口婆心。

    诸航仰着头,好半晌都没出声,许久,幽幽地说了句:“我好像缺点挺多的。”

    卓绍华笑了,拉起她,“还好,在我的承受范围内。”

    “首长。。。。。。”诸航推了卓绍华一把,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嗔。卓绍华眸光一深,前面是她晒伤,后面是他忙,似乎有好多天没有好好抱她了。密密的长睫娇羞地眨着,脸颊泛出淡淡的红晕,卓绍华心情不自禁一荡,唇贴了过去,“诸航,听话!”

    诸航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张开唇瓣,任卓绍华攻城掠地。

    这突然其来的一吻,两人都有些激动,吻得忘形,浑然没发觉房里多了一个人。

    唐嫂把帆帆打扮得很帅,脚上穿了双机器猫样子的鞋。帆帆在院中等了好一会,妈妈都没出来,他着急了。

    帆帆仰着头,认真看了一会儿。

    “妈妈!”帆帆拽拽诸航裤管。

    诸航啊地一声,迅速往后退,羞得头发根都在咝咝冒火光。

    帆帆两眼盯着妈妈的嘴,“爸爸喂你吃的什么?”

    诸航抓抓头发,蹲下来把脸躲进帆帆怀中,“没有,爸爸是在检查妈妈早晨牙有没刷干净。”

    “我认真刷牙的!”帆帆连忙捂住嘴,他不要爸爸帮他检查,那样子看上去很可怕。

    诸航回过身朝卓绍华吐了下舌头,两个人都笑出声来。

    小喻送诸航和帆帆去的诸盈家,车刚停,诸盈就从家里跑出来抱帆帆,大概趴在窗口看了有一会。骆佳良在厨房忙碌,梓然在自己的房间上网打游戏。

    帆帆叫诸盈大姨,叫骆佳良外公,诸航蒙面,瞧这称呼乱的。

    “梓然,出来和帆帆玩。”诸盈亲了又亲帆帆,逗得帆帆咯咯直笑。

    梓然没有出来,他在生气中。从帆帆吐字清晰的那天,就直呼他“梓然”。“梓然”是随便叫的么,小姨还是小姨时,帆帆该叫他哥哥。小姨成了姐姐,帆帆该叫他舅舅。哼,没有礼貌的小不点,梓然气愤地拍了下电脑。

    房门吱地声开了,帆帆的小脑袋探了进来,朝着梓然笑咪咪的。径直走到电脑桌前,对梓然说:“梓然,帆帆要看鱼。”

    梓然不动弹。

    帆帆歪着头,往前又靠了点,这次叫得更响:“梓然,帆帆要看鱼。”

    梓然狠狠瞪了帆帆一眼,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少爷!”把正在玩的游戏关掉,找到一个关于热带鱼的纪录片,“看吧!”

    “我叫卓逸帆,不叫少爷。”帆帆声明,拍拍梓然的腿,“帆帆坐。”

    梓然磨牙,再磨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帆帆抱上来,小心地护在怀中。肉肉的小屁股还不安分,在腿上动来动去,然后两眼盯着屏幕,小嘴一张,指着电脑桌上一碗冰西瓜,“梓然,喂帆帆!”

    “凭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梓然额头青筋蠕动,绝不屈从。

    帆帆回过头,看看梓然。梓然下巴昂起,目光转向天花板,再慢慢落了下来,捏起一块西瓜,去了籽,塞进张着的小嘴里,“不准叫我梓然。”

    “嗯,梓然!”帆帆乖巧地点头。

    梓然长歌当哭。

    诸航自告奋勇地进厨房帮忙。骆佳良在灶台前挥汗如雨,他今天为帆帆做婴儿饭,小牛肉切碎,胡萝卜、土豆削皮后也切碎,和米、肉汤、青豆、盐放入焖饭锅中,熟了后,再加上熟的鸡蛋黄搅拌。“这样的饭营养丰富、全面,易消化,我从网上查来的,孩子最爱吃了。”骆佳良憨厚地笑。

    诸航咽咽口水,不爱吃的是傻子,这么复杂的工序,这么多的食材。“姐夫不要太偏心帆帆,给我做什么了?”

    诸盈从冰箱里拿出做好的赤豆汤,接过话茬:“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呀!”

    “姐,我哪会!”诸航撒娇地抱住诸盈。

    诸盈疼爱地用指头戳戳诸航,“绍华把你真的宠得不成样。”

    “首长哪有?”

    诸盈把诸航的手掰开,转过身来,“别不知足。你操心过家里的油米酱油醋么,自己洗过衣服熨过衣服么,帆帆穿什么吃什么过问过么,家里有什么需要添置你想过么。。。。。。家庭主妇的义务和责任统统和你无关。虽然绍华级别高,享受到国家许多待遇,可是他要是不疼你,你能有这么自由?你看你像从前一样逍遥,幼稚得和帆帆争风吃醋。”

    诸航给诸盈说得无地自容,呵呵陪着笑向诸盈求饶。骆佳良舍不得,忙插了句话,“航航,别看你姐姐这样说,其实她心里开心着呢,你过得多幸福呀!”

    诸盈叹口气,“一个女人不管做出多大的事业,那只能证明她的才干,却不一定觉得幸福。她的幸福感来自于在这世上真心珍爱疼惜她的那个人。”

    “姐,我知道了。我对首长一直有着感恩的心。”诸航嬉皮笑脸。

    诸盈瞪了她一眼,“走,陪我去超市买只西瓜。”

    诸航进屋时看到客厅的角落里有两只西瓜,她不解地看看诸盈,诸盈朝她眨了下眼。诸航有点不太情愿,她明白诸盈有话和她说,而这个话肯定是关于晏南飞的,不然不会避开骆佳良。

    天空中云层很厚,阳光一块一块地从缝隙里漏下来,没有风,又是一个闷热的桑拿天。两人仿佛追着太阳走,走到小区门口就停下了,那儿停着辆挂着山东牌照的卡车。一车的青皮西瓜,切开,汁多肉红,买的人很多。妻子收钱,老公秤瓜,配合得有条不紊。

    诸盈也挑了一只,付完钱,她领着诸航走到树荫下。诸航踢着脚边的石块,直嚷嚷热。

    “航航,这是他的电话。”诸盈硬塞给诸航一张纸条,“他前两天阑尾炎发了,住了几天院,他很想你。”

    诸航咬咬唇,烦躁地拭了拭额头的汗,“他想是他的事,我不想他。”

    诸盈苦笑,“姐姐懂你替我抱不平,可那是过去的事,姐姐都不气,都能原谅他,你纠结什么呢?他真的非常爱你。从他知道有你的那一天,他就负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他找过我,对着我哭,他是真的很伤心很自责很后悔。我不准他打扰你,他也答应了。你想他经常见到你,却不敢认你,这非常残酷。那一天,他冒失地跑来,求我不要阻拦你和绍华在一起,才恰巧被绍华的姑姑撞见。只能说,这一切是天意。他为了避免你的处境难堪,避走异国他乡。只要你开心,他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姐姐替他说话,没想过姐夫的感受么。姐,你不该想着他的。”诸航赌气说道。

    诸盈冷了脸,“你讲话有没经过大脑,航航?号码给你了,打不打是你的事。你是成年人,我不会替你拿主张。但是我希望你和他联系下,别让自己日后后悔。他要的不多,无非是听听你的声音,问问你的近况。”

    说完,诸盈扭头就走。

    诸航看着诸盈纤瘦的背影,一脚把石子踢飞,手中的纸条狠狠地揉成了个团,随手一扔。

    26,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二)

    厚重的云层缓慢挪动,四周黑了下来,静止不动的树叶猛烈地摇晃,空气里浮荡着闷热而又潮湿的土腥气。

    诸航的脑子好像不会运转了,一些混杂的理不清的层层叠叠的思绪使她的脑袋变得沉重迟钝。她也知道,不管如何否认,晏南飞已成了个背景,始终站在那里,远远地给予诸航一种深邃的目光。

    在这样的目光里,诸航在外面又晃荡了一会。当她进屋时,大粒的雨点砸了下来。诸盈抱着帆帆,站在屋檐下看雨。

    诸航头一低,没敢吭声,进厨房找姐夫去。

    下雨天,底楼的地面会泛潮,不小心就会滑倒,诸航不止一次让姐姐换个住所。她不去国外留学,凤凰的爸妈,她和首长照应着,梓然还小,把现在的房卖了,诸盈应该有这个经济能力。诸盈说一年里能有几天下雨,终归是晴天多。骆佳良重新栽植了小院草坪,一年四季,草不管是泛绿还是泛黄,都软软的,帆帆在上面奔跑,摔倒了也不会疼。那辆牌照有6有8的摩托车卖了,骆佳良买了辆二手帕萨特,七成新,小喻陪他去选的。

    骆佳良已经做好饭了,正在洗手洗脸。他弯下身时,诸航发觉姐夫身上穿的老头衫有点宽大,“姐夫,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骆佳良骄傲地笑道:“怎么可能,我有一位少将妹夫,没人敢让我辛苦的。”这话不假,有一次,全家聚餐,骆佳良临时加班,卓绍华开车过去接他。卓绍华也是直接从单位过来,身上穿着制服呢。进大门时,和保安打了声招呼。第二天,这事就传开了。从那以后,用骆佳良的话说,他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办公室主任,只负责安排安排事务,其他就是喝喝茶看看报纸,一到点就去接诸盈下班,不知多轻松。

    “姐夫看上去瘦了。”诸航说道。

    “不会吧,下周我们局例行体检,我测下体重就知道了。”

    诸航点点头。

    两人把饭菜端上桌,外面,雨下得天昏地暗。

    骆佳良的婴儿营养餐,帆帆特别捧场,喂了一小碗,说还要。那小肚子都挺起来了,诸盈不敢多喂。又盛了一点,给了他一支小匙,哄着他自己学着吃。匙,饭大半洒在桌上,梓然哧了笑出声。帆帆歪着脑袋,乌黑乌黑的眼睛定定看着梓然。梓然夸张地夹菜、吃饭,嘴巴砸得响响的。帆帆用力地又挑了一匙饭,差点把碗打翻。梓然笑得更响了。帆帆嘴巴一扁,委屈地看诸盈。诸盈柔声哄着,假装责备梓然,抓着他的手,示范了一次。第三次,帆帆把一匙饭安全地送入了嘴巴。

    帆帆看着梓然,眼睛笑成了弯月牙。

    结果是,他把碗中的饭又吃光了,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骆佳良怕他不消化,牵着小手在屋中散了好一会步,又给他洗了个澡,这才抱着他去卧室午睡。

    诸航和诸盈一起洗的碗,梓然也给逼着上了床。

    雷阵雨,来势凶猛,去得也快。外面又是艳阳万丈,无风无云,蓝色的天空下,知了在树梢间欢叫。

    “姐,我请三个小时的假。”把碗抹尽放进柜中,诸航陪着笑,皮皮地抱住了诸盈。

    诸盈脸仍沉着,“去哪?”

    诸航撅起嘴,“帮小艾请证婚人。”

    “你面子很大?”

    “呵呵,我脸皮比较厚。”

    诸盈气乐了,“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去吧,帆帆我会带着,路上不要着急。”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诸航做了个求饶的表情,不等诸盈说话,逃了。

    她朝公交站台走去,等车,上车,用手紧抓住扶手。有座,可她喜欢这么站着。窗玻璃中映着自己的的模糊身影,诸航对着身影郁闷地撇了撇嘴。

    站在驰骋公司门前,诸航心情算不上好。楼还是那幢楼,头还是那个头,但是已感觉大不相同。大楼整换了玻璃幕墙,蓝幽幽地,神秘又典雅。门口多了几盏高大的灯树。树叶、花瓣,晶莹剔透,不沾一丝尘埃。原先看大门的半百老头换成了戴贝雷帽的帅哥,朝诸航轻轻颔首,笑容迷人,“下午好!”

    诸航还没来及回应,又有一美女迎上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么,小姐?”八颗洁白的贝齿,笑容绝不职业化,仿佛你是她多年不见的闺蜜。

    宾至如归,诸航就想到这四个字。得知诸航找马帅,又没预约,美女一点都没变脸,问了诸航的名字,打了通电话。然后,微笑地把诸航一路送到马帅的办公室前,并轻轻敲了下门。

    马帅热情地伸出双手,与诸航相握。“首长没陪你过来?”马帅朝外瞄了一眼。他没有回到他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与诸航面对面地落座。

    诸航不露声色打量马帅,“嗯!”这匹马很深沉,毫不惊讶她的突然来访。

    “听小艾说,你生了位小首长,恭喜,恭喜!”马帅抱拳作揖。

    呵,小首长!诸航心中暗潮潜涌,小艾现在和马帅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份上么?她假假的笑了笑,“马总对我家小艾不错呢!”

    “应该的,她是你朋友。”马帅按铃,让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

    “啊,原来是我的面子。”诸航醒悟地瞪大了眼。

    “不然你以为?”马帅朝后撸了下头,和蔼可亲。

    “我以为是小艾表现杰出,马总惜才。”

    马帅哈哈大笑,“小艾是个可爱的姑娘,我很珍惜。”

    诸航也笑,“不止可爱,还单纯呢,要是谁欺负了我家小艾,我可不答应。”

    “怎么个不答应法?”马帅来了兴趣。

    诸航朝前探了探身,“据说公司里升职加薪都有什么潜规则,假如马总对小艾有个啥,黑了驰骋的官网这太小儿科,在马总的手机、座机里装个窃听软件,太低能,嗯,头疼了,做什么才有挑战性呢。。。。。。”

    马帅拧着眉站起来,不出声地绕到办公桌后,又走到茶几前。咖啡的香气悠悠地散了一屋。

    诸航全身的细胞都警觉地张开,她猜对了,这匹马对小艾真的存在着非分之想?

    马帅咳了两声,复又坐下,笑笑,直呼诸航的名字,“知道吗,诸航,你家首长将你护得很好,于是你对职场理解得如此浅薄。职场,不比娱乐圈,潜规则有,但是还是需要凭本事讲话。大灰狼是坏,小红帽就是等闲之辈?我和你说实话,小艾,在游戏美工这行,中规中矩,没什么个性,最多是基本功扎实。像这样的人,每年都能招一大批。我给她机会,每年都有适度调薪,受了同事的委屈,适时对她安慰,不着痕迹地在人前维护她,新项目下来,指名她参预,满足她小小的成就感。小艾,不是读书时的小女生,她识得社会的艰辛。我所做的这些,她那位师兄能给么?爱情,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不能当饭吃。想活着,并且活得好,你就得食人间烟火低下高贵的头。我尊重并爱护小艾,她对我有好感、依赖我,这不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么?”

    “你仗着手中的一点小权,挖坑让小艾跳。”诸航给马帅说得寒毛直竖。

    马帅平静地看着诸航,“我发觉真正天真的人是你。”

    诸航脸慢慢白了。

    “我要是稍微放任一点,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这就是现实,良禽择木而栖。小艾仍然爱着师兄,但这份爱在一天天的奔波中发生了化学变化,它被溶解了、变质了。现在,我在小艾面前,还是扮演着好兄长好上司,她享受着,也没逾距。你要点醒她么?”马帅冷酷地说道。

    “我要让小艾换份工作。”

    马帅失笑,“我没意见,但我想她不会听你的,反倒会破坏你们之间的友谊。我对她做过什么呢?”

    诸航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堵得难受。

    “其实小艾非常非常幸运,”马帅意味深长地闭了下眼,缓慢说道,“我还不至于蠢得动她。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诸航一动不动。

    “给驰骋再写个游戏吧!”

    奸商!

    诸航进了地铁口,拳头都是握着的。她讨厌被要挟的感觉,可是却又无力抵抗!地铁进站了,人群向前挪动。鼻息间都是人体的汗臭味,诸航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麻木不仁的。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戏称自己为北漂。这座城市拥挤,气候干燥,消费昂贵,最美的时光只有短暂的几天,但是,这里机会多。他们在梦中怀念家乡的风光、餐桌上的美味,醒来后,继续在这座城中打拼。他们有想过爱情么?

    在他们脸上,诸航找不着。

    爱情,是锦绣上的繁花,可仰望,却不敢触摸。

    难得和卓绍华一起看个电视,剧中的男女主人公青梅竹马,最后终成眷属。她想到了小艾,眼露羡慕。首长把帆帆抱过来,对她说,恋爱谈个七八年,什么样的剧本也写不出新意了,还是我们好。帆帆在一边点着头,逗得她捧腹大笑。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不可复制的。小艾和师兄的婚礼会如期举行,马帅应诺为他们证婚。在婚礼上,当他问小艾愿不愿意嫁给师兄,小艾说不定会喜极而泣。

    但这又怎样呢,婚姻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到了合适的年龄,你对社会对家人的一个交待。

    诸航随着人流出去,突然想给卓绍华打个电话。

    关机中!首长一定是在开会,诸航合上手机,抬起头,愣住了。她怎么上了地铁,来到了北航?

    27,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

    隔着围墙,听到里面有人在踢足球。现在,各大学院也开始抓经济,假期里举办各式各样的培训班来增加收入。

    北航校门口人来人往,不见假日的冷清。诸航犹豫了两秒,也走了进去,保安斜过来一眼,都没要登记。

    没有目的乱转,走着走着,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和宁檬、小艾住过的宿舍,抬眼就能看到。绛红色的砖房,线条简单直白。窗户关着,晾晒衣服的铁架生了锈,楼下的银杏树叶在下午的阳光下翻卷着,发出“刷刷”声。

    诸航和宁檬一直都说小艾是个小孩子,现在她当然不算是坏孩子,只是有点变了,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吧!诸航无由地觉得伤感。

    转身离开,绕过餐厅、礼堂,前面是体育馆,手机突然响了。诸航以为是卓绍华回过来的,打开一看,是周师兄。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接到周师兄的电话,无法形容的古怪。更让诸航别扭的是,打电话的人背对着她,就站在体育馆前的枫树下。

    仿佛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她晚了几分钟,他不放心,打过去询问她路上可顺利。

    想躲开已来不及,周文瑾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他转过身来。

    时光定格,像几米《向左走,向右走》结尾处的一幅漫画:曲曲折折,兜兜转转,在下个路口,蓦然回道,哦,原来你是在这里。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诸航硬着头皮上前,笑笑,算是招呼。

    周文瑾目不转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诸航很感谢他没说“好巧”,也没说“我突然想起你”,就点了下头。

    不得不承认,有些默契还没有被时光冲尽。

    足球场上厮杀得正凶,他们挑了高处的看台,阳光射不到,不算太热。周文瑾跑去买了两瓶水,先拧开一瓶,用手绢擦擦瓶口,才递给诸航。

    “我刚刚去看了刘助教。”周文瑾说。

    刘助教是诸航的恩人,在诸航颓废期间,为诸航的考试放水,不然诸航早退学了。“他好吗?”

    “还行,为职称在努力着。”

    诸航耸了耸肩,看到有一个队员把球踢进了门内,她举臂欢呼了下,“好球!”

    “那棵桃树结果了。”

    诸航扭头看周文瑾。

    周文瑾俊逸的眉眼中,满溢着笑意,他的掌心里有一颗尖尖的桃子。

    那棵桃树,栽在电教室前。是几株夹竹桃,春天时,粉红雪白,开得满枝都颤颤的。有一年,竟然有棵桃树结了果。毛茸茸的小果子躲在枝叶间,不等长大,就给调皮的学生给摘光了。诸航也去摘过桃子玩,她对周文瑾说除非奇迹发生,不然这果子就是夭折的命。

    “奇迹无处不在。”周文瑾说道。

    “现在学生的素质比咱们那时是提高不少,后生可畏。”诸航听到球场上又是一阵欢呼,忙转过头去。对方也进了一个球,比分扯平了。

    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周文瑾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又飘了过来,“男生宿舍的水房拆了。”

    “周师兄。。。。。。”诸航不能淡定了,她必须阻止他的怀旧。

    “你在晚饭后总是吃一只苹果,在电脑上玩会钓金子的游戏。”

    “你怎知?”诸航头嗡了下,眼前都是金星。

    周文瑾把桃子放在隔壁的座位上,“那个时间,我总在水房。宁檬拿着架绿色的望远镜趴在窗户前朝水房这边看着。”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诸航坐不下去了,她要离开。

    “你总要挨到天黑才去打水。开始,我不知,我提了两趟水到楼下,又回头,把水倒掉,重新打满,在路上才遇到你。”周文瑾自嘲地笑了笑,“想走近你,真的不容易,我做了很多功课。”

    “周师兄。。。。。。”诸航腾地站起身。

    “我知道,你要说你结婚了,有了孩子,说这些不合适,所以我曾经做过的蠢事、傻事、错事,都是往事。我不是要如何,只是偶尔会想起。猪,我明天去美国。”

    猪,我明天去美国。想赢我么,我在哈佛等你。

    诸航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都不见了,她只看到周师兄痛楚凝重的眼神。

    “一路顺风!”此情此景再现,她还是回答了同样的话。

    “只有这些么?”周文瑾失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如果可以,帮我带一只乔丹签名的篮球吧!哦,这个季节,赛事已经结束。没有,也没关系。”她拉开周文瑾的手,反被周文瑾抓住。“猪,你想去美国么?”

    “从前想过,现在,不想。”她坦然相告。

    “如果当初竞争公平,名额不限,你和我一同去美国,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是不是?这本该是个圆满的影片,可是两个连续的电影镜头被导演生生剪断,插进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情节,凭着它,改变了人物和故事的走向。”周文瑾加重了力度,咄咄问道。

    “不知道。”诸航挣不开,有点薄怒了。

    “有一天,当时光回流,也许你就有确切的答案给我。”终于,周文瑾松开了她。“猪,你把自已弄丢了,任凭别人主宰你的命运。你所谓的好是什么,丈夫、孩子、好工作、优裕的环境,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过去可以轻易遗忘么?”

    诸航心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球场内一阵喧哗,先进球的那队又踢进了一个球。诸航没有等赛事结束,她本来是坐错了车,她该修正方向,帆帆还在等她呢!

    她走时,周文瑾还坐着。白t恤,卡其色休闲裤,一如读书时优质学生的装扮。

    诸盈和骆佳良带梓然和帆帆去了公园,梓然也在踢球,帆帆在看几个孩子涂鸦。他看得很专注,诸航叫了几声,他才回下头。涂鸦的孩子见他可爱,送他一支蓝色的水彩笔,他宝贝似的攥在手中。

    诸盈对诸航说,帆帆可以上早教班了。诸航头直摇,不要,让他多玩几年,以后上学的日子长着呢。诸盈笑道:怕是你拦不住,咱们帆帆可爱学习了。诸航皱鼻,我讨厌爱学习的孩子。

    诸航和帆帆吃完晚饭回四合院的,还是小喻来接的。小喻只送到院门口,又去部里接卓绍华。他告诉诸航,卓将今天都没和他打个照面,不知要忙到几点才回来。诸航嗯了声,怀里的帆帆在路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进了院。

    吕姨和吴嫂都在客厅里拉家常,没注意诸航回家。诸航腾不出手开卧室的门,只得跑到客厅让唐嫂帮忙。

    走到窗下,隔着纱门,听到吕姨重重叹了口长气,“唉,姐姐不在,她在这哪呆得住。就在姐姐原先的画室前站了站,流了会泪。”

    “原先经常来串门?”唐嫂问。

    “她父亲去世早,姐姐疼她,周末总要喊过来吃个饭。穷家出娇女,嘴挑着呢,就爱吃杏仁豆腐。那时,我总备着杏仁,她一来,我就做。”

    “哦,怪不得成医生说你杏仁豆腐做得好。”

    吕姨笑道:“练出来的。两姐妹都长得好,像两朵花似的。卓将姑姑有时也会过来,她和姑夫恩爱得让人羡慕,出双入对,手牵手。周末真热闹,佳汐有时要求卓将弹一曲,卓将笑笑就应了。卓将和佳汐真的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一个画画,一个弹琴。容貌相当,年龄适合。”

    “我觉得诸中校和卓将才配呢!”唐嫂是因为诸航才来这院的,心自然向着诸航。

    吕姨回道:“你那是没见过佳汐,诸中校比卓将小太多,总觉得卓将是在带孩子。”

    “卓将对诸中校很好。”

    “大人哪有不疼孩子的。卓将看佳汐的眼神,才是丈夫看妻子的深情。”

    唐嫂没见过佳汐,反驳不了吕姨,有点郁闷地站起身,“不要老说一个死人,晚上会做恶梦的。我要打个电话给帆帆大姨,帆帆咋还不回家。”

    吕姨朝外看了一眼,脸色有点异样,说道:“不要打了,大卧室房间的灯亮着呢!”

    (早,亲们,温度真低哦,千万要多穿点。喜欢短篇的亲,去我的新浪博客转悠下,新贴了一篇《陪我去听海》。)

    28,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四)

    凌晨四点,夜色像巨大的罩子将整个城市盖了起来,仿佛任何明亮的光都射不穿。

    这是黎明前的短暂黑暗,再过一会,东方会微微泛白,新的一天缓缓拉开序幕。

    新的一天。。。。。。卓绍华闭上眼,捏着两边的额角,轻轻揉了揉。

    一夜未眠,却毫无睡意,满脑子思绪杂乱,神经绷得生疼。

    零时,“网络风暴”演习活动准时宣布结束。

    在这次演习中,取得了四项重要的进展,然而,此次行动的经验教训表明,问题尚未完全解决。

    其实,真正的敌人远比假想的敌人可怕,网络安全维护的前景面临着许多挑战。

    时间再往前推十个小时,“网络风暴”还在进行中,海军在电脑里的机密数据库遇到黑客入侵,

    黑客意图盗窃我国艘航母制造情况的资料,下载时,“网络奇兵”及时地发现并进行反击,黑客在瞬间消失,没有留下一缕痕迹。

    这是一记警钟,在这时敲响,每个人心中都发生了一起大的地震。参会的每个成员表情都非常凝重,卓绍华做总结报告时,语气很严峻。

    他无法乐观。

    咚,咚,两记轻轻的敲门声。

    卓绍华从窗边转过身,韦政委走了进来。“怎么不回家休息,还呆在这干吗?”

    卓绍华苦笑:“不敢睡,太多的事要想。你要去机场了?”韦政府今天坐早班飞机去纽约参加“圆桌会议”。

    韦政委点点头:“嗯,我上来拿资料,车在下面等了。卓将,网络战役可不比实枪实弹地打,总能分个胜负,这可是持久战。

    美国国防部每年有三百多亿美元的预算用于加强网络安全,对付黑客的攻击,我们才几个钱?得打报告,增加预算,我们才能在硬件设施和人员配备上加强。”

    卓绍华叹了口气,“这个报告我早就交上去了,要等到明年人大开会时审批。

    有烟么?”

    韦政委嘿嘿一笑,扔过去一支。

    卓绍华接过,掏出打火机,替两人点上烟。

    “呃,你很少抽烟,打火机不错呀,zippo呢!”

    韦政委惊奇道。

    卓绍华爱惜地把打火机收好,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老婆送的。”

    “哎哟,到底是年轻人,有情调呢!

    我在家抽个烟,老婆凶得像个河东狮,说我迟早有一天会得肺癌,你瞧这都说什么呀,哪像夫妻,分明是仇人。”

    “嫂子那是疼你呢,你克制下,少抽点!政委,你这次去美国也要打一场硬仗。”

    韦政府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眉拧成个麻花结,“美国上世纪就开始进行网络战的研究和实践,它现在的盟友是韩国、以色列和日本。

    我们起步晚,要求‘情报共享’‘联合作战’,它们估计要设置障碍。周文瑾中尉写了一篇发言稿,是我们此行的一柄利剑,我寄予很大的厚望。努力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切顺利。”卓绍华与韦政委握了握手。

    韦政委大笑,“你也是!”

    韦政委走后,卓绍华又站了会,然后出门折身进电梯,直奔顶楼“网络奇兵”的机房。

    机房里除了机器浅浅的嗡鸣和隐隐的电流声,一切都很安静。六位成员在电脑前忙碌着,他没打扰他们,返身进了隔壁的监督追踪室。

    “首长好!”值班的少尉起身向他敬礼。

    他示意少尉坐下,“这两天有什么异常信息么?”

    少尉回道:“工信部委托我部的那件案子,有了一点进展。

    最近,他们出台了一项新的搜索功能,目标直指百度和谷歌。他们的搜索功能里没有筛选掉国家严律屏蔽的国外色情和反组织网站,从而让某些人格外青睐。”说到这里,少尉停顿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卓绍华坐了下来。

    少尉抿了抿唇,“我还不确定。我潜入他们内部邮箱,他们最近向美国频频发了好几封邮件,没有内容,就一个附件。附件是张画,明末清初画家石涛的《梨花图》,上面标了些数字,不知是尺寸比例,还是别的。”

    少尉打开了文档,把几封邮件一一点给卓绍华看。

    足足有十分钟,卓绍华没有说话,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几封邮件。

    图是同一张,变动的是上面标着的数字,每一张日期都标得非常清楚,甚至精确到秒。图上还有题字:人说梨花白雪香,我爱梨花似月光。明月梨花浑似水,不知何处是他乡。

    “收信人是谁。”

    “一个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读社会学。”

    “嗯,你把文档给我邮箱发一份,继续追踪,有什么迹象,及时向我汇报,不要让他人转达。另外,你再跟踪下另一个人。”

    卓绍华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一行ip地址。

    少尉发出啊地惊呼,“首长,这不是。。。。。。”

    卓绍华轻轻颔首:“对,是诸航中校。”每个从事“网络奇兵”工作的成员都有一个固定的ip地址,不管他在何处,用哪一台电脑,总部都能随时和他保持联系。每个人的ip地址在总部都有存档、加密。

    少尉看看卓绍华,把满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诸中校是网络精英,她要是想甩开追踪,易如反掌。”

    “她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自信,除非傻子才做这样的傻事。人会对傻子设防么?你就做一次傻子吧!追踪她浏览的网站、在论坛的留言、发送与接受的邮件。”

    “是,首长!”少尉敬礼。

    “拜托你了!”卓绍华回礼,然后又伸手与他相握。

    少尉怔住,首长的语气怎么像是请他做什么私事似的。

    出了大楼,东方跃出一丝鱼肚白,路灯陆续熄去,这座古老的都城正在抓紧时间浅眠。晨雾蒙蒙,空气清新得让紧绷了一夜的身体为之一震。

    小喻在车中打着盹,卓绍华一靠近车,他就警觉地醒了。“首长,回家么?”他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卓绍华,首长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人又疲惫又兴奋又沉重又感慨。

    “嗯!”卓绍华关上车门。

    汽车出了大门,清晨的马路车辆很少,因为少,马路显得比白天宽敞,因为宽敞,开起来特别惬意。

    “小喻,上次你和诸中校陪西蒙去长城,你

    一直和他们没分开么?”

    小喻想了想,“我有离开过十分钟左右,诸中校让我为西蒙打包点心。我离开的时候,悄悄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

    “你回来时,发现录音是关闭的。于是,你怀疑自己可能是没按对键,是么?”

    小喻呵呵笑了笑,“是,所以我就没向你汇报这事。”

    卓绍华身子往后躺去,两眼紧盯着车顶。熬了夜的缘故,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