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人格》
章
唐青从办公桌上突然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下手表,一点四十五分!“妈的!”唐青心里骂了一句,不知不觉就睡了快一个小时。不是要给曾婷婷打电话吗?怎么就这样睡过去了。他走到门口探了探头,走廊里空无一人,安安静静的。这会儿离下午上班时间还半个多小时,可能其他人也都自己的桌子上打瞌睡吧。他走回来坐在椅子上掏出电话打给曾婷婷。曾婷婷是他的助手,他是《惊奇故事》杂志社里的美术编辑。
“婷婷啊,过会你别来社里了。今天印封面,你直接去印刷厂帮我盯着点,我下班的时候帮你打卡。”
“又叫我去干这个啊,我最讨厌去那个小印刷厂了,他们特烦。”
“是吗,我咋没觉得?”唐青一边说一边看自己裤兜里有多少钱。
“你是男的当然不觉得,他们嘴巴特讨厌。”曾婷婷不高兴地抱怨着。
“啊?他们骂你?”
“不是,是他们嘴里特脏。”
“哦,懂了,爷们嘛就是那样,你慢慢就习惯了。还有啊,这回只要红色印的好整体就没太大问题。所以你别把他们盯的太紧,用不着那么较真。那群老工人都当自己是大爷,你让着点他们。”很好,身上带了钱的。哦,铅笔,还有夹子,草图本放哪儿了?
“咱又不是没给钱,我凭什么要让着他们啊?”
“听你这说法就没对头,这不是给不给钱的问题,你得尊重他们。你先别把他们当一群破工人,你得把他们当兄弟当大哥,这样他们就会可了劲儿地给你出漂亮活儿。”
“啊,怎么会这样啊,那我该咋做才能把他们当大哥啊?”
“就知道你现在还没这概念,所以我叫你只盯好红色跟蓝色就成了。下次我带你去你就知道该怎么打发他们的了。”
“他们看我的样子就跟我没穿衣服似的。”曾婷婷小声说。
“一群粗人呗,又没什么文化,上了年纪就这德行。你知道自己穿了衣服不就是了。”
草图本,草图本,给老子出来!
“啊?!”曾婷婷楞了半晌,这些臭男人!过了会她问道:“你在嘀咕些啥?”
“我的草图本呢,不知道跑哪去了?”
“噢,在桌子右边最下面抽屉的最里面。”
“这……这跟藏什么似的,又是你给我放的吧,死女娃子搞什么名堂?”
过了半天才听见曾婷婷说道:“你管的着么?”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唐青盯着话筒说不出话来。嘿,我的东西我管得着么?我的东西我管不着了!我的东西……哎,算了。
出了公司大楼,过了两个街口,唐青来到一家咖啡馆。他喜欢到这里来画他的草图。最先他来到这里完全是出于一种好奇的尝试。他在书里看到某个作家在进行人物塑造时,会爬到自己的阁楼去写。这样做是什么意思?真是古怪的嗜好。那个阁楼里住了个可以激发灵感的小神仙吗?或只是那个作家认为如此?唐青觉得这挺神秘,但是挺象那么回事的。一个专业人员就应该有专业的态度,或是专业的怪癖。
店主是个30多岁的大汉,长得象头熊似的壮实,但他说起话来却轻声细语的非常友善。
“青娃子,你好久没来啦。”这大汉咧开嘴笑着说。
多奇怪的绰号,唐青到现在也还没习惯人家这样叫他,自己都27岁了,再怎么也应该是个大男人了。
“咳,可不是吗,瞧我这不又到你这来找感觉了么?”
“还不是我这店的风水好。”
“什么,你还信这个?”
“哈,你不信我信。”店主转过身去准备磨咖啡,“还是老规矩吗?”
“好啊。”唐青转过头看了看,说道:“哎呀。”
“怎么了?”
“没啥,只不过我的老位子给人家占了。”
店主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说:“那个姑娘十一点的样子一直坐到现在。她的咖啡都凉了,我还帮她加过火。”
“噢,刚才她还看了我一眼。”
“下次你来之前先打个电话。如果那个位子是空的话我就一直给你留着。”
“算啦,你看我是那么计较的人吗?”唐青又朝其他地方张望了一下。
“你要是真不计较的话就给我画张像吧。”
“好啊,没问题。但这几天没空,下周我来的时候给你画一张。”
“操,”店主摸了摸自己的头,唐青答应得那么爽快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那我以后给你统统打七折,不设消费底线。”
“哈哈,老兄你很上路。”唐青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咳,我这不也想大方一回么?你留点钱娶媳妇吧。”他抬头看了看,接着说道:“那个位子还不错,就在你原来位子的对面,也是靠窗户的。”
“嗯,我刚才也看见了,光线挺好。”
“那你先坐着去,咖啡泡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行,那多谢了。”
“没事,甭客气。”
唐青走到那个位子上坐下,嗯,感觉还不错。他拿出草图本,然后给自己点了根烟想了一下就开始画起来。过了会儿店主亲自把咖啡端给他,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
占了唐青位子的姑娘从上午就一直坐在那里在看书,唐青进来的时候她恰巧觉得累了就把头抬了起来想放松放松。她看见唐青跟店主说了几句话,互相间象是挺熟悉的。然后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有点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的样子。她突然间觉得唐青有些面熟。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却怎么都想不出个名堂。她摇了摇头,一个名字不断地在舌尖上跳动着却怎么都蹦不出来。她发现唐青想了一会儿就开始画画,并且还在无声地自言自语,就是说他嘴里在念叨却没出声音,这姑娘突然有一种小孩子做坏事时的那种兴奋。她在小时候曾经不知原因地失聪过一年多的时间,但是她死活不学哑语反而艰难地学会了读唇。而貌似生理上的某种补偿令她的视力极佳,她现在可以清晰地辨别唐青运动着的嘴唇。接着她就“读到”:
“决斗的场景是么,嗯,两个战士,两个冷兵器时代的战士。一男一女,得是两个负伤流血的战士。男的得穿盔甲,手里拿的是一把大剑,这剑也太普通了,不成,要更特别点才行。血应该顺着剑淌着。这把剑要有一些花纹,嗯,象是咒语,哇,咒语!而且是蚀刻的那种,这样血就可以顺着这个咒语一路流下去,看上去是要用流出的血来启动某个魔法。哈,来个召唤吧,召唤的是一个武士的灵魂!很好很好;这个灵魂要骑上一匹大黑马,披个破破烂烂的大斗篷。还要让这个灵魂没有头颅!要象雾一样半透明。那匹马却必须非常神俊,眼睛要贼亮贼亮的。那么这个女战士呢,女战士也应该穿盔甲,但是被劈开了。露出了……肉?不好,露出的是……纹身!yes,是一个会让人吃惊的纹身,一个张开翅膀的大天鹅,黑色的。嘿嘿,不错不错。咦,你在看我?”
一个人的思绪兴奋的时候是很难安分的,唐青在构图到了妙处会突然停下来,不由自主的东看西瞅。他一抬眼睛就捉住了对面那个姑娘的目光。这姑娘吃了一惊,立刻把目光避开,脖子都羞红了。过了会儿她又悄悄拿眼角扫了唐青一眼,看见他继续画画了就又忍不住去读唇。心里盼望着这次可千万别又被发现了。
“把你画成我的女战士如何,想必你不会介意。嘴巴可真大,但是我喜欢。我认为嘴巴咧得很开的女人都很漂亮,我给你加了纹身,你真应该去做个纹身,看谁敢招惹你?一只巨大的黑天鹅纹身,眼睛血红血红的,很特别是吧?我是很特别的一个人,希望你能喜欢。不是说我,是说纹身。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会适合我,实际上我认为没有任何女人适合我。你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看着我呢?”
唐青为了把对面的姑娘画成他的女战士因此不停地抬头观察,而每次他都看见那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始她还会把目光移开,但她现在仿佛管不了许多似的,也不脸红了,明目张胆地盯着他。店主在偶尔拿目光扫一下店内的情况时也发现了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情景。这时候他坐在一张凳子上,斜靠着吧台,怀着浓厚的兴趣在一旁瞧着。
唐青也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先把草图画好之后再说。他觉得这样也好,这会儿那姑娘的脸摆得正合适,就象专门为了他画似的。于是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继续下去。
“快画快画,ok,脸没问题了。来看这个纹身把,这个纹身要非常特别,我要让它它能够飞起来,它不都张开翅膀了吗?正在飞离的一个……纹身,对抗敌手召唤的……灵魂,一种很强大的对抗。男的应该跪着,他即将从背上拔出他吓人的剑,然后马上就可以劈出去。女的应该是站着的,是个往前冲的弓健步,双手持刀,刀柄收在腰部,马上就要刺出去。拿剑劈,用刀刺,是不是反了?这个以后再说。眼神呢?男的要非常严肃,非常专注,杀气太重的话会象个暴徒。女的却要凌厉得多,带着股……烈气。喂,姑娘,给我一个凌厉的眼神如何?即使下一刻将万劫不复也无所畏惧的一个眼神。你有这样一张脸,应该也有这样的眼神。”
草图画到这里也算是差不多了,唐青喝了口咖啡,又点了一根烟。想象着怎么给这副画上色,接着他便看到那个姑娘离开座位朝他走来。
第二章
“我们认识吗?我们以前是否见过面?”
“没有,我不记得我们以前曾经见过。”唐青努力不把惊慌表露出来,他站起了身。
“嗯,我也不记得我们见过,但是你长得象我认识的一个人。让我看看你的画,我知道你在画画。”
“不要,不可以,你不能看。这个……实在对不起,我确实……不能给你看。”唐青一把抓住草图本,试图往夹子里塞。
“那我就白当了半天的模特了吗?我总要看看你把我画成什么样子。”
唐青手足无措,这女孩原来知道我是在画她啊,但这怎么可以让她看到?
“等我画好了一定给你看成不?这只是草图,不好看。”他打算有空给她画个真正的肖像,凭记忆画,这应该没问题。
“少废话。”女孩根本不理他,立刻来抢他的夹子。唐青吓了一跳,只有把手松开。
女孩一看画就眼睛睁大了,慢慢地笑起来。她把画放在桌子上,开始比划着画上的动作,然后她点点头,好象觉得自己给画成这样还算不错。
“没给我画眼睛啊,怎么不画?”
“嗯,还没想好眼神该怎么画。”唐青笑得有点谦恭,还好,她没怎么生气。
这姑娘“啪”地一声拍了下夹子,眼睛从它的上面看着唐青。“胜负在此一击,甚至生命在此一击。这应该是一个决绝的眼神。或许应该带着点悲怆的成分,这样看上去会有某种……宿命感,仿佛这画面背后存在着故事。”
“正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唐青略带惊讶地点着头。
她挤眉弄眼地试图做出这样的眼神,然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人没到那种地步可能不容易做出来。但是你这张画里的场景叫我很我喜欢。”
“当然不容易,但是我想如了戏的演员应该可以。你喜欢喝什么,我可以请你。”
“不用,让服务员把我的咖啡端过来就是了。”
在接下来的谈话当中,唐青告诉她自己的一些事情。包括自己的工作、爱好,朋友啊什么的,谈话停留在普通话题上,没有多余的客套,气氛自然而舒适。唐青避免谈到自己的家人。他告诉她自己从没好好地学过绘画,只有在他19岁的时候系统地学了半年,其余的技巧都是自学得到的。
“这么说你很有天赋喽?”那女孩笑道。
“可能吧,但是我认为可以画得更好些。我可以使用所有的绘画工具,甚至临时的一些绘画工具,也有可能我只是手巧。”
“临时的一些绘画工具,这是什么意思?”
“啊,比如说手指、小刀或是一小块布什么的,它们都可以作为绘画工具。你知道有的音乐里会加入风铃声,真正的枪炮声,甚至用蘸了水的手指摩擦玻璃杯的声音;它们虽然说不上是真正的乐器,但它们同样可以成为某段音乐的一部分。临时的工具,临时的声音,它们有点类似。”
“这副画很好看,我要买你们这期杂志。”
“到时候我送你一本,”唐青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跟这副原画一起送。”
“谢谢,你可真大方。”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我原来有个朋友也爱画画,我经常见到他用粉笔画一些小动物。”
“小动物?”
“是啊,乌龟,青蛙什么的,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儿,往地上墙上画。”她的眼睛一瞬间飘忽了,“后来他还送过我几张。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很有趣是吗?”
“并不完全有趣,但是印象挺深。现在想起来小孩子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却挺笨。”
“对,是这样。你是做什么的?”
“心理医生,临床心理医生。”
唐青扬了扬眉毛,吹了声口哨,说道:“很酷!”
那女孩看着唐青笑笑:“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跟你的病人在一起有什么样的感觉?我是说跟我们平常人会有什么不同?”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说道:“真实,至少是非常接近真实,我想这就是最大的区别。没有外衣,没有面具的心灵。嗜睡、忧郁、强迫、妄想,大部分都是这些类似的病症。但是你有机会遇到你这辈子所见到的最善良的、最悲惨的、以及最邪恶的人。它们都不容易被社会所包容,因此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会成为精神病。当然这也并不绝对。”
“你能习惯这些吗?我是说面对那么多的神经病会不会自己也慢慢地开始变态起来?”唐青推敲着用词,“或是说,变得麻木了?就象做手术的医生面对剖开的身体和血麻木了一样。”
“我可以习惯这些而不让自己成为变态佬。麻木?我不知道其他医生是不是会麻木,但是很难麻木。从专业的角度来讲,心理医生必须在一定程度上的角色带入才能够了解病人的内心世界,因此,麻木是我们的天敌。而且说我习惯并不确切,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接受。”
“你可以揣摩到别人的心思吗?比如他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有时候只是个大概,有时候比较准。但我对别人的性格猜得要准些,哪怕只是看他几眼。但这些并不是件好事,糊涂点往往更好。幸福的人里面笨蛋居多。”
唐青差点笑出声来。“你跟你的病人也会这样开……有点刻薄的玩笑?”
“几乎从没有过,有时候粗暴点都可以。比如朝着他吼叫,摇动他的肩膀,有分寸的粗暴会让人感觉双方仍然是平等的。但讽刺却会拉开医生和病人的距离,他们大部分比较敏感,这一点跟我挺象。”
“是的,这个我可以想象。我可是很希望跟他们保持距离,要是让我整天跟这些人打交道,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能这样做。但是好几次病人心理上的冲突会转移到我自己身上,那样我就会有个‘休克期’”。
“那是什么意思?”唐青瞪大了眼睛。
“其实就是医院放我的假,而且带点强迫性质。我可以听音乐看电影,或是象现在这样泡泡咖啡馆,完全把工作抛开,工资照拿。”她高兴地说道。
唐青看着她的样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医院勒令休假居然也成了件高兴事,他笑着摇着头。但是他确实觉得这个话题挺有意思,于是接着问道:“你说病人的冲突转移到你自己身上,这会伤害到你吗?”
“当然,这是对医生自身心理健康的考验。也许会没事,也许会变得很糟糕。心理医生的自杀率一直比较高。”
“那你呢,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唐青很惊讶,完全没考虑这个问题是多么地冒昧。
“还没到那种程度,但是有过非常沮丧的时期,相当危险。”
唐青看着这个从容开朗的女孩,觉得很难把自杀跟她联系到一起。“好可怕的生活。幸亏我只是个画画的。”唐青勉强地笑一下。
“正常的世界与疯狂的世界之间有一个如钢丝般纤细的夹层,”她拍了下那张画,狡黠地笑着,“那应该叫做艺术。走在上面的人都该小心点。”
唐青咯咯一乐,他发现跟这样一个女孩谈话不容易占到上风。他把画放好,做作地看了下手表,准备回公司。
“我得回去,在外面待得太久会被老总骂。跟你说话很愉快。”
突然的告别让这女孩有点惊讶。她看了看时间说道:“嗯,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她拿起外套跟唐青一起走出咖啡馆。在大街上时她问道:“我可以到你的画室去玩吗?”
唐青犹豫了一下,说道:“等我这张画完成的时候吧。你会是除我之外个看到它的人。”
“好主意。可别让我等太久啊。喂,你叫什么名字?”
“嗯……”
“怎么,不方便透露?”
“不,我叫唐青。”
“哦,我记住了。我叫杜若兮。”
唐青皱了皱眉头,一种熟悉的感觉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抓住它,可它却象是水里的鱼,摇摇尾巴不见了。
“有什么不对吗?”杜若兮盯着他问道。
“我仿佛知道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握申椒与杜若兮,冠浮云之峨峨。”杜若兮微微一笑,“是不是看到过这句诗?”
“不是。”唐青依然皱着眉头,他的脑子里很想去抓住那只滑溜的鱼。接着他笑起来,“这是谁写的?”
“屈原。”
“原来是这老夫子,这样看来你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喽?”
“马马虎虎也算是吧,呵呵。”杜若兮开心地笑起来,然后递上自己的名片,“到时候你打电话给我成不?”
“没问题,”唐青接过名片,他冲杜若兮点了点头,“那再见。”
“不给我你的名片吗?”杜若兮嘴上在笑,但眼睛却很认真。
唐青摸了一下口袋,随即楞了一下:“抱歉,我没带出来。”他从草图本上撕下一张纸,画了两下递给了杜若兮。杜若兮接过来看到是他的电话号码,旁边还简单地画了一个黑桃k的图像,只是头像由大卫王的换成了唐青自己。
杜若兮忍不住咧嘴一乐,她挥了挥手里那张纸说:“这个我留着,再见。”
唐青做了个鬼脸:“嗯,再见。”
第三章
唐青目送着杜若兮走出视线,然后给自己点了根烟,深深地吸着。他心里交织着兴奋与恐惧。是的,他得好好思考一下。刚才他答应杜若兮到他家里来的时候只犹豫了片刻,但这对他和他的家庭来说这是一件不容忽视的事情。她会发觉他家庭的秘密吗?她发现之后会有怎样反应呢?
一种可能是她会歇斯底里一番之后象只兔子似的跑掉。接着她就会告诉医院里的人她终于发现了一个怪物,她会伙同其他医生带着专业的好奇心探寻他们复杂的内心世界,然后会因为某个“不可避免的偶然原因”把他们可怜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由他们被世人充满惊奇的目光所烧灼。他们的生活会象没了刹车的汽车一样加速再加速,最终“轰”地一声四分五裂,彻底崩溃。在此期间家里不太安分的成员还会跳出来,当众指责他因为一时冲动而让所有人吞下轻信的苦果。这个扮演审判者的家伙会拍着桌子冲他大叫,难道你不知道女人都是大嘴巴么?你这个笨蛋!
打住!唐青严厉地命令自己,你这头蠢猪,给我打住!然后他冷笑了起来,一个坚决的冷笑。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一种内心更加确定的可能性。而且自己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杜若兮不是那种人,唐青很确信这一点。早在几年前,封肃——家里另一个成员——就教过他们如何迅速判断对方的为人和识别隐藏的撒谎者。哪怕只是从直觉上判断,杜若兮都不是那种无法确定的人。这种信任仿佛在瞬间就可以建立并能够一直保持下去。虽然有些让人不敢相信,但唐青对杜若兮的信任就象农民手中的一把泥土那样让人觉得踏实。这件事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也不在家里任何人的掌握之中,这还是头一次。虽然它存在着危险,但也值得一搏。人生要是永远安安稳稳也许是件好事,但另一方面,人生仅属于你一次。
唐青又看了看那张名片,仔细的把它收好。是的,他想,到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唐青走进办公室,曾婷婷已经回来了,脸上红扑扑的,好象心情很好。唐青问了问她印刷厂的情况,看来没啥大问题。唐青拿起电话打给印刷厂,说了些谢谢。。支持之类的话,说了些付款时间之类的话,也说改天出去喝一顿之类的话。他说到这两次有点忙,派了他的助手来的;这女孩还小,不太懂事,您就多照顾照顾,其实她也不笨,就是单纯了点,懂我意思了吧。电话那边大声武气说,哦,那个女孩没什么问题啊,又漂亮又聪明,学的又快,现在已经跟我们打成一片了。她还请我们喝酒呐;以后你就忙你的,派这女娃子来一样的,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听到喝酒唐青一楞,说了几句其他的就放下电话。他看着曾婷婷的红脸蛋说道:“学的倒快啊你,都会喝酒啦。划拳你学会没有?陪一群大老粗喝花酒,真长进啊。”
“他们就是嘴里娘来娘去的,其实人都还可以,还特别照顾我。喝酒的时候他们给我坐的是最干净的板凳。”
“一张板凳就把你收买啦?你没算算是你在请他们喝酒呐。你可真是!”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人家也只能这样啊,他们有的还坐在地上呢。”曾婷婷笑嘻嘻的,高兴的很,“我买的酒,他们买的菜呢。”
唐青觉得没对劲,“你们在哪喝的酒,没在饭馆里吗?”
“没有,就在车间里,到处都油腻腻的,我们就找了个空地喝。厂长还来了呢。小厂的厂长就是好玩,没那么多架子。我还帮你敬了他一杯哩。”
这么一个女孩子到人家厂里的车间去喝酒,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疯话呢。告诉她老妈去,看她信不信?
“有什么不对的嘛,这次印出来的封面肯定好看。”
“我可告诉你,酒你得给我少喝,不值得,懂不懂?我不是说他们会把你灌醉了做点什么事,我是说你一个年轻女孩最好别在外面这样乱来。你现在还不清楚这社会有多野,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算了算了,以后你别去印刷厂了,还是我去。”
“为什么,这样不是挺好。他们不是那么坏的人,我有这个把握。一句句妹子妹子的叫得特大声。”现在她看上去眼波流转,简直有点妩媚。
“你怎么跟刚从孤儿院里出来似的,别人嘴巴甜点你就那么受用啊。”
“那是,人家可不象你老是那么凶!”
“我一转背你就去喝酒去了,你这么笨我不凶点能行吗?”
“嗯,嗯,”曾婷婷笑笑,“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才知道啊。”
“许多事我不懂,你教了我不少东西,你是个好老师。”
“没事别说这些,也别乱恭维我。”
“嘿!我知道我没做对,但我说点好听的你怎么就这德行啊,嘁。”
“不说最好,我也不想听。咱俩就是公对公,我教你是我的本分,你跟我学是你的本分。我们就是给公司交活,然后拿钱。”
“你怎么这样说话,一副我要把你怎么样了似的。摆明自己立场啊,有必要么?”
曾婷婷气鼓鼓的,气氛有点尴尬。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那么顺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你还是有点担心我,对么?”
“……”唐青心里咯噔一下。两个人半天都没说话,王八对绿豆似地互相瞪着。曾婷婷的眼里象是隔了一层雾。
唐青跟她瞪了半天才含混地说道:“那种环境,那种工人,我想公司里要是知道了没谁不担心。”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你我之间作为上司与下属,作为……朋友,我也有充分的理由进行善意的提醒。你得多个心眼儿,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曾婷婷瞪着他。
“一个人的时候千万别喝醉。”
“有你这句话我就不会。”曾婷婷还是瞪着他,目光灼灼。
“那就好。下班了,我要先走一步。你也可以走了。”
“再见。”
“嗯。再见。”
唐青从公司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舒了口气。他边走边想,现在这样的女孩子可真招惹不得,没招惹她都这样了,真好笑。可这事怎么都让他笑不出来,他现在烦的很,朋友有时候可真不好当啊。
第四章
到家后唐青把封肃叫了出来,然后递给他那张咖啡店里画的画,说道:“帮我个忙,这张画的眼睛我没画,你来接着画完。你可以修改女战士的表情,但是她的样子可改不得。”
封肃把画打开,看了眼,笑着点点头。
“我给你画几双眼睛,不会太久。到时候你自己挑。”
“行,明天我得把这画带回公司上色,今晚你一定画得完吧?”
“两个钟头就够了,”封肃拿了张新纸,夹在画板上画眼睛,嘴里开始不停地叨叨:“一个义无返顾、同归于尽的眼神,并且隐藏了自己的……悲伤。说了也许你不信,我一定有过这样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我血液里的肾上腺素一定可以用公升来计算。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的……眼神。有过这样眼神的家伙最好别去动他,它是道槛。跨过这道槛的人或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或是有过一段光辉的岁月。”
“封哥哥,你不跟我玩了呀?”这时柳幽河跑了过来。
“嗯,我们等会再玩,我现在帮唐哥哥画几只眼睛。”
柳幽河吃着手指,怪不高兴的。她手里抱着个小绒毛熊,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儿。
“等我一会儿嘛,我画得快的很。你先别着急。”封肃看着柳幽河有点着慌。
“幽幽,你过来,我陪你玩。”唐青不想让她打扰封肃就把她叫了过来,幽幽是柳幽河的小名。“把你的小火车和我的大卡车都拿出来,我来追你。”
柳幽河把火车搬了出来,拧动开关让火车开得满屋子转。唐青用遥控器控制着一辆小卡车去追小火车,柳幽河控制着火车躲避卡车的追逐。她大幅度晃动遥控器,仿佛手里拿的是条鞭子在驱赶呜呜叫的小火车。她的嘴里在兴奋地尖叫。
“今天我看见你跟这姑娘在一起了,”封肃从桌子上抬起眼睛,指了指那张画上的女战士笑着说,“我刚巧路过。”
“我们说了半天的话呢,你是绕着我们一圈一圈地路过吗?嗯,你怎么看待那姑娘的?”唐青并没有不高兴,他仍然专心于卡车追逐游戏。
“还不错,她有股从容大方的风度,这样的姑娘不太多了。还记得诸爷吗?”
“当然记得,道上的那个老大。”
“对,他的女人也有这样的风度。”
唐青的眼珠转了转,“好象是这样,但那女人对我们来说太老了。”
“别那么轻佻,唐青。这种玩笑少开,在道上勾引大嫂可是死罪。”
唐青微笑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是想说,你答应她到我们家来,你这个决定是不是太冲动了点?”
“不完全是冲动,但也有冲动的成分。这个决定我多少有点凭本能,但我不会后悔。”
“她很聪明,我想她很可能猜得透咱们家的秘密。”
“我期待着这一天。”
“为什么?”封肃抬起头问道。
“再过几年我们就要三十岁,我们都……快老了。如果我们在三十岁之前能够有机会的话,我认为我们应该抓住它。”唐青一边操纵手里的遥控器一边说,“知道吗?我的感觉是即使当时不答应她,以后仍然会答应她。这个请求她只要说出了口,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我觉得这样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也不错,我看那些正常的家庭还不一定比我们过得好呢。”
“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当你知道自己是头老虎的时候偏偏过的是猫的生活,然后你竟然用猫的眼光去嘲笑肮脏的老鼠。”唐青瞥了封肃一眼;“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只要过得自在就行,太执着了反而不好。”
“这些你还是留到我们六十岁以后再说吧,而在此之前我不准你再说了。”
“记得我们住院的那次吗?因为扬……”
“记得,”唐青打断封肃,“别提名字,只说他就可以。”
“那次他见了医生就跟见了救世主似的,差点把我们给供出去。幸亏你出来把他打断了。”
“是的,我没让他说多少。你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那医生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他说我们是神经病。”
“对,没错。”
“而杜若兮,你这新朋友……”
“是名心理医生。”唐青楞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游戏,看着柳幽河的小火车呜呜叫着跑远了。
“第十圈啦,你还是没追到我,我赢啦。”柳幽河扔掉遥控器高兴地大叫。
“谁说的,要15圈才算赢。”唐青启动小卡车,加速追了上去。
“唐哥哥你怎么要耍赖了啊。”柳幽河忙不迭地又把遥控器拿在手里。
“谁叫你上次也耍赖了的,我就是要报复你。”
“臭哥哥。”柳幽河骂了起来。
“你觉得那个医生是随口那么一说还是认真说的?”封肃问道。
“我认为他是认真的。当时母亲在那里,他是对母亲说的。”
“正是。那医生还提到了忧郁症啊狂躁症什么的。”
唐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即便如此,我答应杜若兮到咱们家来仍然不是个错误。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跟这样的人接触虽然存在风险,但我们总要迈出步。无论结果如何,我们总能够学到一些东西。”
“我希望我们不会被放在显微镜底下供人玩味。”
“最多再搬次家而已,在危险到来之前,我们从此离开这个城市。我想不会再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他看了下封肃,“你想得太多了。”
“但愿如此。既然你这样认为我也没啥好说的。可我有个要求。”
“说说看。”
“家里的事你不可以主动告诉她,要让她自己来察觉。”
“这没问题,我们只是跟她接触而已,我们没有任何其他既定目的。以后的事我们走一步看一步。我信任她到底是错还是对,到时候你自己判断。”
“你会跟家里人说吗?”
“当然,我会告诉所有人,不能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嗯,另外,”唐青沉吟了一下,“这事我不会告诉他,他只要一醒我就紧张,就让他这么睡着。”
“十五圈啦,你这次不准再耍赖啦。”柳幽河突然叫了起来。
“嗯,你赢了呢,哥哥变成大傻瓜啦。”
“快点爬下。”柳幽河扔掉遥控器叫道。
唐青无可奈何,他四脚着地爬在了地上,柳幽河“噌”地一下窜到上了唐青的背。她抓住他的衣领叫道:“走啦。”于是唐青埋着脑袋围着自己的画室开始慢慢爬了起来。封肃看着他们,张了张嘴巴,又合上了。
“幽幽,我能不能站起来背你走啊?”唐青问。
“不行。”柳幽河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接着她就唱了起来,“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第五章
午夜时分,大家都各自去睡觉。院子里寂静无声,只偶尔听见蟋蟀和狗叫。在唐青家院子的外面是一条小街,在街对面是一些商铺和小旅店。在一家旅店3楼的窗户打开着,可以隐约看见窗帘在飘动。在飘动的窗帘背后有一架高清晰的望远镜正对着唐青家的窗户,这架望远镜被拿在一个独眼的男人手中。
“他睡了。”独眼男人说道,然后把望远镜倒立在窗台上。他只有25岁,但是看着象是35岁。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彪哥”。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几乎——当然除了他的老大之外,而老大也怎么不叫他的名字而叫他彪兄。任何人都可以从他跟脑袋一样粗的脖子上看出他有多健壮,也可以从他如猫般轻盈的步伐中看出他有多灵活。他摸出一包烟,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人帮他点上,也顺手自己点了一根。
另一个人叫“顺子”,打得一手好牌。他西装革履,保养得极好,即使在黑暗中你也可以注意到他白皙的皮肤。他看上去象个生意人,可是他冷漠得不近人情的眼神却让人敬而远之。他们披星戴月地赶到这个城市,目标是他们往日的上司,原家族首席执行官——川江号子。只有家族的首领们才称呼他的名字:封肃。
“明天早晨6点半我们就动手。那时候行人比较少,川江号子也要去上班了。这个时间正合适。”
“对,时间确实挺合适,否则我们又得冒险了。”
彪哥白了顺子一眼,他觉得顺子好象少了点以前的胆气。
“害怕啦?”
“不,我只是不想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低调点绝对有好处,任何时刻都尽量低调点。”
“机票给我们送来了,明天上午8点的飞机,当时你在睡觉。”
“这是不是太紧了点?”
“时间有点紧,但也没啥关系。他要是肯合作,时间紧不紧都无所谓;他要是不肯,时间再宽裕有还是白搭。”彪哥扭着脖子,监视了一天他觉得脖子都酸了。
他把手枪拿出来,把子弹噗哧噗哧地一颗颗退了出去。这些圆滚滚、黄澄澄的子弹让人看着舒服。它们安静、华丽却又致命。彪哥把所有东西检查了一遍,然后又利落地重新装好。
“没什么事我就睡了,你辛苦点。”彪哥把枪揣回皮带,准备睡觉。
“无所谓,我白天睡过,你今天不喝酒了?”
“算啦,明天有正事要做,今天就省省吧。”
“好。”
第二天6点刚过彪哥就被摇醒了。他眼睛还没睁开就迅速地扼住对方的脖子。
“是我,他起床了。”顺子说道。
彪哥放开手,然后从床上溜下来。他从冰箱里拿出冷牛奶和面包鸡蛋,几口就吃好了。他又拿了瓶牛奶,走到窗子前含混地说:“你快去吃。”然后接过望远镜继续观察。顺子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在保持他翩翩风度的情况下狼吞虎咽。等顺子吃完后他们把望远镜收好,把它藏进一个衣柜里。然后他们一起下楼,在一条街的拐角处等着。
不一会儿,他们就看见封肃在街对面不紧不慢地走向汽车站,身上跟前天一样背了方方正正的包。彪哥大声喊道:“川江号子,川江号子。”但封肃好象没听见似的径直往前走。彪哥不停地喊着,有的行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封肃突然停下,回过头来。
他们都不太理解现在的封肃,甚至他穿衣走路都跟从前完全不同。他好象完全融入了现在的生活,跟普通上班打工的没什么两样。但是这个回头的动作却让他们非常熟悉。封肃低着头,先从自己的肩膀望回去,然后抬起眼睛的同时身体也转了过来。对面两个人看到他转了过来都同时笑逐言开,挥动着手,但是他们另一只手却放在衣服里在皮带上。封肃只得站在那里,等他们过街。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走了过来,彪哥说道:“号子哥,我们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封肃看着他们,他们曾经是他的左膀右臂,这几年他们好象都没怎么变,至少没象他这样脱离了家族。他淡淡地说道:“我洗手不干了。”
“先谈谈好吗?”顺子说道。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洗手不干了。”
“不要这样,川江号子,你不要这样。”
“不,我不想跟你们说话,我赶着去上班。”封肃面无表情。
“我们知道。”彪哥说。
“褚爷让你们来的?”
“是的,还能有谁。”
“他要叫我回去吗?”封肃瞪着他们,手底下暗暗摆好架势。虽然对方都带着枪,但是在这个距离上,封肃有把握在他们拔枪之前就把他们打得睡在地上起不来。如果他们的回答是肯定的,他就想立刻动手,然后……离开这个城市。
封肃绝不回去。
顺子和彪哥对视了一眼,顺子说道:“我看褚爷没这个意思,他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所以我们要跟你谈谈。”顺子有些焦急地说。
“川江号子,我们不想为难你,你也别让我们为难好不好?你知道在我们仨之间至少能摆点道理。”顺子和彪哥稍微离开点距离,手握住了枪柄。
封肃轮流打量着他俩,情况变得不太容易控制。这一点点的距离让他觉得没那么有把握了。他们很警觉。如果逃跑的话,他们俩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把他打死。但现在也没这必要了,既然诸爷没叫他回去的意思,那也就无所谓。他放松下来,笑了一下。
“顺子,不再把枪放裤兜里啦?”
“不了,插皮带里也挺好。”
“不害怕走火打飞你的蛋蛋啦?”
顺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开保险也就不用怕了。”
“好吧,我们谈谈,到哪去谈?”
两个人也放松下来,把手放下来。“我们确实好久没聚在一起了,你还是那么结实。”彪哥拍了拍封肃的肩膀,他对身体结实的人总是保持着好感,,“今天我们要好好喝一杯。”
“先叫辆出租车再说。”顺子说道。
“我们去哪儿?”封肃问道。
“机场。我们搭飞机去成都。”
上了车,封肃当着两人的面给公司请了假,说自己回老家奔丧。他关了电话后顺子笑着说:“干吗说自己奔丧啊,多不吉利。”
“没什么吉利不吉利,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顺子看着他没说话。彪哥说道:“号子哥,你的挎包我来给你保管吧,完事之后我再还你。”封肃顺从地把包递给他,彪哥仔细地清点里面的东西。然后他从里面本子上撕下一张白纸,写了个清单递给封肃。
“别动那张画。”封肃说道。
“什么?”
“不要去碰那张画。”
“嗯,我不会去碰它,它在一个夹子上。”
“不要把那张画弄脏或是弄皱,否则我杀了你。”
彪哥点点头,一直到达机场,他们都没再说话。
第六章
10点过他们到达成都。有个女孩已经在等他们。她开车把他们送到一家酒店。
“需要其他的服务吗?”她直接问封肃。
“不。”
她不无遗憾地点点头,然后自己开车离开。彪哥带领他们走进酒店,在服务台上他出示了一块小木牌,然后从一个女孩儿手上直接拿了8号房间的钥匙。
“有东西留给我的吗?”彪哥盯着服务员,再次晃了晃手里的小木牌。服务员顿时满脸通红,迅速从背后隐藏的隔间里把一只小旅行箱直接拖到彪哥面前。她谦恭地把拉杆拉开递给彪哥。
“对不起,我才来一个星期,对酒店的工作不是很熟悉,请您多包涵。”从这女孩儿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多么地需要这份工作。
彪哥略一点头便走向电梯。
“家族在这家酒店有30%的股份,我们行走的时候就会很方便。”彪哥在上楼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着,“你该要那个女孩,家族里的妞没哪个差了的。”
“你没发现我从不要家族里的女孩吗?跟她们上床有乱。伦的感觉。”
顺子和彪哥同时笑了起来。顺子说道:“我永远都不会理解你的伦理道德。”
他们把封肃的包放进保险柜里,然后走出酒店,找了家鱼馆准备吃饭。那只从服务台带上来的小旅行箱被提在顺子的手里。他们知道封肃喜欢吃鱼。在馆子里他们要了个包间。过了会儿,菜上来了,是一种非常好吃的酸汤鱼。封肃还没怎么吃过,他肚子饿了,不打招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觉得这鱼确实非常好吃。
没吃两口,顺子要了瓶五粮液,他给每个人斟了一大杯。
“来,彪哥,号子哥,咱们干一杯。”顺子率先举起了酒杯。
“对,号子哥。我们暂时不谈公事,先好好喝顿酒。”彪哥站了起来。
封肃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刺鼻的酒香突然让他打了冷战,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酒杯。
“好久没喝酒了。”他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干了这杯。”他一仰脖子,把酒全部倒进喉咙里。那酒象一块烧红了的石头一路滚烫着流下去,他觉得很不舒服,但是熟悉的感觉却让他很快意。
三个人早晨都起的比较早,这时候都觉得肚子饿,大家就埋头大吃起来。整个过程没谁说太多的话。封肃身上有一只用鸽子血纹的大龙。平时完全看不见,两杯酒下肚后,那条龙便显现出绚丽的色彩。一只龙爪狰狞地扼住他的脖子,在敞开的领口里面,隐约可见的龙须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微微飘舞着。彪哥看见了示意顺子。他们俩也把衣服敞开,然后抓住封肃的手臂。封肃一抬头,看见两个人正咧开嘴冲着他嘿嘿笑呢。顺子胸口上纹了一只仙鹤,彪哥的胸口上纹了一只狼头。
“干吗呀,这玩意成了执行官的标志了吗?”
“玩玩呗。”彪哥说道。封肃也不理他们,继续吃喝。
不到一小时,他们就酒足饭饱地在吃着水果,剔着牙齿。封肃拿了只苹果,小块小块地吃着。
“说吧,现在咱们谈谈要干些啥事。”封肃说道。
“你来说。”顺子对彪哥说道,“不,还是你说,我说不好。”
顺子站起来,把包间的门关好,然后说道:“褚爷要开始一个清理运动,我们家族里面有叛徒。”
“不新鲜啊,哪个家族没有叛徒,我看一般都会有一个两个的。”
“我们有9个。”顺子低声说道。
“哟,这是怎么回事?我在的时候好象是觉得有三个不太对劲,怎么会有9个了?”
“树大招风吧,这些年褚爷做得比其他家族都好,这是难以避免的事。”顺子说,“你说的那三个都在清理的名单里,但是还有藏得更深的叛徒和我们不好下手的叛徒。有一个是老家伙,是看着我长大的那种老家伙。妈的,你说他们犯的什么糊涂?都那么大把年纪还胡思乱想,而且这里面有自己从前的兄弟,想着就不舒服。”
有些老年人越老越是心胸开朗,但有的老年人却变得越来越麻烦。不仅固执愚蠢,而且对某样东西是越老越心热。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妈的臭钱。
“嘿,你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你难道不知道你混的是什么地方?”
“也不是,如果有必要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一天之内杀三个兄弟加一个大叔就太让我恶心。”
“你肯定有计划来避免这种情况。比如你叫彪哥……”
“是的,是的,这是自然的,我杀彪哥的兄弟,彪哥杀我的兄弟,事情该当如此。而我们两的兄弟你来杀,还加那个大叔。”
“没错,我干最脏的活。”
顺子不好意思的笑笑:“但是这很公平啊。而且这样速度会快些,下手的时候不会犹豫,你说是不?”顺子对彪哥说道。彪哥点点头表示同意。
封肃露出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的表情,顺子接着说道,“这次得做得干净利落,速度要非常快,不能有落网的,不能给他们任何还击的时间。现在他们都处在监视当中,除了我那个叔叔。我这有个安排的时间表。”顺子拿出一个小本本,在封肃面前翻开,“你来看看。”
封肃仔细地看着,上面清楚地写下了姓名、绰号,所属部门和来自哪个家族,以及动手的时间。这些名字被分成三组,每个组后面分别写着:顺子杀、彪哥杀、川江号子杀。
“太保守了,你留的时间太宽松了。”封肃把本子推到一边说道。
“嗯,我就是想叫你先看看,”顺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要不了一天时间,你要是图快的话,半天就够了。没问题。”
“那你说说吧。”顺子很兴奋,他已经很久没向这个以前的上司讨教了。
“这个计划要9部汽车,每三部汽车一个小组,我们每人带一个小组。司机要选机灵点的,最好跟交警关系比较熟。每个小组带两个打杂的,他们负责搬运尸体。他们得一直跟着,直到分队的任务完成,他们的任务也才能算完成。时间也不要在上午,尤其是行动时间定在8点钟简直是开玩笑。那时候是交通高峰期,你想快都可能快不起来。要从中午开始,因为人一般在中午的时候容易放松,路上的车也不多。整个计划改成这样……。”
第七章
等封肃说完后,顺子和彪哥开始考虑,然后三个人仔细讨论细节以及可能的突发事件。最后他们都在脑子里把过程顺一遍,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下午5点,我们就又可以喝酒了。”封肃说道。
“太好了,这样速度确实会非常快。”彪哥站起来,紧握双拳,肚子猛地挺出去,一个从电影中学来的下流动作。
顺子笑笑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这计划仿佛有很大的把握,当然是在有川江号子的情况下。
“我没有这个。”封肃盯着他俩,跟投降似的把双手举到了肩膀,然后握紧、打开,再握紧、再打开。
“差点忘了这个,真不好意思。”顺子提起放在包间墙角的那只旅行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
“你的枪,你的剑,你的刀,你的子弹,你的……人。”他最后把封肃负责干掉的人的照片放在最上面。“这次不是大规模火拼,所以我只带了你的短兵。”
封肃的眼睛眯了起来,微微有些颤抖。他站起身,凝视着盒子里的东西。他曾经想忘掉它们,此刻才知道这些东西给他打下的烙印有多深。它们曾跟随着他干了无数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些冰冷无情,血债累累的武器,却是他当年无限忠诚的朋友,它们在饱饮鲜血的同时为他带来了极高的声誉。由于“川江号子”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头,使得这些武器蒙上了一层传奇般的色彩。在寂静了多年之后,它们再次真实地被其主人握在了手中。
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老时光。
封肃走近它们,轻轻地抚摩着,嘴里低声说着,象是在喃喃自语:
“鲁格p85,你这凶枪中的凶枪,误伤自己弟兄的枪我是不会再使用了。柯尔特357,我也不想用你,因为我这次并没有……血海深仇。50ae,沙漠之鹰,你这老天王,你是门大炮,关在盒子里真是委屈了你。我们这次是清理门户,我们需要一个小小的喷水莲花而不是消防水龙。伯莱塔92f,我的好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没有了枪口前的头颅,你是否感到了寂寞?”
封肃从刀鞘里拔出小太刀,他微微侧转着刀身,让灯光象水一般从刀身上静静地流过。“我的美人,我的皇后,你觉得孤单吗?你还是那么动人,那么甜蜜,你可曾忘记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妙时光?”
封肃放下刀,转过头去再次久久凝视着那支伯莱塔92f手枪,此刻这个房间里掉根针都能听见。
“默默地选择起点,”他几乎是温柔地把它从枪盒里取出,然后插入弹匣,拉上枪膛。
“骄傲地选择归程。”他盯着黑洞洞的枪口,仿佛可以看到里面嚎叫的人头。
“谁选择寂静的世界,”他拧上消音器,朝窗外“啾”地一声射出一颗子弹,远处喷水花园中的一盏大灯应声而破。
“世界选择他的歌声。”注1彪哥和顺子站在一旁呆呆地瞪着他,不敢说话。这个冷血狂人有时候就象贵族般的优雅。看着他低声细语地跟自己的武器说话,你不太容易联想到到他曾拿着那把小太刀,穿过两条街去追杀另一个家族首领时的情景。但是有了先前的印象,就会觉得现在既不可思议又让人着迷,也许这就是封肃让人喜欢的地方。他曾带着他们象蛇一般在一座废弃的大楼里潜伏好几天,也曾带则他们象出笼的野兽般跟其他家族火拼;他的语言有时非常粗俗,有时却象个诗人;当他们担心地看着他象喝啤酒般喝白酒时,他却可以一直头脑清醒地跟你说话;他上一秒钟还在不着边际地说些疯话,下一秒钟可以清晰明确地告诉他们接着该做的事情。他们有时候真的担心他会不会疯掉,会不会下达诸如“打开窗户,跟着我到天上翱翔一会儿吧。”这类的命令。他们跟着他干了五年,也学了五年,从专业的角度来讲,封肃是令人钦佩的。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思维上,迄今为止他们也只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只要他在,那么他们只能屈居配角。他们不知道他超人般的能量和胆气从何而来,面对这样的问题时,封肃向来都只是笑笑,讳莫如深。
最后他选了那把伯莱塔手枪,它不加消音器都可以象蚊子的嘴那么准确。他又选了一把丛林匕首,它可以轻易地刺进人体,也可以象镰刀一样割断对方的喉咙。他把武器藏好,心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杀掉彪哥和顺子,然后跑掉。然后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样做的结果就是以后的生活将不会再得到安宁,直到自己死去。当一个人想好好地讨生活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对某些事情妥协或是低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面对一个指着他的脸的歹徒,封肃可以轻易将他制服。但是一个人去对抗一个黑道家族就显得很不明智。时隔五年了,这个家族首领仍然非常轻易地控制着封肃。叫你去杀人你就得去杀,哪怕杀的是熟人甚至是兄弟。这真是他妈的很的生活。封肃暗暗诅咒着,他心里非常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或是在以后更有价值的生活道路上收获更珍贵的东西来抵消此刻的羞辱感。
“好了,那今天就这样吧。你们今天得跟行动时的兄弟待着,多交代交代,别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