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天空在男人身后。她用力眨眼,不敢相信看到的是真的。
“怎、怎、怎么是你?”她还没从差点坠河的惊险中缓过来,一句话说不连贯。
身上的人喘着粗气,头发上沾了几片叶子,手指陷进泥里。她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温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他说:“你、不准走……”由于一路狂奔,又从河边滚下,他的声音丝毫没有底气,竟像是要哭出来。
她替他拿走头发上的树叶,擦掉他脸上的脏污,说:“你不准我走,叫住我就可以,干嘛要把我推下来?”
他不说话,气息已经稳住。他不打算告诉她,在她关上门的一刻他就后悔了,他不想她离开。愤怒、烦躁、空虚,他被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屋子折磨得坐立难安。不安中,看到她放在他手心的纸币,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给了他,她说要帮他祈福。他忽然想起,认识她以来,除了一排齿痕,他什么都没给过她。她也什么都没有要过。
如果她走了,如果他见不到她了,如果……
好吧,他终于对自己承认,他舍不得她,他爱上了她,就算只有一丝一毫。他爱上的不仅是能和他完美契合的身体,还有她的微笑,她的声音,她的味道,她的那股傻劲。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刻意表现得坚强,也从来没主动寻求过保护,他对她的鄙夷都仅仅是源于自己的猜测,对她的同情也不完全出于好心,更多的是不自觉地想满足自己的优越感。
在她一次次的飞蛾扑火中,他享受着她对他的迷恋,享受她的身体。不知不觉,他沦陷在她并不高明的陷进里,也许是在她笨拙地表白的时候,在他和她争吵的时候,在他用脚趾撞她鼻子的时候,在他认识她以后的……见鬼的任何时候!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追出来,看到她正向警车跑去,他血液里的疯狂因子立刻爆发,他采用了最粗鲁也是最奏效的方法,直接把她扑倒!只是途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他没有考虑到自己的速度加上重量对她的冲击力有多大。
“可以起来吗,你压的我很……”她微弱的抗议声打断他奔走的思绪。意识到自己把重量都加诸在她身上,他立即爬起来,顺带也把她抱起站定。
河岸上突然探出一个人,一身警察的装束,对着他们喊:“需要帮忙吗?”
他心下一紧,猛地抱住她亲了一口说:“没看我们正忙着亲热吗!”
警察耸耸肩,离开岸边,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呼了一口气,松开她。她一脸的不解。他什么也没说,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拉着她爬上河岸。
“喂,你……”她试着甩开他的手,却敌不过他的力气。明明刚刚才叫她滚的人,现在又突然跑回来不让她走,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行走间,太阳高照,清晨的气息越发浓厚,上班的人都已经在路上。白人堆里,两个在路中央拉扯的亚洲人很是显眼,不时有人向他们投来关注的目光。
他不想引起警察的注意,把她带进一条偏僻的小路,一把把她推到墙上,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狠狠地吻住了她。直吻到嘴里一股咸味,他不小心咬破了她的下唇。
他离开她的唇,固定着她脸的手却没有放,他用拇指拨开她的下唇。唇角被牙齿磕破了一道口子,不大,血一点一点溢出来。他用舌尖替她舔掉,轻声问:“疼吗?”
她点头又摇头。她还没从他突如其来的吻里缓过劲,又被他过分亲昵的举动带进另一个漩涡,脑子里有一个齿轮卡住,导致她所有的思维全线瘫痪。
他把她的头按进他怀里,望着天空说:“留下来吧。”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里有着不知被什么打败后的无奈。
一架东去的飞机恰好在视线里经过,他闭上眼,紧紧拥抱住怀里的人,确定她真的是在这里。
这种随时害怕失去,害怕被丢弃的感觉就如同多年前一样。同样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冬日,他的妈妈,如今已经想不起来确切长相的妈妈,带着他来到一座陌生的房前。房子和他家的比起来,只相当于半个活动室。开门的是个和蔼的中国女人,她把他们迎进去。他一眼就望到墙上挂着的用红色绳子编制成的漂亮装饰,后来他知道,那叫中国结。
不多时,一个中国男人走出来,妈妈和他们坐在客厅里用中文聊天,他无聊的四处张望。
“只有7岁啊。他会中文吗?”男人问。
“会,不过英文说的更好。”妈妈说。
“生过什么大病没有?生活上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吗?”女人问。
“不,他身体很好。性格方面也很开朗,相信我,他是个好孩子。”妈妈说。
“我们当然相信唐夫人的孩子是极优秀的,只是怕跟着我们会委屈了他。”
“不,你们都是有学识的人,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教育好他。大家都是中国人,你们也能明白我的不得已,要不是……我也不会舍得,这么狠心……”
“夫人,我们理解您的痛苦,就是这孩子……万一他闹起来……”
“就让他,就让他恨我吧。”
当时,他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身处陌生的地方,心中有隐隐的担心,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妈妈的动作。然后,他的担心变成现实。妈妈和那一对夫妻出去,他想跟着,却发现门被反锁了。他疯了一样用牙咬用脚踹,把木头抓出一道道凹痕,嘴里拼命喊着:“妈,你不要丢下我!妈!”
他尖利的哭喊终于唤来了妈妈,他清晰地听到她的脚步声来到门外,满怀期待地等她为他开门,最后只等来一句充满愧疚的话。她说:“一路,我的儿子,妈妈爱你。”
她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个拥抱就永远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从此,一种对于爱的不确定感,就算拥有了也随时害怕失去的不自信甚至是自卑感,深深根植于他的心中。
“你还喜欢我吗?”他问。
怀里的人想探出头,挣扎无果后,闷闷说了一声:“喜欢。”
“你不会突然不要我吧。”他又问。
“除非你讨厌我了,那我就回中国去。”她说。
他苦笑着道:“你在威胁我吗。你不不如直接说,如果我不喜欢你了,你就不活了。”
“妈妈说,我的命是她给的,她没说要回去,谁都不能拿走,就连我也不能。”她说着,肩膀一颤一颤,闷闷的声音直传到他胸口。
妈妈。他咀嚼着这个词,很想认识一下她嘴里这位伟大的母亲,可是她死了。那他是不是能从她的女儿这里得到一些关于妈妈的美好的回忆呢?这个女儿,这个女孩子,这个女人,是不是可以让他对爱重新恢复自信呢?
“你真的不会不要我,或者突然离开我吧。”他想再次从她这里得到保证。
“不会!”她无法看到他的眼睛,怕他不相信,情急下举起一只手做出发誓的姿势。
他看着她光洁的手心,那条据说代表爱情的手纹平滑非常,直延伸至中指的根部。他握住她的手,在唇上吻了一下。
“可是……”
“可是什么?”
刚放下的心,因为她一句欲言又止的话重新提起来,他把她放出他的怀抱,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
“可是,你要一辈子跟我上床吗?”她认真地问。
有意忽略“上床”两个字,他考虑一下说:“给我时间好不好。你随时都可以回中国,所以给我一点点时间不过分吧,毕竟你要的是一辈子。”
“你多大了?”她突然问。
他以为她要嘲笑他,别扭地答道:“25。”
“25,”她歪着头思考了片刻说,“如果你能活到100岁,那就还有75年的时间,那时我才93岁。”说到这,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力点了下头道:“好,我决定给你75年的时间考虑。”
“也不用……这么久。”他惊叹。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句甜蜜的情话,可是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是当情话来说的。不过,他还是听的很开心。
“用的,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讨厌我,真的。”她强调。
“为什么?你有什么缺点是我没看出来的吗?”他装模作样地把她全身又看了一遍,特别是那些凹凸有致的地方。
“那个……反正……你好好考虑就是。”她支支吾吾,努力压抑住罪恶感。她还是没办法把那个秘密告诉自己最在乎的人,对痛苦和羞辱她可以麻木,但是在这个人面前,她想保持最基本的尊严。
没有再做追问,他柔声说:“回家吧。”
她微笑,牵起他的手。两个人同时起步,却向相反的方向走。他硬是把她拽到和自己同一个方向,说:“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哦,”她点头,忽然又转过身说,“那我也要去拿行李。”
他再度把她拉回来道:“就那些破东西,送都没人要。需要什么我给你买。”
“妈妈说不能随便花男人钱。”
“你是随便花的吗?你认认真真花的!”
“好吧,认认真真。对了,你真25岁了?”
“是啊,怎么了?”
“我以为你最多就20岁,没想到你和我叔叔一样大。”
“那是我保养得好。你不会想叫我叔叔吧。”
“按照我们那的习俗,应该要叫的。”
“你敢叫试试!”
“叔……”
“不准叫!”
“哦……”
奈何是爱(二)
让人惊叹的闪闪发亮的房间,朱红色的壁纸下,柔软的沙发里,他抱着她,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儿亲亲她的嘴角,像是发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爱不释手。
“你喜欢我吗?”他第五次问。
“嗯。”她耐心地点头。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喜不喜欢。”
“喜欢。”
“真的喜欢?我有什么好让你喜欢的。”
“就是……喜欢。”
“有多喜欢?”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那你不是应该立刻就能说出答案吗?你不回答是什么意思?”
“……”
她被他抱得快窒息,勉强把头探出来,求饶说:“我回答,我回答。”他这才松开手,她从他腿上坐起来,站到他面前,想着该怎么说才能平复他的不安。从被他带回来以后,一整天,他都在重复着相同的问题,对于他的每一个问题她都老实回答,他对她的答案却总也听不够。
“我喜欢你啊……”她把手臂张开,开得不能再开,说,“有这么多!”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显然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
“我喜欢你,像我举得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她尽力把双臂向上举。
他皱起眉,看着她高举的手臂,翘着的一只腿轻晃。
“我喜欢你,有你的脚趾头那么多!”她又补充道。
他一下站起来,捏住她的脸说:“臭丫头,你以为我没看过这个童话吗?”
她被捏成的柿饼的脸上咧开一条缝,惊喜地说:“你也看过啊!”
他改用手心揉搓她的脸,背出童话里的句子,他说:“我喜欢你,一直过了小河,在远远的山那边。我喜欢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回来。”
说完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被这丫头骗走了这么多甜言蜜语。
她听了,低头偷笑,笑完对他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太阳,绕都绕不回来。”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有些狰狞。“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他忽然吼道。
她吓了一跳,呐呐地问:“哪三个字?”她只是照着童话里兔妈妈的话说的。
“就是……”他被噎住。不想让别人说,难道自己还要重复?再说一般人很好理解他说的是哪三个字吧。“你不要明知故问。”他说。
“我真的不知道。”她辩解。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就是这三个字!”
吼完,他直想找根柱子撞,为什么这个丫头明明很傻,他却拿她没有办法,还总是着她的道。
“我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她保证。
看她认真的样子,越发显得自己很无理取闹,他揉揉她的头发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说?”
“啊?为什么?”
“因为……”他有些无力地说,“没什么,就是讨厌这三个字。”
“哦,那我不爱你。”
“你说什么!”
他再度捏住她的脸。她居然说不爱他!
“我、我、我,我说不爱你的意思就是我……就是那三字的意思。”
“哼。”他用力撞了一下她的额头才松开手。
她眼泪都出来了,脸颊和额头一起痛。男人真的是很难懂的生物,之前对她很冷淡,现在又出奇的热情,可是有时又很暴力,还讨厌听她说“我爱你”。
“我要去上班了。”那个难懂的生物蹂躏完她以后,脱得□,在她面前边晃边说,“你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俱乐部的工作我会帮你辞了。”
她眼睛里都是他健美的身体线条,眼珠子跟着他的身体晃啊晃啊。
“听到没?”他敲一下她的头。
“啊?”她抬眼看他,显然是没在听。
“我说你以后不要出去工作。”他重复。
“不工作?不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饭吃。”
“我养你!总之在你没拿到绿卡之前,不要乱出门。”
他换好衣服,上身是一件黑色的戴帽子的粗线外套,下身是当时流行的朋克亮皮裤子。他是她见过的最适合黑色的人。
对上她赞叹的目光,他一伸手把她勾进怀里亲了一口说:“晚上回来再好好疼疼你。”
朝她扔了个飞吻,在她脸红的注视下,他笑着关上门。
旋转楼梯在脚下延伸出一个漂亮的弧线,他站在自家的门前,看着窗外的星光,迈不开步子。
今天,就是今天,他让一个女人进入了他的生活。他被陌生的幸福的疼痛冲击着,在她面前极力表现得轻松,却还是掩饰不住不安。这是爱,这是爱,他一直这么提醒自己。他得到爱了,然后呢?他要去守护她。
爱上一个人不难,难的是如何守护住这份爱,难的是在他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偏执占有欲下,那个人能心甘情愿让他守护。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抬头,对着空气吐出一口白雾。他的身后,是他的家和他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像是被这种幸福压的透不过气。有种刚刚进行了一场战斗后的无力。
楼道里非常安静,他有充分的空间埋头积聚力气以及消化各种复杂的感情。可想得越是深入,越是理不清。
上班的时间就快到了,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门,用额头轻轻抵着,像抵着门里的人的胸口。好吧,这是属于他的幸福,他认了,谁也别想拿走。
屋外的星光比从窗口望出去的还要灿烂,他哼着中国欢快的老歌,两步并做一步来到工作的地方。
这地下的奇特空间里,他要做的就是用自身的魅力挑起他人的□,每天如此,将近一年。
“路,你今天看上去特别高兴。”一个浓妆的漂亮女人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
他不动声色的离远她几步说:“有钱赚当然高兴。”
女人识趣地走开。
他擦了擦肩膀,想擦去浓重的香水味。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他看着肩膀,发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前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细节,只要他高兴,不管是男人女人,怎么玩都行。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什么洁身自好,在他看来都是立牌坊的虚伪。他最擅长的就是挥霍自身的魅力,赢得他想要的一切。在身世的重压下,他最好的结局就是纵欲而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路,你在想什么?”沙克问。今天又是他们同场。
“我在想……一次□多久才会让女人满意。”他玩世不恭地敷衍道。
“哈,”沙克怪笑一声说,“不是有个女人只看到你脱了衣服就□了吗?从此你就一炮而红了,你怎么……”
“沙克,你考虑过要安定下来吗?”他突然问。
“我?”沙克看了他一眼说,“我赚够钱就回俄国。”
“你是俄国人?”
“是,呵呵,很惊讶我一点口音都没有吧。为了在美国生存我可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不过到现在才发现,美国虽好,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沙克扬手,把口红扔进对面的化妆箱里。“上场吧。”他说。
没有白可在夜晚,他的舞跳得索然无味。他惦记着她,不知道她在家里做什么,会不会不习惯。
舞毕,莉莉丝按例拿来装着酬劳的信封给他。他想起白可的事,对莉莉丝说:“我来帮白可辞职,她以后不在这里干了。”
莉莉丝扬起眉说:“真的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他耸肩:“我喜欢她,我打算和她过日子。”
“上帝,我是不是听错了。”
“无所谓相不相信,你只要知道她以后不会再来这里就行。”
“哼,是我先发现她,是我把她带进来的,现在,你尝到甜头了就想要我放人?”
“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你就这么想要她?”
“我喜欢她。”
莉莉丝和唐一路在人来人往的后台争锋相对着,听到唐一路说喜欢白可,她转过身高声叫道:“听着,我们当红的脱衣舞男说他喜欢上我们这里偷渡来的女招待,请大家为这对……”她想了想说:“为这对下层男女欢呼吧!”
来往过路的人纷纷发出刺耳的叫声,做出各种俗辣的艳舞动作。那些人脸上都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在这个比地面还低的地方,有谁相信会有真正的爱情。
唐一路在众人的讥笑声中保持着绅士的微笑,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对众人示意安静。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他说:“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是我相信她存在。下层人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不过既然你们不相信,那我丝毫不奇怪你们至今孤独,因为你们总是认不清爱情的样子,总是错过。”
说完这些话,他拿起桌上的信封在众人的沉默中离去。
夜还不是很深,他走在熟悉的路上,想到有人在家里他,笑了出来。其实他是在遇见她以后才开始相信爱情,他甚至没有做好迎接爱情的准备,只是本能地不想失去一个人。
打开门的时候,屋子里亮着灯,他看到她穿着他的睡衣,蜷缩在沙发上睡着。
他轻声走到沙发边蹲下,把遮住她脸的头发移开,静静地看着她。
就为了可以每天看到这张安详的睡脸,他想他可以和上帝交换一些东西。
美好的生活才刚开始。
奈何是爱(三)
白可醒来的时候,感到胸前异常温暖。一低头便看到唐一路柔软的黑发,他的额头紧贴在她胸口。她的眼前一阵晕眩,久违的幸福来势汹汹。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从沙发抱到床上。黑色的帘子拉得严实,分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埋在胸前的头动了动,一双手在她腰上摩挲。
“你醒了?”她问。
“嗯……还差一点点。”他咕哝着,放在她腰上的手探进她的后背。同时,他抬起头,与她交换呼吸。
“你喜欢我吗?”他问。
“我不爱你。”她说。
他低笑:“我也不爱你。”
探进她温暖身子的时候,他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喘。想不出为什么,虽然这是一副新鲜的躯体,他才拥有她没多久,却像是早就应该属于他的。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粘腻的摩擦声和喘息。
直到被放进温度舒适的水中,她才得以停止呻吟。她的身体毕竟是青涩,还经不起太久的性事。他把暖气开大,和她一起坐进水中。
她伸出手够到窗帘,把它拉开,正午的阳光从结着一层霜的玻璃上透进来。
“待会儿我带你出去转转吧。”他说。
她点头:“自从干爸死了以后,很久都没有人陪我散步了。”
自从干爸死了以后,她一个人,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找饭吃,吃不完的拿到公园喂鸽子。那时她很奇怪,美国怎么会有这么多鸽子,它们在这个国家广阔的领路上自由来去,没有人会突然冲出来指着他们说:请交出你的证件!
再次来到白天的公园,这里没有了夜晚时的安静,她有些紧张地拉住他的手。
他小声说:“放松,警察不会无缘无故调查你,要是你一直这么心虚,那就说不定了。”
可是常年养成的习惯怎么可能轻易就改掉。他看着她畏缩的样子,想了想说:“我带你去添几件衣服吧。”
不等她同意他就拉着她向路边的服装店走去。要让一个人变得自信,首先从外表上就要改头换面。
在店门前,她迟迟不肯进去。她说:“衣服去社区救济站拿就好,不要浪费钱了。”
他指指她穿在身上的宽大的灰色外套说:“这能叫衣服吗,口袋还差不多。衣服不是用来穿的,而是为了突出人类美好的身体曲线。”
她听不懂他奇怪的理论,在她离开中国的时候,最漂亮的衣服也不过就是一件白衬衫配一条红裙子,那时候,灰绿的粗布外套才是主流,衣服够穿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件,这件,这件……”他不停地挑出他认为适合她的衣服让她试。试出来却都不太合适,她的骨架纤细,是典型东方人的细长身材,很多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大。
他皱着眉说:“你吃什么长成这样的。难不成要带你去儿童服装区?”
她把落在肩膀下的领子拉上来,散布在锁骨边的红色吻痕清晰易见,在店员含笑的注视下她窘得抬不起头。
一个同来买衣服的红头发的女孩子笑着对唐一路说:“你妹妹很漂亮。”
“她是我女朋友。”他更正道。
“这么年轻的女朋友?”女孩问。
他瞥了白可一眼说:“她已经18岁了。”
女孩惊讶地把白可打量了一遍说:“东方人真神秘,永远看不出年纪。”
白可换好自己的衣服,局促地站在唐一路身边。唐一路对店员说了声抱歉,拉起她的手走出去。在店外踌躇一阵,还是带她去了童装店。
他给她买了最大号的童装,居然很合身。只不过大都是黑色的,低领的圆点毛衣,吊带的棉绒裙子,裙边镶着蕾丝。外套选的是束腰的皮装,他似乎很喜欢皮装,给她选的靴子也都是皮的。
最后,包括内衣都买齐了。那些半透的文胸和内裤都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还有渔网吊带袜和戴着猫耳朵的奇怪的帽子,她虽然奇怪,但还是很喜欢,这是他第一次送她东西。
正抱着一堆东西往家走的时候,一个游行的队伍迎面走来,他把她拉到街边的凉棚下避开那些人。
“怎么了?”她只顾看新衣服没瞧见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种族歧视者。”他说。
她瞧了一眼那些激愤的市民们高举着的标语,一个牌子上写着“把黑鬼们赶出去!”,另一个写着“我们要干净的美国!”嘴里大声喊着口号:“白人至上!”有很多警察在四周巡视。
他们站在凉棚下等人群都过去了,才穿过街道。
“为什么美国人这么讨厌外国人。”她问。
“这是历史造成的,”他说,“白人有着不可理喻的优越感。不管什么时候碰上这些人你都要躲着点。”
小心地避开人多的地方,他们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突然从拐角处冲出一男一女,惊慌失措地撞到他们身上。白可被唐一路及时拉住才没摔倒,而那一男一女中的男人痛苦地坐在地上呻吟。女人紧张地扶起他,待看清撞上的是两个东方人后,拉住白可的手说:“求求你们,我丈夫受了伤,求求你们帮帮我。”女人说的是中文。
白可立刻和女人一起扶着男人,对他们说:“先进来吧。”
唐一路挡在他们面前道:“很抱歉,请说出你们的身份,不然我不能冒然让你们进我家。”
“我们是中国人。”女人说着,眼泪流出来。
“有绿卡或者暂住证吗?”他问。
“我们……我丈夫是被那些白人打伤的,我们不能去医院,求求你了……“女人泣不成声。
白可看着男人不停往外渗血的大腿,用眼神恳求唐一路。他被她看得无奈,只好先让女人把男人扶进客厅。换做以前,他帮他们一次也是无所谓,可是现在不同,他还有一个白可要护着,必须处处小心。
男人的大腿外侧像是被利器刺伤,流了很多血,已经神志不清。唐一路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在伤口四周敷着,又拿来一些药涂在上面。
白可端来糖水,女人接过想喂男人喝,但男人的嘴怎么也弄不开。女人哭着,喝了一口糖水,哺到男人嘴里。白可看得感动。唐一路简单地包扎好伤口把白可拉到一边说:“别用这种眼神看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啊?”白可没听懂。唐一路正想再说一遍,女人突然叫起来说:“耀东,你醒了!”
他们循声望去,男人果然已经睁开眼睛,虚弱地抬起手,女人一把抓住,放在脸上。
“你……没事吧。”男人艰难地说。
“没事没事,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女人急切地说着。
唐一路看着他们考虑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五百美元递给女人说:“既然没事了,收了这钱就带他走吧。”
女人犹豫着,男人缓缓摇了摇头:“谢谢你们救了我,但这钱我不能要。谢谢你们。”他动了动被女人握住的手说:“我们快走吧,别给人添麻烦。”
“可是……”女人欲言又止。
白可俯过身问:“你们没有地方去吗?”
女人说:“有是有,我们就住在这座楼后面的仓库里,可是我们的钱已经用光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
“别说了,我们快走。”男人打断他。
白可直起身,拉住唐一路的袖子道:“就留他们一晚吧。”
在白可和女人的祈求下,他勉强答应了。他也不愿意白可认为他是自私冷漠的人。
用面包夹火腿做成一顿晚餐后,他准备去俱乐部上班,临走前嘱咐白可一定要当心。
等他走了,女人才松了一口气。跟这个凡事都很讲究的漂亮男人同处一室,她的神经总是没办法放松。不过,他的女朋友倒是很和善,年纪看上去不大,应该很单纯,谁知道呢。
“你是中国哪里人?”白可问,端来两杯牛奶递给他们。
女人说了声谢谢,先喂给男人喝了一口,说:“我们是苏州人,来美国已经五年了。”
“苏州人?我是无锡人,算半个老乡。你们也是偷渡来的?”她笑着问。
女人愣了一下说:“也?你也没有绿卡?”
白可点头。
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突然出声道:“小姐,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轻易对别人说,人心难测。”
白可捂住嘴,很抱歉地低下头。男人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说:“你不用道歉,我不是怪你,只是看你年纪小,也不仔细问清情况就救了我们……”男人停下来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夫妻当然对你没有坏心,但换做别人就说不定了。咱们这种没名没份在国外讨生活的人,自然都知道其中的不易。”
“我明白,谢谢你的提醒。”白可说。
“不、不……”男人有些激动地抬了一下头说,“该我们谢谢你才对。啊,还不知道小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可。”
“白小姐,我叫张耀东,这是我太太,叫魏明明。”
“张先生、张太太好。”
白可伸出手,魏明明略微尴尬地握住,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又聊了聊彼此经历,原来张耀东的父亲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死在牢里,他们被下放,返城以后找不到工作,混了几年,实在呆不下去,被几个蛇头游说,就想偷渡来美国。到了美国以后他们身无分文,一开始也像白可一样找救济过日子。后来两人想办法在中国城的餐馆里找了份洗盘子的工作攒了点钱,就想自己开饭馆,谁知惹上了那里的黑帮,张耀东脾气硬不肯交保护费,结果赚来的钱都被抢了还被赶出了中国城。他们只好四处流浪。白可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刚刚躲过一群白人的袭击。
讲完他们的经历后,魏明明说:“我算是明白了,不管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只要是人,只要为了利益,大家都一样。”
白可问:“你们没想过回中国吗?现在已经改革开放了。”
“我不甘心,”魏明明说,“我们多难才来到这里,怎么能就这么回去。留在这里至少还有大赦的机会。”
“可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
“唉,先这样吧,船到桥头自然直。那白小姐,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跟着一路,就是救你们的那个人,他叫唐一路。只要他留在这里我就不走。”
“他也是偷渡来的?”
“不,他是美国公民。”
“是吗?那你就不用担心了,跟他结了婚你也可以成为美国公民。”魏明明的语气有说不出的羡慕。
“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白可把桌上的牛奶端给魏明明,微笑着看她。
日出之时(一)
由于零时被要求加演一场,直至凌晨两点唐一路才回到后台,一杯烈酒下肚,卸下浓妆,隐隐地担心着白可。
一个白色信封送到面前,他接过,对上莉莉丝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想到交换的条件了?”他问。
莉莉丝把长长的烟嘴放到唇边抽了一口说,笑着说:“我在想你最在乎什么。说实话,在这个地方,你这样的人真是少见。被个蠢丫头套上,可惜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绕弯子”
“好,我直说。你知道,因为你一直不肯出场,我们损失了不少客户。我想……要是你同意接待一位我们的贵宾,那么白可的事我就当没发生,毕竟一个小女孩可比不上那些漂亮的香喷喷的钞票。”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就赔偿我的损失。这半年多下来,怎么也有……十五万吧。”
莉莉丝对着镜子优雅地吐出一口烟。对于唐一路这种玩世不恭的男人,在乎的无非是自由和尊严。在下层社会,没有钱,何谈自由,何谈尊严,这一点唐一路不可能不知道。
“好,回头我把钱给你。这事就这么结了。”唐一路爽快地答应。
莉莉丝夸张地抬起眉毛说:“你想好了,你辛辛苦苦地跳一晚,加上小费,才拿一千块而已。就算包个妓女都用不了十五万。”
“十五万可以包妓女,却包不到爱情。”
“你口口声声说爱情,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那么确定你们相爱?”
“时间会证明一切。等着收钱吧。”
唐一路换好外套,从莉莉丝身边走过,带起一股的凉风吹起莉莉丝耳边的碎发,她用烟嘴把头发挑到耳后,眯眼看着他留在镜台上的假发。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考虑未来生活的计划。从前他花钱没有节制,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对于人生也没有特别的打算。为了不被那些人找到,他很少待在一个地方超过两年。存下的钱是借别人的名义投资得来的,零零碎碎的也没有赚很多。脱衣舞男的工作虽然低贱,但收入不菲,暂时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了。
有时他真觉得可笑,他拿着绿卡,却过得比那些黑下来的人还见不得光。他虽生长在美国,却有一半人生在一个纯正的中国家庭里度过。他适应不了中国社会,在美国又得不到完全的接纳。
他根本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没有方向。
还好,他遇到了白可,她给他带来了新的可能。
回到家,客厅里那对偶然碰上的夫妻熟睡着。他小声地关上门,回头时女人醒了。他看她这么警觉,想她之前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他对她点了点头,她也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浴室和客厅只有一墙之隔,怕淋浴的声音太大,他没有洗澡直接进了房间。
床上是香喷喷、软绵绵的女人,他实在想不通莉莉丝那种女人怎么会觉得钞票是香的。他两三下脱光衣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抱着睡得正酣的白可一顿乱亲。
白可迷迷糊糊地醒来,脖子上痒痒的,刚伸手想推开就被人握住。她很困也不挣扎,随便那人亲。可是没几分钟,她被折腾得实在没法睡觉,抱怨说:“你怎么上完班回来还有这么好的兴致。”
他褪下她的内裤前掀开被子欣赏了一会儿她半裸的样子,他的眼光果然不错,半透蕾丝的内裤穿在她身上非常性感。
她感受到他热辣的目光,害羞地抓起被子护在胸前,他轻笑着抱住她说:“待会儿不可以叫得太大声。”
不能大声叫出来的结果就是在身上的人的背上留下数条抓痕。那人一消停她就疲惫不堪地睡着了,直到清晨醒来才看到他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她很抱歉地用脸在他背上蹭来蹭去,他懒懒地说:“这可是你老公实力的证明。快去给我做早饭,客厅里的两个估计也饿了吧。”
等了很久也没听见回音,他转过身,见她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撑着头问。
她把头歪过他那边说:“老公?”
“嗯?”他顺口答应。
“老公!”她凑近了又叫了一声。
“嗯。”他伸手抚上她的脸。
她的脸居然红了,不好意思地抱住他。
“老公、老公……”她絮絮说着,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耐心听她说完,也平复下自己心中的喜悦后,说:“丫头,你老公饿不要紧,饿着别人家老公就不好了。”
想起客厅的人,她赶紧从床上跳起来,从他身上跨下去,跑了两步又奔回来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才拉开帘子走出去。
听着帘子外面四处走动的脚步声,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不多时脚步声来到床边,他睁开眼睛看到她拿着一张纸一脸疑惑。他接过她手中的纸,是那对夫妻写的留言,大意是说很感谢他们的收留,因为情况特殊,他们拿走了那五百美金,一旦找到工作立刻归还。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会有事吧。”白可担心地说。
“既然那女人肯带他走,应该是没事。”唐一路把纸揉成团扔进床边的纸篓里。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呢。”
“他们拿着钱走的,怎么好意思跟你说。喂,走都走了,那是别人的生活跟我们无关,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老公的肚子饿了!”
在他不满的催促声中,她跑进厨房给他准备早餐。
吃完早餐聊了几句以后唐一路又回房去睡了。跟他过了些日子,她渐渐摸清了他的生活规律。晚上出去工作到半夜,白天睡到下午才起,除了上班和睡觉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不定时也会去街边拉拉小提琴赚点酒钱。目前在存钱买车,准备过一两年环游美国。不过他说这话时,语气像是在揶揄自己。
过了几天,她把地下室的房子退了,收回一点定金。还有一个月就到圣诞节,街上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美国人辛苦工作一年存下的钱大多会在圣诞的时候花得一分不剩,旅行、吃饭、买礼物。有些店一年只在圣诞节前两个月开,这两个月所挣得的钱够他们花一年。
唐一路给了莉莉丝十五万后,存款已经所剩不多。前些年快到圣诞的时候他都是和那些美国人一样把一年存下的钱花光,但今年不同以往。
他还带着一个小跟屁虫。
“你乖乖待在家,不要跟着我。”
唐一路抱着一大堆圣诞礼物走在前面,白可跟在后面。他走两步就要回过头嘱咐她回去,可她仍然固执地跟在他身后。他算是明白了,不要看有些女人外表柔弱,其实内心执着的很,跟她生活了这么多天,他发现只要她想做的事他都阻止不了。不光是因为他宠着她,还因为她打定主意后总是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做完了,他想反对也来不及。
就像现在,他进了些圣诞饰品和礼物想去街上卖,她非得要跟着。
“我就是去摆个地摊而已,摆地摊,你在中国没见过吗?又没有生命危险,你瞎担心什么啊。”
“那我陪你去又有什么关系。”
“你陪我站在大街上,万一有警察过来查你证件怎么办。”
“你说过警察不会无缘无故查我证件。”
“这句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无奈,走到她身边抬了抬手说:“帮我提着这个袋子。”她听了高兴地双手接过纸袋。
公园旁的商业街上已经有了几个摊位,卖汉堡和旧书之类,他们运气好没有遇到抢生意的。找了一块空地,在地上铺上一块布,把货一件件摆好。有小孩子最爱的糖果棒和水晶球,还有圣诞帽和彩灯。都是颜色鲜艳的东西,她光看着就觉得喜气洋洋。唐一路对东西摆放的位置很讲究,一定要分好类别整整齐齐的。她也跟在他后面仔细归类,两个人跪在地上忙着忙着头就碰到一块儿去了。
她吃痛地捂着额头,他幸灾乐祸地笑。
天气有些阴,不是节假日,街上的人并不多。他们等了一会儿,手脚冻得冰凉。他看她等得无聊,就从箱子里拿出一颗糖放在手心说:“我变魔术给你看。”
“你会变魔术?”她问。
“你老公我有很多绝活,你还不知道呢。”他用左手修长的手指轻佻地拨了一下她的刘海,与此同时,右手在空中转了个圈,再摊开来,糖已经不见了。
她来了兴致,握住他的手问:“糖呢?”
他嘴角勾起,右手在她耳边一抓,同样的一颗糖被他捏在指尖。
“哇,你怎么坐到的!”她惊讶地问。
他拨开糖纸把糖塞进她嘴里,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说:“真好骗。”
她含着糖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甜吗?”他问,根本没打算解释那个所谓的“魔术”。
她点头。他的头忽然靠过来,吻住她的唇,舌尖探进来。一吻完毕,他笑着说:“是很甜。”
周围的空气也似乎飘着糖果清爽的气息。
“我再给你变一个吧。”
他起身又从箱子里拿出什么东西藏进袖子,然后转身对她说:“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
“只要是你给我的,都喜欢。”她说。
他对她又好气又好笑,说:“看好了。”他右手的手腕翻转,指尖凭空就多出一朵红色纸花。“赤。”他说。再一转又变成橘黄色的。“橙。”他把花丢在她裙子上。
“黄、绿、蓝、靛、紫。”他每说出一种颜色,变出的花也相应变成那种色彩的。她看他的眼神由惊奇变成崇拜。就在他享受着她崇拜的目光时,一个白人女孩走到摊位前停下,指着他手中的纸花说:“我要一套这样的魔法道具。”
他得意的笑容立刻僵住,心想你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过有钱还是要赚,本来十元一套的他卖给她二十,反正美国人也不会杀价。
女孩子爽快地掏出二十块递给他拿着魔术道具走了。
“哦,原来是用的道具啊。”她捡起裙子上纸花自言自语。
“臭丫头,逗你开心还不知足。”他把花扔到她脸上。
“我没有。”她抬起头委屈道。
“你有。”他捏住她的脸颊。
笑闹间,一阵风吹过,天空飘起雪花。这个城市经常下雪,他已经很习惯了。即便是零下十度的天气,仍然只在呢绒大衣里穿一件低领毛衣,还不喜欢系上大衣的扣子。白可却不然,一件套一件,穿得像个人形玩偶,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红红的。一直在雪里站着,他知道她很冷,她却一句抱怨都没有。
对街有一家平民咖啡馆,喝一杯只要六美元,可以续杯三次,他领她进了咖啡馆,找了个窗口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一眼望到对街。
“你在这里喝咖啡,我把货卖完了就接你回去。”他说。
“我跟你一起。”她拉住他。
“你想冻死啊。你要病了我可没钱给你买药。”他疾言厉色地把她按进座位,拉开门走了出去。
咖啡端上来,冒着香醇的热气。她用袖子擦掉玻璃上的水雾,隔着一条街,看着站在雪里的他,黑色的衣角被风掀起,发梢和肩头都落上白色的雪,模模糊糊的,只觉得这个场面好像是一个梦境。
日出之时(二)
雪越下越大了,她嘴里叼着勺子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帮他。心灵相通一样,他立刻转向她的方向,伸出食指在空中摇了摇。她泄气地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撑着头,有些焦虑地不断用舌尖舔着勺子。
唐一路看着她无意识的动作,即使在冰天雪地,埋在腿间的那条神经还是被她牵动着。他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转开视线假装去箱子里找东西。
他看着满箱的廉价玩具,忽然笑了一声。原来爱情可以使人做到这种地步,从前,他绝对不会为了五斗米去做这种俗不可耐的营生。也算是回归现实,有了个女人,有了责任,要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无意中找到一把伞,不大,红色的,每条伞骨上都粘着一排白色绒球,是小孩子喜欢的那种样式。他玩心大起,撑开伞举过头顶对着远处的她晃了晃。她擦了擦玻璃好奇他想做什么。
一个穿着黑大衣的酷酷的男人居然撑着一把小红伞在雪里跳起舞来,幸好不是他常跳的那种艳舞,而是类似于《雨中曲》这种歌舞片里的轻快舞蹈。当然,还是免不了有股妖媚的味道。
他把伞合上放在腰部,对她暧昧一笑,突然把伞展开,她没看懂只觉得很好玩。他就知道她没看懂,只是喜欢看她傻笑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演太精彩,吸引了很多过路的人,生意一下子好起来。她看他忙不过来就跑出去帮他,不顾他的反对硬是陪他站在雪里。
雪渐渐小了,灰色的天更加深沉,在这深沉的天幕下,一对平凡的情侣缩在路灯旁兴奋地数着一天的收入。
“四百五十六、四百五十七……五百。扣掉成本,今天我们赚了3百多。”唐一路故意抬高音调对白可说。看着白可开心的样子,他的那点心酸也平复了。
收摊的时候,旧书摊主的女儿刚巧过来。那是个瘦小的黑人女孩,看到他们摆在外面的糖果非常喜欢。白可注意到小孩子渴望的眼神,悄悄问唐一路可不可以把剩下的一包糖送给她。唐一路点头。她抱着糖果跑到女孩子面前递给她,女孩惊喜地接过。她爸爸要给她钱被她拒绝了,她说:“这是给孩子的圣诞礼物。”
孩子的爸爸从旧书里拿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送给她说:“这也是给孩子的圣诞礼物。”
她露出比小女孩还欣喜的表情,双手接过。
回家的路上她来来回回把书翻了几遍,唐一路探头看了眼封面,是泰戈尔的《飞鸟集》。这种书像中国的鲁迅全集一样,到处都有卖,却很少见有人买。在这个忙碌的社会,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看这种纯文学的诗集了。
“你认字吗。”他问。据他所知,她来美国以后到处流浪,应该没机会接受教育。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过我英文,在美国我也学了很多,说话、写信都没问题。”她说。
“不错不错,很上进。”他拍拍她的头。
她的目光暗了一下,马上掩饰过去说:“你呢,你上学的时候成绩好不好?”
“不能说好,应该是很出色。不过我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他说。
“你没有上大学?”
“我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以前的事。”
“是吗,那你也没问过。”他微微责怪地看着她说,“对我这么不关心。”
“我只是觉得……”她小声说,“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你的过去怎样并不会影响我喜欢你。”
她说完回过头,却看到他站在刚刚的地方没有动。“你在想什么?”她问。
他耸了耸肩,走她身边笑着说:“我太爷爷是第一批来美国的华工,上个世纪著名的美国大铁路就是他们修建的。后来他把全家接到美国定居,躲过了战争。然后有了我爸爸,然后有了我。不过我爸妈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被一个北京来的中国家庭收养。”
“你是被收养的?”白可惊讶。
“是,”他望着天空说,“那时候文革还没有结束,他们滞留在美国一住就是十年,直到我十六岁,他们尽完抚养我的义务就回国了。”
“你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走?去中国吗?”他笑着摇头道,“中国并不适合我。虽然我有华人的血统,但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文化形态上都更趋近于美国。”
“那你为什么放弃上大学的机会?”
“没有钱。我养父母走的时候,我没拿他们一分钱。上高中的钱一部分是奖学金,一部分是我自己赚的。我发现挣钱更适合我,所以不想浪费时间考什么大学。”
“可是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为什么你要做……”
“脱衣舞男?”他玩世不恭地说,“上帝给了我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利用,靠身体吃饭也是要有本钱的。”他说到后面语气变成自嘲。白可担忧地看着他,他沉默一阵,继续说道:“白可,有很多事情你想不到,想到了也不会懂。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唉,要不遇见你,我可能真的哪天就醉死在街上了。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救了你一命?可是你身体一直都很好啊?”白可纳闷地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公寓楼下。唐一路无奈地摇着头道:“白可啊白可,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智商有多高,你问的很多问题都很……喂,站在那干什么?”他已经走到楼道里,回身却见她还站在铁门那发呆。
“没什么。”她怏怏不乐地走进来。
回到家后,他和她都是满怀的心事。草草吃过晚饭,唐一路按时去上班。白可在家收拾屋子。
她没有看电视的习惯,睡觉又太早,就把那本诗集拿出来翻了翻。偶然翻到一句话,说:i love three thgs this world,the sun,the oon and you。 the sun for the day; the 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ever!
这句话把她一直想对唐一路说的却总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意思都说尽了。她默念着想把这句话记下来,想郑重地说给他听。可是她的记性真的很差,读了很多遍还是没办法完整地复述出来。她放下书叹了口气,默默对自己说,没关系,只要有耐心和恒心就会记住的。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门铃声突然响起。她疑惑地放下书,按理说唐一路现在不应该回来,可是会有谁这么晚找上门。安全起见,她从猫眼里往外窥了一眼。女人苍白的脸在眼前放大,她看了又看才想起来是几天前他们救过的那个人。
她松了一口气,打开门。
“你好,你是……”她突然想不起来女人的名字。
“我是魏明明,你不会忘记我了吧。”女人笑着说。
“没有,没有。”她把她迎进客厅,给她倒了杯水。
魏明明开门见山说:“我是来谢谢你们的,顺便把钱还给你们。上回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可也没推辞,大方地接过钱放到一边说:“你丈夫还好吧。”
魏明明说:“他很好,已经基本恢复了,再过几天就能下地走路。”
“那就好。”白可放下一件心事。
魏明明把屋子环视了一周,看到他们放在地上的没卖完的货,说:“这就开始准备过圣诞了?”
白可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不是,那是我们没卖出去的货。趁着圣诞节做一点小生意。”
“哦。”她点点头。
喝完茶她也没有多待的意思,聊了几句就准备走,临走时对白可说:“我们家就在这栋楼后面那个很大的废弃仓库里面,暂时也找不到别的地方,你要不嫌弃,我们随时欢迎你来窜门子。”
“好,有时间我一定去。”白可说的诚恳。
送走魏明明以后,她洗完澡躺在床上背书,背着背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诗歌中那些美好的句子——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她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
……
如同诗人一样,她的梦魂被惊醒,在他热切的吻中。
洗完澡后的男人有和她同样的香味,他的唇齿流连在她肩头,那块被他咬过后留下的齿痕酥痒难耐。
羞耻的地方被轻轻探入,他很技巧地在她敏感的那一点上按揉。她欲拒还迎,想把头躲进他怀里却被他托住下巴,重重吻住。
重新获得呼吸后,她混沌的脑子里挤进一点氧气,模糊地记起想对他说的话,在他一波又一波攻击中,断断续续地勉强发出声音,她说:“i love……three thgs …… this world……”
他听到她在说话,还用的英文,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压制住冲刺的欲望,他凑到她唇边细听。
她迷蒙着眼睛,继续说道:“the sun,the oon and……you。”
他听懂了,是泰戈尔的诗句,笑着咬住她耳朵问:“还有呢?”
“the sun for the day;”她努力回想着说,“the oon for the night……”
“还有一句呢?”他忍不住把自己往更深的地方送了送。
他的动作让她的思考停滞了几秒,最后那句话过了很久才在脑中清晰起来,她脱口说道:“and you for ever!”
“肉麻。”他笑着嗔怪。
把她的腿放成一个轻松的姿势,他全力深入,带她飞起,奔向天堂。
日出之时(三)
缠绵过后的早晨。白可定时起来给“劳累”一晚上的唐一路做早饭。半透的蕾丝睡衣被扔在床外侧。探过头,确定他是闭着眼睛的,她迅速掀开被子想下床捡衣服,却在看到床单上触目惊心的痕迹后惊叫一声:“哎呀,这是……”
唐一路睁开眼,见她惊慌的样子,坐起来道:“怎么了?”
她捂住嘴满脸通红的看着他。
床单上一片血迹已经凝固。他把自己全身检查了一遍,没有伤口,随即不顾白可的反抗检查了她私密的地方,他放下她的腿,严肃地说:“以后例假到了要告诉我。例假期间□对你的身体很不好,容易感染。”
她抱住身子没有回答。
对身体不好这点她知道,只是没料到这次例假会提前。她别扭的是唐一路对她的态度。她用被子裹住自己说:“我也是有隐私的,你不要动不动就……”
“动不动就什么?”他用抱婴儿的姿势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进怀里,瞪着她。
她威慑于他凌厉的目光,全身□更是让她没有底气,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来帮你说,”他捏住她的脸颊道,“不要动不动就脱你衣服,不要动不动就拉开你的双腿看,不要不管你愿不愿意就用舌头做,不要……总是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出去工作,让你感觉自己像我的禁脔。”
他一口气说完。她呆愣着还没反应过来,许久才问
:“你都知道?”
“知道个屁!”他吼了一声,更加用力捏她的脸说,“你还真敢这么想!大爷我就把你关着怎么了,你不服气?不服气跟我打啊,你打得过我吗?白吃我的白用我的,白睡我这么多次都不给钱,你还不服气!”
“我没想白吃白用,”她口齿不清地说,“我可以出去工作赚钱……”
“出去挣钱?要是被警察发现了把你扔回中国,我找谁要钱去。”
“不会的,这么多年我都没被发现。”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