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回了花家,花九一夜未睡,她捧着那本族谱,看了一晚上,从玉家先祖玉玄开始,一页一页,看的仔细。
族谱很厚,由此可见玉家在前朝有多辉煌的历史,到了最后,历经灭族之祸,族谱上的人越加的少了,直至最后剩她娘亲玉涩戛然而止。
花九自己磨了墨,提笔,在玉涩那篇备注下花业封的名字,然后翻新的一篇,才写下自己名字,虽然她不姓玉,也只能算半个玉家人,但怎么也比玉家就此断绝了来的好。
到需要画上自己画像时,她倒有些为难了,她画技并不精湛,描绘花草还差不多,但若说到画人,就十分勉强。
也好在没让她犹豫多久,息子霄的就端着秋收煲好的热汤推门而入,“九儿,喝点汤暖身。”
花九搁笔,朝他露出个笑脸,“嗯,你帮我画个画像吧,这里。”
瞧着花九将那碗热汤喝完,息子霄才撩起袖子,在空白的地方寥寥几笔,就将平时花九的身姿给勾勒了出来。
他画的很快,仿若花九的一切都早刻印进他的心底般,就那么笔刷流畅的行走间,一活生生的花九画像便跃然纸上,端的是十分逼真。
“如何?”息子霄画完后,凤眼眯着,带着微翘的问花九。
“很不错。”花九毫不吝啬的赞美道。
息子霄满意了,他蘸了墨汁,在花九名字那又写下了他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最后标记出夫妻的关系。
末了,花九以为这就算完了,她正想说什么,哪想,息子霄继续运笔,挨着花九的画像,他又添了几笔,将自个给画了上去,还是怀抱花九的姿势,花九只一眼,就瞧出了那画间的亲密。
她略微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最后一笔毕,息子霄俯身吹了下墨迹,突兀的就道了句,“九儿,我们多生养孩子,挑调香天赋好的,姓玉。”
闻言,花九一愣,她实在没想到息子霄会提议这个,要知道他们两个都不姓玉,他现在却主动这么说,她心下温暖,低低地应了声,“嗯。”
待墨迹干了,息子霄将族谱合上,又放进箱子里,转身猛地就横抱起花九,薄唇便有明显的笑意,“必须多生,所以,我们这就去努力。”
花九眼梢动了下,轻飘飘地瞥了息子霄一眼,那杏仁眼眸流转半分,眼中淡色烟波浩淼,偏偏又带着引人难以忘怀的点点荧光,她也确实累了,想睡觉,便也蹭到他肩窝的位置,任息子霄抱她去休息。
此时,已到寅时末,息子霄算是陪着花九熬了个通宵,春夏秋冬起来了,看着息子霄将花九从书房抱进房间,自家夫人半点没觉不好意思,四个丫头躲一边捂嘴偷笑。
花九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浑然不知花家出了大事。
却说一大早,就有衙役抬着花芷的尸体到府,那两衙役什么话都没说,只将花芷的尸身扔在门口就了事。
有亲眼所见的下人在说,那尸体骇人的很,眼窝处都化脓了,脸上也有伤痕,烂的来连脸都看不清了,身上也有诸多被鞭打的伤口,穿着她那日被带走的衣裳,确认是花芷无疑。
花业封知道后,当即便脸色铁青的要闯到花九小院来,花老太太眼瞅着好点的身子一下又被气的差点没晕死过去。
这一大家子,还有三房的人也过来了,掌中馈的三夫人立马就开始招呼人布置丧事,因花芷是和离又归家的,也没个子嗣,这丧事还只能小办,不能在家停放超过三天,需得第二日午时之前就必须入土才好。
花家的每个人包括下人,都在私下里悄悄议论花九,说是出嫁之前克死了杨氏,这才一回家省亲,便又将自家二妹给害死了去,长此以往,下一个要死的人还不知是谁去了。
更有甚者,说花九是妖孽转世,专胎生来祸害花家的。
对此,花业封和花老夫人都当没听到,只是三夫人管束着三房那边的人,除非必要之事,要不然坚决不到大房这边来。
花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腻在床上,听春生说着这些,唇边有冷笑,话毕,她只让春生给她更衣,她要上木樨苑老夫人那边去一趟,至于谣言,让春夏秋冬别管那么多。
这些风言风语,花业封不管,又何尝没有在气她置花芷于不顾的心思,实际他心里还是在可惜花芷手上的栽种之术而已,搞不好他正希望花九委屈地找上他门去。
说到底,花业封还是太不了解花九,不知今日的花九早便可以脱离家族过的很好,他也和老夫人一样,总认为一个人失去了家族庇佑,便不能安稳过活。
不得不说,花业封和老夫人都太老了,固步自封这么多年,在京城这片苍穹之下,心里的优渥感束缚了他们的脚步。
花九到木樨苑的时候,花业封也在,老夫人半躺在榻上,脸上没什么光泽,像是真正元气大伤了一场般。
花业封眼见花九进来,眼带怒意地瞪了她一眼,吼道,“九丫,你就不能安份点,让你祖母省省心。”
花九还一句话都没说,就被披头盖地地来上这么一句质问,好像她是有多么不孝和顽劣。
她面上也瞬间就冷了,“父亲,阿九可是什么话都还没说,你怎么我今日来就是不安份了?”
花业封继续道,“你可是过来找你祖母商议就要迎你娘亲牌位入祠堂的事的?”
“正是,毕竟当初祖母让我回花家,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花九反问了一句,带着不掩饰的讥诮。
“你还说你怎么不安份,你可知道你二妹被你害死了,她还未入土,你便要赶着迎你娘亲牌位,九丫你还有没有点念着姐妹之情。”花业封下颌的黑须都在抖动,就像他都有气愤的样子。
“自然是没有,”花九说实话,她视线越过花业封,看了眼躺床上闭着眼,当没听见的老夫人,便扔下一句话,“若是到了祖母说的那日,无法迎回阿九娘亲牌位,那么阿九这躺亲也省的够久了,家里事还多,夫君都早在催着回去了。”
她话说完,再不看那两母子一眼,衣袖和裙摆飘忽起同样的弧度,转身就走,半点不讲情面。
老夫人猛地睁眼,她看着花九离开,最后叹了口气,跟花业封道,“老大,还是办吧,这丫头不比其他晚辈,现今也是翅膀硬了,你若想压她,只怕会适得其反,倒时候得不偿失。”
花业封良久的没有说话,要他向自己一向没放心上的女儿低头,这脸面实在没法搁置,“母亲觉得,到如今这地步,迎回玉氏的牌位,这丫头就会对花家心存情义么?只怕这些年是养了个白眼狼。”
老夫人沉默了,花业封说的也不无道理,看花芷的死便知道了,“但总归,和气点好过反目,再怎么说她也是姓花的,无论她在怎么否认,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昭洲的事你也不是不清楚,那边香行会有了玉氏配方压底,这些日子只要是从昭洲过来的香品,有些都远超咱们花家的了,所以,迁就点她,只要是她想要的,不损及花家,那便都应她。”
花业封想了很久,他既没张口答应也没反驳什么,只对老夫人说了句,“母亲,您好生养着,这些事我处理就好。”
老夫人眼睛又闭了起来,口吻唏嘘有轻叹,“不养着不行了……我是老了……老了……”
却说花九才出木樨苑的门,就远远看见来接她的息子霄,她刚才心底有些许的不快也瞬间消散了,就如她所说般,过了约定的那日,不能迎回玉涩的牌位,她便会真的离府。
其实她也不是就一定想玉涩的牌位进花家祠堂,毕竟花业封那种薄情寡义的男子又如何配得上她娘亲的垂爱,但总归娘亲应该也是狠烈地爱过一场,这么多年,她看中的还就是那点名分,她现今能为自己娘亲做的,也只那么点而已。
息子霄瞧着花九神情,便知肯定在木樨苑里头不愉快了,他也不说什么,只走过去习惯地牵起花九的手,往人少的地走。
没人的时候,他才从怀里掏出封火蜡密封的信笺来。
花九眸色一沉,“闵王的?”
息子霄点头,他将信笺展开看了眼就递给花九看看,“闵王等不及,大皇子暂时失利,预计明年他会回京。”
“所以,他这是要我在他回京之前,将香铺给开遍大殷?最好的能将二皇子这边的花家给挤兑下去,他倒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花九将信笺塞给息子霄,不满的道。
息子霄将那信笺收好,拉着花九边走边道,“不必认真,闵王只说开,没说要都赚银子。”
“哼,”花九冷哼了声,“能赚银子都不错了……”
花九说到这里,她倏地住了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息子霄道,“你说,什么样的方式能最快将香铺开遍大殷?”
息子霄嘴角往上翘了翘,“九儿,可是想到了?”
“自然和你想的一样,闵王既然想挤兑花家,花家的香铺还遍布大殷,这么好的借刀杀人机会送到我手里,不用就太可惜了。”花九巧笑嫣然的说着,她眼眸弯成新月,眼瞳之中依稀能见微末之光,像夏日萤火虫的光点,晶亮耀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