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和息子霄赶到祖屋的时候,就只看到屋里跪了一片的人,床上老太爷已经穿好了寿衣,里侧居然躺着息老太太,花九心中一惊,有什么光亮像闪电一样在她脑海划过。
“有婢女说太爷半夜醒来,突然就正常了,还让婢女泡了壶热茶,遣退下人后,有守夜婢女听到太爷和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天亮之时,两人就已经穿戴整齐地躺下了……”息四爷娓娓道来,神情有哀却不伤,他看着床上即便是死也要一起的两个人,还有一直交握的手,似乎就想起了从前,他还幼年的时候。
那个时候,父亲常年行商不在家,他们几兄弟可以说是母亲一人拉扯大的,再大些的时候,父亲就不常出去了,时时陪着母亲,想要弥补什么的模样,息家在昭洲也算一方望族,可是老太爷这一生都不曾有过半个妾室,唯独老太太一人。
这也间接让太爷这一房的息家子嗣并不昌盛,堪堪也只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而已。
息子霄敛了下袍边,顺势和其他人一样跪了下去,花九在息子霄身后半步的地方亦然,死者为大,这是自古的道理。
不过,她的目光自桌上那壶早冷了的茶上梭巡一圈,便什么都明白了,太爷自知命不久矣,不忍自己去后留下老太太一人,遂回光返照的时候便喂老太太喝下了毙命的毒药,两人双双一起离世。
她心有震动,不明白两个人的感情要到哪种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凭心而论,如若是息子霄这模样了,她至少现在不会和他一起做同命鸳鸯,大不了能报仇的时候为他报仇而已。
她心头才这么想着,一边的手蓦地就被息子霄悄无声息的握住了,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息子霄张了张薄唇,无声的吐出了几个字,花九眼瞳一缩,那口型她看懂了。
他在说,她若不离不弃,他便生死相随。
被握住的指尖有轻颤,花九猛地抽回手,垂了眼眸,不看他,但经不住心底有石落湖泊的波澜,那波澜越加的扩大荡漾开来,最后都成滟敛的波光,再也掩饰不住的悸动。
“息七,你看太爷这事要如何办?”这当,息四爷朝息子霄问道,如今府里息子霄掌了家印,而且整个账目上都只有千把两银子。就是操办个丧事都很不够。
息子霄沉吟了一下,“四伯操持就好,银两之事,我想办法。”
有了这话,息四爷心下安定,这一去就是两个人,即便是面子上,这场白事也不能小气了去,“那就好,我会通知大哥还有另一房的息府过府,倒时,恐怕还要息七你出面一下。”
息子霄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起身,“那我先下去,筹措银子。”
他一走,也顺势将花九也一起带了出来,这些事有长辈的担着,他和花九倒不用出太多的心力。
“你准备去哪筹措银子?”一回到菩禅院,花九就问道,她刚才已经在心里估算过了,太爷一死,原来可以调借到息香应急的那一千两银子是不能动了,她暗香楼虽盈利可观,但时日尚短,也拿不出太多的银子来,而且这里,一开春,两个香品铺子便面临大量采进香料的局面,这也是一笔银子。
息子霄径直带着花九到了书房,翻出账目,指了指示意花九看,“府里田产,卖掉。”
花九心中一惊,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田产卖掉,也不够的,息香我可以找封墨出点香料应急,但是按照惯例,这再有半月,府里就该出去预买生丝了,要不然今年那几个丝绸铺子便只有关门的份,买生丝,那先行投入的银子可不比我暗香楼少。”
“所以,银子谁吞了,就找谁吐出来。”息子霄捏着花九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捏过去,末了,便盯着瞧了会,竟放嘴里轻咬。
花九抽回手,杏仁眼眸有厉色地瞪着他,这人是越来越厚颜无耻了,青天白日都这般行为孟浪,以前那种清冷寡情,哪里还有半分,“息鸾?确实,太爷以前不追究,那是看在一家人的面上,如今人去了,哪还有什么情谊在,那么多银子吞下去也不怕噎着了。”
“夫人,果然心黑,”黑曜的眸底弧度有暗光闪烁,“和为夫一样黑。”
花九懒得跟他费口舌,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他那么说也没说错。
果不出所料,第二日,最先上门哭丧的是出府自立门户的息大爷息烽,他带着大房一家人,有息鸾,还有个陌生的男子一进门就朝摆好的灵堂跪下哭个不停。
那男子花九仔细看了,生的和息烽有三四分的相似,只是眉目间的斯文儒雅之气更明显,人偏瘦,肤色有点黑,许是经年在外行商的结果,不肖说那便是息莲无疑。
息烽哭的很凄惨,满脸泪水纵横,息四爷也被感染的悲从中来,他上前到息烽面前,拉了他一下,“大哥,你先起来吧,父亲走的很安心。”
哪想,息烽一把推开他,猛地站起来,面色凶恶地看着花九,并指着问息四爷,“老四,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他们起歹心,父亲才这么快就去了,我离家之时都还好好的!”
息四爷脸色一变,“大哥,你胡说什么!”
息大爷冷哼一声,眸色很不善,“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我明个就去请个仵作先生来验,看看父亲究竟是怎么去的?这府里如若不是有妖孽作怪,岂会出这么多的事情。”
一听息大爷竟要开棺验尸,息四爷面上都冷了,连带那眼神都泛着陌生无情之色,“大哥,你早便离府,自立门户,现在这府中之事还轮不到你还指手画脚,我念在兄弟一场,父亲去了好生通知你,你一进门就乱生事端,你若再这般无理,就别怪我这做弟弟的翻脸不认人,请出门!”
息四爷这一番让所有的人都一怔,息大爷都是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脸有难以置信的神色,要知道他这个四弟从来就根本不管府中之事,心无远大,安于现状,如今这才数日的功夫就变得如此陌生了。
“四伯,话不能这么说,我父亲好歹是祖父长子,如今突然不在,他也是关心才致如此,又哪有将人撵出去的道理。”息鸾上前一步,英气的眉一扬,就说道。
她不说话还好,她一吭声,这府里的人就都想起她将银子卷走之事,要不然府里现在也不会这般窘境,当即就有同辈之人,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朝她扔过去,并骂道,“滚出去,长辈开口,你插什么嘴,祖父不追究你卷走银子之事,不代表我们不追究,待祖父事一了,你不吐出银子,就等着公堂见!”
说这话的人,竟然是息华薄,一直以来,二房式微后,他便夹起了尾巴做人,今天这一遭,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花九瞥了眼息子霄,却不想他也正朝她看来,视线相接,花九就看到他嘴角深了一点,瞬间便知,息华薄今日的胆多半都是自己身边这位给的,他也是个爱下黑手的,而且这手还不自个亲自下,凡是皆都喜欢借势,让旁的人中了算计还找不着真正的凶手。
这手段,可比她高明了。
息鸾被那茶盏砸了个正着,她裙摆都湿了一片,然而她半点不心虚,反而直视息华薄,仿佛有错的并不是她,而是他人一般。
“四伯,今天我们过来也没旁的,除了见祖父最后一面,便是想要弄清祖父死因而已,再者便是请了另一房的息家待祖父头七过后,将这府里的家业给断了,息家自来有规矩,祖父不在了,也没掌家之人,这家就该分了。”洪亮掷地的声音响起,说这话的却是息鸾的哥哥息莲,他拉了息鸾一下,将她护在身后,抬头挺胸不卑不亢地朝着息四爷说出今日来此的最终目的。
“你……你……”息四爷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他今日才知原来大房这般狼子野心,先是卷走府里所有的银子不够,父亲尸骨未寒,便想着要来分家业,他这是心大的还想要桑园和息香,半点不给府里其他人留后路。
“也好,”息子霄上前一步,站出来,他亮出手里那装家印的匣子,面上不甚有表情,但谁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冻入骨髓的寒意,“我正也要找,那边息家,算算之前那银子去处。”
息大爷看到那匣子,眼一热,“哼,一个贱种,掌着家印,谁相信!”他这么说着,上前就想明抢。
息子霄听那声骂,他倒没什么反应,其他息家人虽有愤怒,但息大爷确也说出了他们一直以来心里所想,毕竟一直到今日,谁也不服息子霄掌印。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府里现在还轮不到你息烽说话,来人,给我轰出去,要再闯进来,就按擅闯民宅处理!”花九一步到息子霄面前,素白小脸冰冷,眼中更是有翻腾不休的戾气。
她其实心中并无多少怒,只是一见息子霄还被人骂,他却半点反应都没有,想也不想,她便站了出来,随手指了几个看家护院。
那些护院不敢不听花九的,先不说花九的手段狠辣,当日太爷交印之时,谁都知道先是指的这七少夫人,而且现今也就少夫人手里最多银子,自然谁手里有银子能给他们发月钱,谁就是主子。
随即就有护院上前,当真将息烽一家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息烽先还不信,面色有狰狞地就要冲到花九面前来,但就还真有护院顺手操起了棍子就要往他身上落。
还是息莲动作快地拉了他一把,要不然那一棍子就落实了。
眼见这事讨不到半点好处,息烽怨毒地看了花九一眼,采很是不甘心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