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难得的黄道吉日。
今日的昭洲南香坊市很热闹,
一大早就挤满了人流,只因今天是暗香楼开业的日子,据说暗香楼的新东家是当今皇帝钦封
的御庭圣手不说,且这东家还本就是京城的调香世家花家出身,一身调香本事那是出神入化。
特别是今日为暗香楼开业而准备的宝香会,那三种奇香连外洲的人都引来了。
有银子能
参加宝香会竞买的自然要来捧场,没钱的,来见识一下也是好的,日后和人提及,那也是倍
有面子的事。
花九这日起的很早,因为今天是暗香楼重新开业的日子,一切准备就绪,就
看今天的了。
她挑了件薄红的白花妆面纹小袄,下配嫩黄色的马面裙,腰间一五彩丝绦系
玉扇的坠子压裙,髻间只堪堪簪了支素银,浑身上下的穿着既符合她寡居的身份,又不会显
得太过素雅而没了气度。
早早的她便坐着马车到暗香楼后门处,尚礼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花九听尚礼一一道来,边点头心里边飞快的思考,就怕有半点纰漏没想到的地方。
“再将
楼里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末了,花九吩咐道,她始终觉得今日定会有人来坏场,为此她还
专门将京兆大人梁起给请来坐镇,梁起也是上道的,当即拨了几十个衙差一早就到暗香楼外
面守着,甚至还专门派人跟混老大之类的地痞无赖先行打了招呼,自然花九也是给这些人使
了银子的。
她才做到二楼专门司务的花厅,外面就有伙计来报,说封家封墨和京兆梁起大
人来了。
花九起身相迎,好茶好点心的招待了不说,还让春生准备了两瓶的轮回香用绸带
包扎了算作谢礼,三人自是宾主尽欢。
巳时初,尚礼来说,吉时到了。
花九便邀梁起一同
前往暗香楼牌匾前,为楼里揭匾,按理这种事应该请香行会的会长才是,就像息香开张的时
候那样,毕竟日后哪个香铺的调香师父都是受香行会管制的,但花九今日偏生越过了昭洲香
行会的会长,踩着香行会的面子请的梁起。
梁起自然觉得惊喜,本来他觉得能有一瓶价值
不菲的香品就很不错了,如今还被花九邀约揭匾,当即一口应承。
倒是封墨眼色有深了一
点,但他一直脸上挂着温润的浅笑,翩翩君子的模样。
重建后的暗香楼一改之前,有高翘
入云端的檐廊,檐廊下挂着红苏的串串古典灯笼,有风而来,便随之而动,但奇就奇在那灯
笼里面装的不是灯,而是香囊,香囊里面塞了不知何物,但却能让人闻到阵阵沁人心脾的清
香,像极春雨过后青草的芬芳,端的是让人精神一震。
便是那牌匾也是由两根香花藤蔓缠
枝而上的柱子簇拥着,每一笔的刻画都显得精巧,而那红绸布遮着的牌匾便让人更为期待了
。
梁起站在右下角,他手上有跟细细的长竹竿,那竹竿竟也是用红绸缠成了红色,看着就
是个吉利的。
门前自然是热闹异常,有狮龙起舞,更有穿着黑色短襟衣衫的伙计端着木质
托盘,挨个免费发香囊,每个香囊里皆有两三粒的豌豆大小的香丸。
这还是尚礼的主意,
先行就将暗香楼的名声造势出去再说,花九不得不承认她找了个好掌柜,脑子灵活,关键还
能让她信任。
“吉时到!”尚礼今日也穿了一声深墨蓝的长衫,他站在梁起的下手,眼见
时辰差不多了便一挥手停了舞狮和唢呐,高喊了一声。
梁起应声拿竹竿轻轻一挑,那该在
牌匾上的红绸顷刻便飞舞起来,像是最美的蝴蝶扑翅,最后悠悠然落下,然而这一幕的喜意
还未升腾而起,便听得吧嗒几声异响——
有两三只死透了的乌鸦从天而降,在红绸的映衬
下无比讽刺。
众人皆是脸色一变,周围围观的更是立马鸦雀无声,谁都知道死乌鸦那是什
么兆头。
花九只脸色寒了那么一下,就言笑晏晏起来,她上前,伸手捡起那三只乌鸦,还
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古时说,有大赤乌衔谷之种而集王屋之上,王喜,诸大夫皆喜,看
来是上天知暗香楼还未有徽,便赐下此鸟,以示提醒,来人,将这鸟刻在牌匾上,为我暗香
楼铺徽,日后我暗香楼遍布大殷,那么这大赤乌便自然也无处不在。”
花九这话说的掷地
有声,明明是谁都知道不怎么吉利的东西,但经由她这么一说,倒真像那么回事了。
“喏
,东家,来师父,立马刻上。”尚礼也是机警的,花九这么一圆过去,他立马就找来会雕刻
的师父,搬出木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只乌鸦的形象刻在牌匾之上,栩栩如生。
眼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牌匾上时,花九将那两三只死乌鸦交由春生,嘱咐她亲自去找个
隐秘的地方先收起来,她这么吩咐时,身上顷刻爆发的冷意让春生都打了个寒颤。
那淡色
眼眸之中更是掀起千万层的冰冻之气,仿佛她只肖看谁一眼,那么便能将人活活给冻的都站
立不住。
这事一揭过,尚礼赶紧大声宣布,今日重头压轴的宝香会竞买开始!
梁起进去参
加宝香会时,笑意盈盈地暗自对花九比了个大拇指,意为刚才那死乌鸦之事她做的漂亮,花
九微微一笑,视线扫过全场,就见人群之中有那香行会的几人拂袖而去,显然花九未请香行
会的会长就已经得罪了他们,唇边的笑意加深,但眉目间的冷凝之色更甚。
最后她的视线
落在对面已经关门的花香香铺,眼尖的看到那门里打开了一丝缝,有双像老鼠一样的眸子在
其中一闪而过,那种浓烈的恶意她不用对视都能感觉得到。
“姑娘,那花家香铺之中的人
可是王冲?”这当,本应在堂子里招呼宾客的夏初轻手轻脚地到花九身边道。
“你认识?
”花九问,这会许是发现花九已经注意到了自己,那门缝后的一双眼睛倏地抽离,然后那门
嘭的关紧了。
“婢子不认识,但是婢子有次无意间听花容和花芷说话时,提过此人,这人
,是花容那边的了。”夏初不知道这消息对花九来说有没有用,但是今天这事,她算是看明
白了,在这昭洲,围绕在花九身边的水依然浑的很。
“原来如此。”花九呢喃了一句,如
果是这样,那么很多事就能想得通了,还有原本混老大给息二爷的那蚺蛇之毒,她一直怀疑
是从王冲那弄出来的,那毒起先便该是想用在她身上哪,而今日之事,恐怕也和王冲脱不了
关系。
他还真是命硬的很,这般踩他都没弄死,在这当,他竟还明目张胆地来招惹她花九
,那便是已经从花容那边得到了什么保证或者承诺了么?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不怕同时将
封家和息家给得罪透了,不过光凭王冲一人还办不到将死乌鸦放到牌匾上去,毕竟暗香楼尚
礼可是日夜都派人守着,所以必定是还有内鬼在里应才行的通。
其他剩下的事,尚礼安排
的很好,都不需要花九操心,只他一人便游刃有余,宝香会的竞买很成功,花九去在那会场
门口瞅了一眼,气氛很热闹,那三瓶奇香的价格也远远超过了花九的预期,这样日后香铺需
要周转的银子也够了,如没意外,暗香楼很快就会成为昭洲首屈一指的香铺。
当晚,香铺
打烊之后,尚礼向花九报账目时,却被花九阻了。
“尚礼,你自己看着就好,我相信你,
”花九这般说,但她还是粗粗扫了眼账本了事,有些事信任了人她便不会在有所疑心,“那
死乌鸦之事,你可有查过了?”
“已经查过了东家,只是……”说到这里,尚礼居然为难
的吞吐起来,这是很少见的事。
九面色已经寒了,她几乎是立刻的就想到息府
里面的人,也只有息府的人在暗香楼尚礼看在是她夫家的面上,才会不加阻拦和怀疑。
“
小的有查到,昨天晚些时候,息二爷来过楼里,他说是想看看东家您准备的怎么样了?要是
人手不够,他也好帮着找点人来帮忙,小的一想着他是东家的二伯,就让他随意进出了,而
且据有伙计说,他在牌匾那逗留了很久。”尚礼小心翼翼的说到,他脸面依旧很年轻,但已
有老成的意味,也只有在花九面前,他才会露出这样和他年龄相符的表情来。
花九没说话
,她搭着手,反反复复地摩挲着粉白的指甲,唇抿着,面无表情,连那双往日很明显的淡色
眸子也隐在睫毛投下的暗影里,什么都看不清。
“我知道了,以后记住,这暗香楼是我花
氏阿九的,不管是任何人息家的也好花家的也好,想要看什么东西,都需经过我的同意。”
花九只说了这么一句,她便起身离开。
有清冷的风拂过尚礼的脸颊,他就闻道一股好闻的
冷香,像大雪天初初绽放的冷梅,还有丝缕不知从何处飘扬的细细发丝从他脖颈割过,莫名
的,他就打了个颤,“喏,东家,小的记住了。”
他应声的话还没说完,再抬头时,花九
已经走的不见人影,只余暗香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