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花九皆在为暗香楼的开业做准备,她和秋收两人一共调制出了三种奇香。
一种名为朝花夕拾,以朝颜和夕颜两种香花为香料调制而出,这种香液早上是清新炫目的胭脂紫,像极朝颜的艳丽,而到黄昏时分,又会渐变为夕颜般浓郁的蓝,宛若女子情动时分最醉人的眼眸,这种香最大的特点便是早晚香气的迥异不同。
第二种名为轮回,这种香是以火绒香花调制,每个人在每一刻钟闻着,那香气都是各有千秋。
这最后一种却是一种焚烧的线香,罕见的是用菩提枝叶提取而出,细长不过一根手指的长度,面光滑泛松柏的翠青,常焚此香者,神清气爽,舒郁解忧,心有静而延年益寿,花九为之取名菩提。
她在调制这菩提香品之时,就会想起息子霄曾经送她的那把画有水墨菩提树的青面油纸伞,这种意境大致也相去不远。
这期间,她和苏嬷嬷去了一次小汤山,当然还带着犟老头一起去的。
犟老头一看小汤山的地势,当即便觉得花九选的那张靠山而建的别院图纸再合适不过,二话没说,便招呼人马将暗香楼最后一点的扫尾赶紧做完了,开工修建别院。
花九特意跟苏嬷嬷叮嘱,小心外来人靠近这小汤山,苏嬷嬷便日夜都在小汤山守着,于是花九彻底放心了,一心为暗香楼做准备。
尚礼也在昭洲城整天忙的不见人影,他初来乍到,有很多人事需要去亲力亲为,不仅要为花九调制出的那三种香品造势,也需要在第一次就将暗香楼的名头打出去。
就在这时候,息府安静异常,连精力不在这边的花九都感觉到了一种暴风雨下的不正常,息鸾那日撂下狠话后,却是在息香的账面上根本找不出半点的纰漏,花九懒得和她多有纠葛,那账目本就是老严亲自做的,而且最后会给老太爷过目,老严又岂会做的不严密,故而花九根本不怕息鸾去查。
她这日,又和秋收一起调制出了数种普通的花香品,她想好了以后暗香楼还是以专卖花香品为主,只有这样才能和花家一争高下,她算了算日子,后日便是个黄道吉日,便差春生去跟尚礼说一声,后日暗香楼开业。
她还想着,这两天终于能轻松下,她将这一批的香品调制好,后面的就让秋收以后理着,上次教授的婢女中,她悄悄遣送走了三名资质最好的,如今人在外,秋收每隔天就会去指导那三婢子的调香技巧,倒也能勉强用上。
谁知,在黄昏晚些的时候,五夫人便差了人过来,务必让花九到五房去用膳。
花九心下一琢磨,想到段氏到菩禅院来的那次跟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回过味来,要知道她根本就没听段氏的,到息华月那竹林院子多亲近。
估计着,段氏这是有些心急了。
她换了身轻便的窄袖衣裙,带着夏长到五房那院子时,还在门口就看到息华月竟然也过来了,她神色不露,屈膝行礼,“见过大哥,大哥近日身子可还好?”
许是息华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花九,他怔了一下才淡笑着回道,“已经大好了。”
说着,就让开一步,让花九先行进去。
花九颔了一下首,裙摆曳动,进到五房的牡丹院,这院子她总共来也不过堪堪两三次而已,每次都匆匆,从未仔细看过,今日一看,才发现整个院子都栽种满了牡丹花,不用想也是五夫人段氏的杰作。
“母亲叫弟妹你过来的?”息华月问道,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眉有轻皱的皱褶。
“是,”花九半阖眼眸,眼尾微微上翘,就有一抹俏皮的流痕,“不知大哥可知婆婆是所谓何事?”
息华月摇了一下头,从玉冠上垂落而下的珠串与浓墨发丝交缠,那病态白的脸沿线条就越加俊逸如月,“你不用担心,即便母亲有为难你,我为兄长自然会为你担待着。”
这温柔如水的言语有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一如息华月的人般,只那么站在那,身上就有清冷月辉,看着心便安定了。
花九抿唇,轻笑了一笑,她还来不及说什么,段氏的声音就突兀地插进来——
“等你们半天了,怎么就光站院子里说话了,快进来,外面冷,华月你身子受不住。”
花九和息华月皆应声,齐齐进到屋里,顿时一股热气扑来,花九将手背在身后,悄悄地屈了几下,缓解指尖的僵硬。
“来了,就坐吧。”坐屋里的息五爷道。
花九这才看到,今天息五爷居然也是在的,他坐在桌子边,似乎等了很有一段时间了,没半点不耐,只是那脸色有点沉。
桌子是四方桌,刚好够四个人吃饭,饭菜也很丰富,当然大多数都是息华月爱吃的,花九斯文秀气地动了几下筷子,捡自己面前的盘子随意夹了几下,再喝了一点热汤后,就揩了揩嘴角道,“公公,婆婆,还有大哥,你们慢用。”
三人抬头看她,息五爷那和息子霄长的一样的凤眼挑了挑就道,“怎吃的那般少,这样子,你这身子怎么受的了。”
“儿媳这是觉得不合口味了?想吃什么,为娘叫人再做便是。”段氏也道了一句,听这充满关切的话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关系有多好一样。
“不是,”花九似乎不好意思的垂了下头,脸上颇有难为情的表情,“是儿媳昨天吃积食了,今个不敢多吃。”
只有息华月不疑有他,“一会,去我那院拿点药吧。”
花九点头,她吃饭那也是要和什么人的,像和段氏这种,她自然便味同嚼蜡,有点不耐烦再呆在这里,但很明显,段氏今天是有话要说。
想到什么便来什么,很快饭罢,段氏便开口了。
“咱们五房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如若一直这般人丁单薄下去,上次大房明抢之事搞不好就有第二次,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想着你们两个,一个没了夫,一个没了妻,俗话说,这肥水不流外人田,阿九我也是极喜欢的,换了旁人我还不愿意让她进咱们五房的门,要不,华月,你就求娶了阿九,阿九,你就下嫁吧。”段氏情深并茂地说出这番话,末了,说到艰难处,她眼眶都红了。
花九心里早有准备,所以并不吃惊,反倒是息华月,他猛地站起身,面有惊诧地看着息五爷和段氏两人,一时之间,他只觉天晕地转。
“怎么?你们不愿意?你们也不想想,要是这样一直下去,咱们五房以后还能指望谁?也没个子嗣血脉的,莫非以后就要绝了不成,古来有之,兄嫂下嫁,那兄娶弟媳,又有何不可。”段氏苦口婆心,仿佛真心为五房着想。
“父亲还正值壮年,完全可以再另有子嗣,母亲担心的太多。”息华月头一次,面有冷色,他缓缓坐下,看着段氏,异常坚决。
“不行,”哪想,段氏一拍案几,立马拒绝,随后似乎察觉到自己这动作太不合适,遂缓了下语气,“那些妾又怎能生出嫡子来,这万万不可。”
“即便是庶出那又有怎么,到时候记到母亲名下,便自然是嫡子了。”息华月半点不让,这种不容商量的尖锐和往日那个温柔如月的男子大相径庭。
段氏被息华月这种态度气的不行,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满腔的怒火,视线转向花九道,“儿媳觉得呢?你就愿意为息七守一辈子活寡,你还这么年轻。”
“儿媳自然愿意,一女不嫁二夫,这是《女戒》里面说过的,况且皇帝还封了儿媳一个忠贞夫人的封号在那,儿媳觉得,这是息家莫大的荣耀。”花九敛着眉目,温顺又倔强地说出这话,更能让人感受到她要为息子霄守节的决心。
段氏无法,只得将目光投向息五爷,盼望着他这个当家的说一两句。
息五爷感受到段氏的视线,他轻咳了一下,坐直了身子才道,“你们回去好生想想,不及着答复,我会将这事跟太爷商量一下,让太爷决定吧。”
这话说的活,等太爷决定才是重中之重,但段氏心有些许不满,她还希望息五爷能拿出当家的魄力来,今晚就将这事也定下了,从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
父母只要说了行,小辈再反对又能如何。
“那恕儿子乏了,先行告退。”息华月当即起身,行了一礼,就要离开,从段氏一提出这事,他就没在看花九一眼。
花九自然也起身拜别,她早不想在这五房的牡丹院呆下去,还是回去让秋收做点吃的填肚子才是正紧。
两人一前一后在段氏期望的目光中走出院子,直到身影不见。
息华月走的很快,脚步急切,像有什么在追一样,见他这般,花九自然是知道他想避开她,索性她便慢上几步,不一会,就再也看不见彼此的影子了。
春生这才面色古怪的问道,“姑娘,五夫人到底想干什么?怎么会突然就表现的那么喜欢您了?”
花九冷笑了一声,“想干什么,当然是想将我手里的息香和桑园给抓在手里了,没听她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况且现在谁都知道我手里还有个暗香楼,这三种每样一抓都是一大把的银子,她能不喜欢才怪了,而且息华月又是息府最有可能出仕的嫡次子,日后,要息华月有子嗣,十有太爷会喜欢的很,那这府里的家主之位又是谁最有希望坐上去,除了这五房的人还能有谁。”
春生恍然大悟,随即又想起花九还会守很久的寡,又觉得心疼的,而且息华月那也是个不错的男子,“可是,姑娘您真不打算再嫁?婢子觉得息大公子也不错。”
“息华月么……”花九的声音很低,像梦呓般的呢喃,她仰头看了看天,脑子里想起的却是息子霄的脸,“他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