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盛会过了数日,花九得以出门,连夏初也不带,她换了身小厮的不起眼打扮,便从花府后门悄悄离去。
在离花府两条街坊的距离便是专卖香品的京城朱雀坊,之前花明轩让给花九的香品铺子自然也是在这。
那铺子位置极好,正好在朱雀坊前头,面临三条街的交叉口,平日里过往来人颇多,而且铺子牌匾上还盖着花府独有的家族印记,只要抬头一看,便知这铺子是和百年皇商以调香起家的花家有关系的,而花家香品,那是众所周知。
花九一踏进铺子,眉头便皱了起来,这铺子是挺宽敞,但摆放出卖的香品却是杂了些,诸如花香香品和极易串味的麝香一起摆放着,更别说上好的沉香香片就那么敞着放绸布上,不出数日,香还没卖出去,估计就没味了。
“这位大姑娘,您想选点什么?”有年轻的伙计上前,腆着笑脸问道。
花九一摆手,“我找苏嬷嬷。”
年轻伙计脸上露出疑虑的神色,但也还算知趣,听闻花九这般说,便径直往里通报去了。
等候间,便有人上了简单的茶水,花九喝了一口,便觉口感甚是熟悉,舌尖在味蕾转了一圈,她便回过味来,这不是以前苏嬷嬷还在花府时,经常泡给她喝的花茶么。
看着手里的茶盏,原本还怕有不干净的心思这会也没了,杏仁眼眸眯了眯,花九接连喝了好几口。
“大姑娘,您怎今日才来?”苏嬷嬷一撩布帘,从里间出来,便看见花九大口大口地喝着茶,心中一时欣喜异常。
“这才出府几日,嬷嬷就都敢嫌弃我了。”花九细眉一挑,有暖意浮起在眼角。
听闻这话,苏嬷嬷啐了花九一口,随后便不顾那跟出来的年轻伙计浓浓的疑惑眼神,拉着花九就往里间走。
“姑娘,我跟您说,您赶紧找个账房先生,老奴是看不懂那些稀里糊涂的账本,老奴就帮你照顾一下那茉莉香花儿还成……”苏嬷嬷一言一语都带着日常毫不起眼的亲切关心,这般琐碎拉着家常的轻言细语,花九就觉这才应该是家人之间该有的安宁喜乐吧。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花九将铺子里所有的账目过了一遍,许是让铺子之前花明轩清过一次,将所有遗留问题处理好后,才交接的,这些日子的账目,自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且遵守花明轩的承诺,每样香品都是以最低的价格从花家香库直接买进,所以,这才不过半月多的时间,花九粗粗一算,这铺子就有至少三四十两的纯利。
看了账目,花九心知,花明轩没坑她,的确是最好地段的铺子,最低的底价,而且目前铺子里撑起的伙计掌柜,也都还是他的人。
“嬷嬷,你去找牙婆子买五六个十到十四岁左右的丫头,好生调教了,过半月我会想办法送进花府作为陪嫁伺候我,至于这账房先生,嬷嬷应该是有人选了吧?”花九小脸带笑,有着些许的促狭,她算是听出来了,从刚才起,说起这铺子里的人手,便十句里有六七句是在为一伙计说好话。
苏嬷嬷点了下花九额头,戳出个红印子来,“都打趣嬷嬷来了,老奴是看着那叫尚礼的伙计,年轻懂事,又会打算盘,平日里人也还算敦厚老实,也是个肯定吃苦勤学的,而且他家里情况,老奴早去打听过了,一共六个弟弟妹妹,大的十来岁,小的也才二三岁,父母俱都不在,就全靠他一人,日子虽紧巴巴的还勉强,但总归苦,要是大姑娘觉得还行,那不防就伸手拉一把,锦上添花好过雪中送炭,这恩情对姑娘那是只有好处的。”
花九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知遇恩情,先行投的好,最后兴许却是能让对方牢记一辈子,她心下觉得温暖,苏嬷嬷虽没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她挂念她,要不然不会这般为她设身处地的着想,“嬷嬷说好,那定是好的,我便见上一见。”
“好咧。”苏嬷嬷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一脸的皱纹挤成了朵朵菊花,一听花九应承了,她立马起身到外面去叫那伙计。
那伙计很是腼腆地走进来,花九一看,却正是刚才招呼她的那年轻伙计。
“你的事,嬷嬷都跟我说了,但是我想问问你是什么想法?”花九喝了口苏嬷嬷为她重新泡的花茶,面上清冷无表情。
尚礼站在花九面前,也只进门时局促了那么一下,很快就自然起来,他不卑不亢地回看花九,“尚礼谢过东家知遇之恩,尚礼定会用事实证明,东家不会选错人,尚礼就是一匹千里名驹。”
这变相的是在夸花九是伯乐了,唇角一勾,花九小而尖的下颌微扬,带着点兴味的眼神看着尚礼。
这人也是个有意思的,刚才她故意端出花府嫡女的贵气,哪想此人在回答她之际自称姓名,并不像一般伙计那样称自己为“小的”,从言语上,他便将自己放在了和花九几乎同等的高度,却是个可雕之木。
“那么,这间铺子的账房先生,不,不仅是账房先生,包括掌柜,你一并做了,至于你和之前那位东家的契约,我自会要过来,然后你再重新签一个和我的契约。”花九这话,便是已经同意将这铺子交由尚礼来打理。
“尚礼,定为东家管好这铺子。”尚礼看看十六七岁的年轻脸上溢满感激的神情,要知道这掌柜和伙计之间,不仅是月钱,在其他方面那亦是天差地别。
花九摆摆手,喝干尽最后一口茶水,“还有,我会让苏嬷嬷买进些年龄大点的婢女,你要负责给这些丫头讲一些铺子里的香品常识,我准备日后让一些年轻女子来铺子里担当伙计,当然,也会有小厮,但以婢女为主。”
听闻这话,尚礼眉皱了起来,颇为顾虑重重。
“你不用担心会不会有那等轻浮之人前来闹事,我自有办法解决,你只管给我管好铺子就可。”花九搁下茶盏,也不想跟尚礼说的太多。
按照她和永和公主的交易协议,只要是她名下的产业,只要关乎调香的,那么便有公主的两层利子,她就不信,到时候打着永和公主的名头,这京城还有谁敢来闹事不成。
这协议之初,花九便带着仗势横行的念头,毕竟要是背后没点支撑,她一介女子,想要在调香界立足,何其难。
“还有,日后除了花香香品,铺子里不再贩卖其他香品。”待花九说完这最后的打算,尚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就连苏嬷嬷都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我自有打算,再等两月左右的时间,两月之后,相信我,这铺子便会日进斗金都不为过。”花九敲了敲案几,素白小脸神色自若,漫不经心中又带着信心满满的味道。
听闻花九这般说,苏嬷嬷心头一凛,两月之后,那不就是大姑娘的嫁期么?想到这,苏嬷嬷即使没全明白花九的打算,但也算明白了个七八分,“尚礼,姑娘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跟着姑娘不会错的。”
眼见苏嬷嬷都这般说,尚礼咬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就拱手出去忙了。
眼见屋里只剩苏嬷嬷一人,花九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来,苏嬷嬷一见那面额和张数,眼皮一跳,她差点没惊呼出声,“姑娘,您这是?”
对于木樨盛会那日的事,苏嬷嬷只知晓个大概,花九更是没跟她提过半点,这银票的来历却是不知道的,花九也不准备多做解释,好在苏嬷嬷这点好,不该问的绝不问,不该说的绝不说,不该看的绝不看。
“嬷嬷,这钱你收着,记着先去牙婆子那买点丫头,我那要,这铺子里也要,然后你去城南的威虎镖局,让他们保一趟镖,这镖便是让他们出面以华十三的名义将昭洲西部那座小汤山给我买下来。”极淡的瞳色瞬时幽深,花九唇边一咧,便带着清冷的淡笑。
昭洲那座小汤山,在她前生,那是整个大殷都有名的,当然,这会的小汤山还只是荒山一座,毫无半点价值,但是不出五年后,这座不起眼的荒山在有人发现山顶长着一株奇花,继而发现此山不同高度的气候迥异,尤为适合栽种香花之后,便会成为无价之宝的宝山。
她前世能知道这些,也还是多亏了那人,那人为了得到稀世金合欢,故意靠近取悦她,便时常爱跟她说一些有的没的。
“要是那镖局不接这镖呢?毕竟让人代买这种事根本算不得镖。”苏嬷嬷将银票放进一盒子里,并塞进床底一活动的砖块之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无担心的道。
闻言,花九唇边的笑意深了一点,“不,他们会接的。”
尤其在知道华十三是由永和公主作保上的户籍司之后,便会有所顾忌,继而在看到大笔不菲的报酬,对于这一趟几乎不会见血的镖,自然会乐意接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用在对付人心上同样适合。
半天的时间转瞬过去,花九吩咐完这般后,便准备打道回府,毕竟要是回去的晚了,还是会招花老夫人的不喜,暂时她还不想讨得这老夫人的嫌。
“对了,姑娘,这是昨日公主身边的白樱管事送来让老奴交给你的,老奴今还在琢磨什么时候回花家一趟,不曾想你便过来了。”苏嬷嬷和蔼地笑着,从门口拖出个竹篾编织的背篓来,上面绸布盖着。
花九揭起绸布,首当便先闻到一股只有泥土才有的腥味,她心中瞬时便有数了,而背篓边还夹着一封以火蜡封口的信笺。
花九撕开信笺,才一看开头,她嘴角便惯常勾起,眉宇之间的笑意就深邃如许。
只因那开头的四个字——
上官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