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还是喃喃问:我妈呢,我爸怎么不回来。
薛氏作为娘家人,本欲打点,却被回话:明哲保身。大树要倒,洪水冲了龙王庙。老天爷闭了眼,人心的鬼怪往外钻。
季元现疯狂寻找可打探消息的人,秦羽也只能幽幽叹口气:“司令,问话过程、地点都是绝对保密。但百分之八十的官员会在三四天内招供,剩下百分之十九,多数在一天内招供。”
“真能熬过十五天,则为‘取证失败’,基本也就没事了。现儿,看命吧。要相信你爸妈,昭昭天理不泯人心。”
季元现当然不怕查贪污腐败,大不了最后上交国家。捐国库,当积德。他怕的是父母遭受折磨,精神也好、肉体也好。他深深恐惧曾听说的灯光探照、冷水刺激、车轮战术。
人在长期高压、无法保证充足睡眠的情况下,意志懦弱者,十分容易屈打成招。不论是否误抓、不论有无违纪,为了保命总会陷害他人或放弃自己。
仲春将过,暮春时节仍有些冷。迟到的柳絮翻飞成雪,稍不注意落满肩头。
恰似深冬不去,眷恋人世。
老夫人裹着披肩,站在薛宅窗前。她颤颤巍巍,同相框中的薛老夫人讲话。季夫人的生母去世多年,她俩生前姐妹情深。老夫人眼神飘忽窗外,轻声说:“你走得早,看不见这些也好。多年来,我一直把她待如亲生。宏安娶了她,是福份。”
“但我早就跟他们说哟,要那么多干什么。几十年前那场腥风血雨还不够,如今又来让小辈遭罪么。人心不足,慎言慎行。权力要那么多,不怕么。”
季元现躲在门口,紧紧盯着脚尖。这是季夫人与季宏安失联的第十天,学校了请假,以往的狐朋狗友也不敢联系他。
顾家想帮忙,却不知从何着手。有红色背景的经商者,很容易被定罪涉黑。顾惜问他父母,问爷爷奶奶,最终得到统一摇头。
树倒猢狲散,这就是了。
季元现特想发脾气,少爷的傲气娇贵全然深埋在心底。他想跳脚暴怒,“我爸妈没有贪污腐败,我们季家业大招风,这他妈就是触到龙须了。”不就是保持中立,不就是不愿下墙来,他们审时度势,如履薄冰。季家惹着谁了?
可他一面又惶恐不安,小少爷对权力的恐怖一概不知。他仅仅停留在沾着祖荫作威作福,他不知道如今这一切是谁给的,又能由谁轻描淡写地收回。
季家“落马”期间,许多政客纷纷划清界限,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除去秦家、顾家。
还有立正川。
若不是立森动作快,未雨绸缪,立家这个墙头派,也难逃一劫。季元现许久未来学区房,也没到学校,立正川有些坐不住。
小军长斟词酌句地发消息,写出来,又删掉。
最后唯剩两字——别怕。
季元现问他:该怕的不是我,是你。立家还敢与我们票一块儿?
良久,立正川回复:你是你,季家是季家。我是我,立家是立家。
季元现反复阅读,把屏幕中一词一句都抠出来,放进嘴里咀嚼。然后好比镇定剂,注入他身体里。立正川不在这儿,不在他身边,季元现仍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按入怀中。
依赖是一种要不得的情绪,是软弱的体现。
季元现不愿软弱,于是学着朝前路张开了爪牙。
再见到季夫人,已是半月后。
季元现跌爬跟头地跑出去迎接母亲,只隔空对视那一眼。他恰觉有无声力量将体内的愤怒震彻、粉碎,然后疏散到四肢百骸,归于寂静。
季夫人更瘦了。穿着素淡的职业装,衣服空荡荡。那窄腰只一掌宽似的,疲惫满面。
季元现刚开口:“……妈……”
他叫得有些不确定,有些颤抖。母亲回来,好比一座山又立起来。于是他敢软弱,敢缩回壳子里,继续做不完美不懂事的孩子。
但季夫人只蹙眉,声音严厉:“你不在学校上课,留在家里做什么。”
季元现呆怔,他以为母亲会拥抱他,会宽慰他。至少亦如立正川那样,对他说:别怕。
可季夫人只关心他在哪里,为何不去学校。季元现好容易按耐住的烦躁往复冒头:“妈,他们到底问了你什么。我爸呢,我爸什么时候出来。”
“到底是不是那人授意的,我们以后会怎样。”
季夫人看他一眼,上下唇一碰:“关你什么事。”
季元现傻掉,接二连三的闷棒敲得他眼昏耳鸣。他想学着镇静,用大人的方式来对话。岂料季夫人忽然说:“你若真不想学,我们谁也拦不住。”
“好自为之吧。”
季元现看着母亲绕开他,步伐坚定地往里走。他总觉母亲变得有些不一样,人这一辈子都在成长。季夫人是否也冥冥中脱胎换骨,学着撑起垮塌的另一半天。
往后几日,季夫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跑关系,联络人脉。以前贴金往她身边靠的人,如今季夫人带笑上门,他们也不愿接待。
季元现执意跟着跑了几次,便不愿再去了。
耻辱。难堪。还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狼狈。
季夫人笑容愈来愈少,睡眠不稳。季老爷叹气,老夫人握着儿媳双手,愁眉不展:“宏安自有办法,你可别再把身子骨累坏咯。我们早就说过,位高云遮眼,你们不要去争权。那有啥子用嘛。”
“我们老啦,几十年前的腥风血雨,卫兵抄家,谁还想再来一次。天下最终是年轻人的,多给他们留点后路吧。”
季家不信神佛,只因天地日月皆有终。神尊寿与天齐,其实也不过是比凡人稍长那么一点而已。他们要的是现世安稳,要的是苦难拨开云雾见光明。
季元现时隔半月,再次回到学校。他消瘦一圈,面色不是很好。路上遇到曾经的狐朋狗友、世家二代,均讪笑着躲开他走。实在撞上,支支吾吾打不出招呼。
秦羽气恼,这帮蠢货献殷勤倒挺快。撇清关系时脚下抹油,指不定是家里人叮嘱了什么。
季元现不说话,三人走进厕所。不少人聚在里面抽烟,见这魔煞进来,一声不吭地陆续出去。秦羽呲牙:“行吧,正好清净。免得听舌根。”
对于打击和回避,季元现熟视无睹。他总觉半月来,见识了很多曾未面对的。明白了一点何为人心。
不多,就一点。但也足够颠覆认知。
季元现拍拍秦羽肩头,朝他伸手:“哎,羽子。给一根烟。”
秦羽差点递过去,半路被斜伸过来的手截胡。顾惜面色铁青,将烟折断扔进便槽里。这回换季元现惊呼:“喂,这可是红河道啊。奶昔。”
“元宝,你到底要怎样,”顾惜顺势拎起对方衣襟,声音又沉又冷。“自暴自弃很好玩,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