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林川柏去找陈铭冬那天,正好碰到沈定秋,一个进一个出,四目相对,均是无言。
沈定秋年轻时最不喜欢穿正装,每每穿上都会不舒服的这边扯扯那边扯扯,林川柏老笑他是不是偷偷长了尾巴。但现在却是一身三件套西装,脸瘦能见骨,越发显得挺拔,整个人像一把凛冽的冰刃。
其实并没有十年,却恍惚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沈定秋朝林川柏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笑得实在太少,笑容都显得有一丝僵硬。
林川柏准备当没见到,顾自进屋,却被拦住。
“川柏,能陪我喝杯东西吗?”
他想拒绝,抬头看到沈定秋瘦得脱形的脸,一下又不忍,便答应了。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林川柏忽然说:“这附近也没什么喝东西的地方,有什么话要不现在说吧。”
沈定秋眼神一暗,抿了抿唇,“那车上说吧。”
说着把停在门口的车门拉开,林川柏回头看他一眼,坐了进去,沈定秋接着从另一边上车,刚刚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守在车外。
又是一片沉默。
“你最近好吗?”他听陈铭冬说沈定秋最近在跟陈迟微打官司争女儿的抚养权。
转过脸,才发现沈定秋一直在看他,那目光遥远、深邃、温柔又复杂,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还行。”
“官司,还顺利吗?”林川柏回过头,埋看脸看手里的手机。
其实他知道答案,陈铭冬家跟陈迟微是远亲,血缘远但走得近,如果顺利的话沈定秋不会来这里。
“我不会输的“,沈定秋的声音发涩,听起来像另一个人,过了很久方重新开口:“我已经把你弄丢了,要是再没有欢欢……”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却已经足够让人懂得。
林川柏低着头,心突然一抽一抽地疼,像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又像是什么终于飘走了。他没忍住,抬头又看一眼,小声说:“你,多吃点饭呀!”
话音刚落,沈定秋的眼泪便流下来,大颗大颗,像是剪断的珠子,他的脸上其实并没有悲伤的表情,可就是止不住。
这么多年林川柏从来没有看到沈定秋哭过,沈定秋从小就有个外号,叫“小院儿刘胡兰”,头可断血可流哭决不能够。
他一下子也跟着红了眼睛。
在林川柏打开车门下车再关上的前一秒,他听到沈定秋嘶哑着喊了一声:“坤柏!”
声音明明不大,却恍若落在耳边。
林川柏小时候叫林坤柏,后来他爸找人给他算命,说名字里“坤”字不好,土泄木,便改成了“川”,水来生木。名字是要多叫才会有用,家人朋友都改了称呼,唯独一个人,把他的曾用名变成了专有。
昨天林川柏给李正国发短信要吃鱼,李正国今天提前下班去市场买菜,到门口时先敲了几下,没反应,才对着林川柏发的那一串数字输进去。
刚进屋,便听到哭声。
客厅拉着窗帘,昏暗的,林川柏抱着抱枕趴在沙发上,嚎陶大哭。
像是小孩子的那种哭法,扯着嗓子,抽着气,用尽全身力气。
李正国站在那里拎着袋子半天不敢动,心脏像被人用没开刃的刀一下一下割。
不知哭了多久,林川柏终于坐起来,变成小声的抽泣,李正国把东西放到地上,去洗手间用热水泡了帕子,拧干,过去帮林川柏擦脸。
他的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糊在一起,眼睛都睁不开,靠在李正国怀里,哭的太久已经没有眼泪,肩膀却一直在抽动,偶尔哼两声。
李正国帮他擦了两次,喂了半杯水,然后进厨房开始做饭。
厨房里灯火通明,蒸锅里烧着水,水池里泡着樱桃,洗得干干净净地菜整齐摆在案台边,外面仍旧昏暗,像被割裂成两个世界。
在李正国从葱、姜、蒜、西红柿、洋葱切到柿子椒时,林川柏默默地摸过来,坐在中岛旁,脸趴到台面上。
倒是没哭了。
李正国把红的黄的柿子椒切成整齐的丝,林川柏开始闷声闷气地说话。
“我今天见到他了,我以为我会很激动,高兴,或者幸灾乐祸,但其实,我只是很难过。”
“他哭了我也想哭,胸口很痛,有那么一秒我想要不要原谅他,重新在一起,可下一秒想到他爸他妈他那一大堆亲戚,他们家那个阴森森的老宅,就觉得好累,还是,算了。”
“我什么都不想折腾,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林川柏没有继续说下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刚刚他哭,一半因为沈定秋,另一半,是流给曾经那个勇敢的天不怕地不怕仿佛永远不会退缩的自己。
李正国做菜的手艺很好,不仅好吃,还很好看,所有东西切得整整齐齐,一碟一碟摆得清清爽爽,边做边收拾,做完厨房基本不乱。
林川柏脑袋空空的,趴在那里看李正国做饭。
李正国蓦地走近,盯着林川柏,林川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虚地问:“怎么了?”
李正国的食指指节轻轻点在林川柏的眼睑上说:“这里,肿了。”
林川柏一下回想起自己刚刚哭成那个傻缺样。
李正国提前把泡开的茶叶放了冷藏,现在捞出来用棉布包上正好给林川柏冷敷,林川柏闭着眼,闻到茶叶味还有李正国手指上残留的樱桃香气,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嘴巴已经先问出口:“你为什么回来了?”
李正国连眼神都没有动,继续用茶包轻压他的眼睑。
“我原来是想一定要出人头地才回来的,后来再想太遥远了,万一你跟别人跑了我哪儿找地方哭去……哎别睁眼当心进眼睛疼……还是回来一边守着你一边努力出人头地吧。”
林川柏张开嘴,想说什么,又缄了口。
李正国用他一贯平静的语调,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接受不了谁,但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能不能让我陪在你身边,我没有很多钱,但刚好我有很多很多时间,很多很多耐心……偶尔,我是说可能偶尔,我也会有一点难过,有一点累,那个时候,能不能请你稍微拉一拉我,让我不要放弃。”
林川柏一下睁开眼,李正国连忙把茶包移开,互相望着,却忘了刚刚想要说什么。
这时烤箱定时到了,李正国戴上手套取出来夹了一根芦笋喂给他吃,问:“老吗?”
林川柏定定看着李正国,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除了一片坦然再无他物,片刻后,他张嘴咬了一口,说:“刚好。”
另一边,林锦跟陆重正在研究地图。
市政府准备搬到新区,正式通知还没出,但林锦已经早通过沈定秋知道,他准备把公司也搬过去,响应政府号召,也节约费用。
“这两块地都比较适合建办公楼,但应该大概率还是a3地块,那里基本是净地,不用做什么征拆,洪楼地块虽然位置好,面积也大,但上边有个保温厂是军产,硬骨头,还是让更有本事的人去啃吧。”
“那你从这边去上班不是更远?”陆重问。
“距离更远,但时间应该差不多,因为没现在这么堵。”
看陆重兴致勃勃的样子,林锦把大致的新区规划图调出来给他看。
“你看政府在这里,离a3地块五公里不到,趁土地封闭前,得赶紧拍下来……这里有个湖,我昨天刚去过风景很好,旁边很适合建高档住宅,当然得看水源地红线怎么画……这块地我们也在准备拍,以后做商业开发,旁边还有医院、学校,都会搬一部分过来。”
陆重认真研究,不时问两句。
“那边房价怎么样?”
“刚开始第一期肯定会低一些”,说罢林锦挑了挑眉,“陆经理,你能对我有点信心吗?一百块钱卖你也行啊!”
陆重笑着看他一眼,“算了,你还有那么多张嘴巴要养,给我个内部折扣就行。”
林锦还以为陆重说着玩的,一下愣住没反应过来。
“你,真的要搬过去啊?”
陆重好整以暇地看他,“你别跟我说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新区怎么怎么样没打这个主意?”
这不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吗?林锦马上按照规划图事无巨细地重新给陆重介绍一遍。
陆重要搬过去倒不全是为了林锦,当然这也是一个因素,林锦住这边离得太远了,每天起太早睡不了几个小时,住近一些的话可以晚上晚点回来。另外就是崔塘实在太小,没什么发展前景,很多公共基础设施都不健全,以后年纪大了看病也不方便,他要搬的话张池肯定得一起这没问题。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他现在的工作。
这个山庄是朱一豪用征拆赔款建起来的,一年流水不少但开销也大,一进一出其实赚不了多少钱,但因为崔塘是他的老家,建一个小时候那样山青水绿的地方一直是他的夙愿。陆重想了想,现在内部管理魏小星能独当一面,外边的事老孟也靠得住,哪天先跟朱哥提一提,探探反应。
但是,陆重想着最没问题的人却出问题了,张池反应巨大,他实在找不到人吐槽最后电话都勉强打到余风那里。
“你说他是不是二,住得好好的搬什么搬,我看他就是心疼那个姓林的!”
余风自从怀孕以后脾气温和不少,劝他:“人家陆重都说了,主要是因为你们现在住那里发展不起来,我觉得也是,地铁不通医院也没有,以后年纪大了确实不方便。”
张池噎了一下,然后当没听到继续吧啦吧啦一通说。
余风听得心烦,“我看你就是看不惯林锦,怎么做你都不爽,只有他们俩掰了你才高兴,我给你支一招,你实在看不惯啊就这么想,可能陆重上辈子杀了林锦全家,这辈子还债来了,好白菜从来都是被猪拱的,挂了啊白白,别影响我胎教。”
那头先把电话给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