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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税亩八百万余顷,征粮三千万石,于是下旨‘永不起科’。我大昌与前朝相比,土地一寸未失,征粮却一年比一年少。为何会一年比一年少?因为那些免赋税的人,一年一年在增多,每个秀才免多少,每个进士又免多少?拢共只有这么大的饼,前来吃饼的人却在增多,而如今又多了一个——开阜。”

    所以不是大昌没粮,大昌有粮却屯在极少数的大户手里。老百姓眼馋改稻为桑中间的差价,自然会拔了稻换种桑树,可老百姓的数量却是占了整个大昌所有人口近九成之多。

    朝廷管不了那些大户,只能从百姓手里收粮,稻田都改成桑园,收上的粮食自然就少了。且大昌素来有这种规矩,若是粮食不够,缴价值同等的银子也可,所以朝廷手里的粮食也少了。

    若是无灾也罢,一旦闹了灾,百姓只有银子,没有存粮,就只能饿死。

    朝廷空有银两,没有粮食赈灾,只能面临下面大乱的境况。

    “那照这么说来,朝廷开阜反倒开错了?”

    薛庭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开阜自然是好的,不但能输出大昌多余的东西,还能解决百姓劳力过剩的问题,让那些没有田地的百姓,可以养家糊口。

    其实问题还是出在最核心的地方,土地兼并太过严重。当然也有些其他原因,而归根究底还是在土地上。

    这也是薛庭儴为何想去捅那个马蜂窝的主要原因。

    恰恰,这也是嘉成帝想看到的,这才是他为何会把薛庭儴放到户部的原因所在。

    第246章

    听完薛庭儴的解释,陈坚竟是冷汗如注,久久无法平静。

    是被惊的。

    未曾想到这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下,竟潜藏着如此大的危机,而他毫无察觉。

    同时也是心太乱,他与薛庭儴相交多年,清楚他的性格。他的性格便是,要么不说不做,既然说了,肯定是要做的。

    可一旦做了,就是与整个士林为敌。

    这是全天下除过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代表着全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为何?不言而喻。

    “你真的想清楚了?”

    薛庭儴微微一哂:“即使我不提出,陛下也会进行,不过是迟早而已。此事宜早不宜晚,我本命人让外海寻找合适种粮的新大陆,可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要知道,众观各朝各代,但凡推行新政者都……”

    “都什么?”薛庭儴看着陈坚,突然一笑:“死无全尸,骂名一片,千夫所指,人亡政消,遗臭万年?”

    他突然叹了一口,道:“阿坚,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也挺犹豫的,不然今日也不会与你提起这件事。”

    “你可是和老师提过?不如问问老师,集思广益,看是否能找到两全之法。”陈坚也是有些乱了,才会这么说。

    薛庭儴自是知道,他微微的摇了摇头:“你别忘了老师身后的那些人。”

    是北麓书院的人。

    当日知晓北麓书院坐拥福田乡近半数土地,书院中的学生因此受益不少,薛庭儴等人都不以为然。此时想来,北麓书院的田地多,附近所居百姓的田地自然会变少,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受苦的还是下面的老百姓。

    “庭儴,你还是先缓缓,让我想想。”陈坚道。

    “阿坚,其实我今日跟你说这件事,并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只是……”薛庭儴苦笑一声,道:“看来我错了,不该与你说这样,反倒乱了你的心神。”

    “庭儴你为何要这么说,难道没当我是朋友,还是……”陈坚竟是有些恼了。

    薛庭儴忙道:“打住打住,你看看,我不是没把你当做朋友,只是这件事注定是与万万人为敌之事,我不该连累你。这种事我一个人来做就够了,不需要你也搀和进来。”

    “我承认我是有些怕了,但我的惧怕不是因为我自己如何,我是怕你……”

    “好了,阿坚。”薛庭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懂,我也明白,你是在担心我。”

    他来到窗前,往外看去:“只是打从我击响了那登闻鼓,就万般皆不由己了。其实我不是圣人,也会为己谋算,趋利避害。包括我现在的想法,也不是那么坚定,只是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试一试吧,也许行呢?”

    书房中陷入一片沉默,陈坚看着立在窗前的薛庭儴。

    两人相交于野,同窗同师,本应该也是同科,可庭儴的命运总是波折不平,所以最终错过。

    一直以来,陈坚都没有把自己当做过真正的状元,每次有人提起陈状元如何,他的心里总会说,若是那个人来,状元不会是陈焕之,而是薛庭儴。

    恰恰也是这一次的错过,两人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如今他所走的路,才是一个状元真正该走的路,荣耀、安稳、尊贵、体面,而不是像庭儴一样,每往上爬一步,都必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偶尔在外,听闻有人说薛庭儴年不过而立,便如何如何。

    他总是特别容易激动。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庭儴到底走了怎么样一条路。

    孤身一人,呕心沥血,披肝沥胆。

    也许之后还要加一个,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值吗?”寂静中,他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嗓音。

    近些年陈坚虽默默无闻,但也一直看着,知道薛庭儴被从广州召回的原因。这便是作为一个臣子最大的悲哀,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标新立异,可标新立异的同时又怕犯了帝王的忌讳。

    薛庭儴蹙起了长眉,摇了摇头:“我不知。可我知道,值不值,不是他人说,而是自己看。”

    突然,他朗笑一声:“罢,这话题太沉重了,且我也不是当下就会打算去做。咱们还是说些别的,也许我念头一转,心思就变了呢?”

    “好。”其实陈坚现在心情也挺复杂的。

    一直到下午,薛庭儴才带着妻女回府。

    路上的时候,招儿和他说起陈坚的家事。

    薛庭儴感叹道:“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阿坚的日子也不好过。”

    “也怪你们的俸禄太少了,瞧瞧就比如你来说,堂堂一个正二品堂部高官,一个月的俸禄才不过一百五十两不到。这些银子给老百姓,自然可以过上一年半载,可给咱们。

    “你瞧瞧咱们家的下人、车马、各处的人情往来,还有孩子们的花销及你我的花销,一个月这点银子怎么够。更不用说阿坚现在了,他这官职说起来清贵,还真是又清又贵的,一个月不过五十两的俸禄,户部那里还总是拖着,凡事都得妻子拿着嫁妆贴补。”

    见招儿说得义愤填膺,薛庭儴有些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