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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庭院,打更人看到了纪桐。提着剑,衣衫染血的纪桐。面容冷峻,杀气森然。

    自然,他也看到了倒在纪桐脚边的女人。

    “哎呀……哎呀……”

    打更人嗫嚅着,敲动梆子,拉开双腿在街上边跑边喊。

    “杀人啦!纪桐杀人啦!”

    街边人家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石永苍悄无声息跃下墙去,趁着夜色迅速撤离。

    他没留意纪桐变化,也不知道就在他走之后,纪桐便恢复了神智。

    “长梦散”药效短暂,纪桐很快清醒过来,怔怔站立着,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地上倾倒的桌椅,喷溅的血迹,以及宛如沉睡的妻子。

    月光惨白,照得天地明亮如昼。

    纪桐茫然四顾,倒退几步撞倒屋内烛台。火焰沾染幔帐,瞬间向上蔓延。

    在热烈亮堂的屋子里,他举起剑,坚决而沉默地割开自己的脖颈。

    门外人声喧嚷,不知是谁闯进家来。

    ……

    “纪家出事后,夏有天联合聂常海等人,伪造证据,诬告纪桐……”韩元有气无力地诉说着,面如金纸,身体蜷缩在血泊里。“后面的事,你都知道……”

    纪潜之站起身来,迈动脚步,走到韩元身前。

    他低头俯视着这个奄奄一息的胖子,神情安静淡然,没有半分悲怆或愤怒的情绪。

    韩元勉力仰头,挤出个难看的笑容:“纪教主,我把能说的都说了……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马……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您……”

    求告的言语没能继续。

    只见刀光一闪,韩元的脑袋瞬间被切断,在地面滚了几滚,停在石永苍面前。

    纪潜之把刀递还给旁边的人,转身向石永苍走来。

    他的身上落着一条长长血迹,像是鞭痕,又像剑伤。石永苍恍惚想起许多年前的夜里,纪淮慌乱出逃,身体也留有这样的痕迹。

    那是纪桐赐予纪淮的临别礼。

    是纪淮的恨,纪淮的怨,是所有祸乱的起源与开端。

    石永苍莫名想笑。

    于是他笑了。

    他笑得开怀,笑得畅快,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末了,他说。

    “当天夜里,我留你一命。后来多方搜寻,终于得知半面崖的老头儿收养了你。”石永苍微微侧着头,斜眼望向纪潜之。“为免事情多生枝节,你必须死。半面崖的人太多事,如果不收留你,也不会落到满门遭屠的下场。纪淮,我说过,你早就该死在自己家里,如果你当时死了,怎会牵连他人,又怎会走到今天,犯尽杀孽?”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觉得自己无辜,可怜?万铁堂的冤魂不认,洛青城的死人不认,赤鸦堂今天所有的兄弟,也不认!”

    纪潜之听完,淡淡抬眼,看着神色痛快的石永苍。

    “我岂是那无辜可怜之辈,二堂主想多了。但有一事须得解释。”他弯下腰,以手抚摸石永苍的眼皮,轻声开口。

    “那天晚上,我被父亲所伤,过度恐慌,根本没发觉你躲在暗处。你以为的,只是你的错觉而已。”

    说罢,纪潜之指尖弓起,猛然插入石永苍眼眶,将两个浑圆眼珠活生生剜了出来!

    滚烫鲜血喷射而出,满满溅了纪潜之一脸。有些血水流进了眼里,他用力一眨,鲜红液体便如泪般滚落脸颊。

    石永苍的身体在抽搐,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但这个人没有叫,也没有倒下。虽然依旧跪着,脊背却挺得很直。

    纪潜之突然有点儿后悔。

    “我做错了。”他惋惜地拍拍石永苍的肩膀,环视四周,一声长叹。“我不该一时冲动挖掉你的眼睛,最起码得留一只。真可惜……”

    “现在你没法亲眼看到自家兄弟惨死的情状了。”

    傅明关掉进度查看,躺倒在床铺间,揉了揉困倦酸涩的眼皮。

    他听见外面有鸟雀扑棱翅膀的响动,风穿过树枝的呼啸声,溪水汩汩流淌的欢唱。侍女们端着茶水,说说笑笑,朝卧房走来。

    他静静听着所有的响动,分辨着每一种声音的来处。也许不久之后,纪潜之就会回来。

    纪潜之什么时候回来呢?

    到时候的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迎接呢?

    第54章 皮囊(七)

    夏川阁老阁主的尸体躺在练功房里,在阴沉光线的笼罩下,如同一堆模糊而怪异的破烂。

    聂常海一声叹息,走至夏有天身边,轻言抚慰几句。紧接着,他屈膝跪坐在地,带着一脸肃穆沉痛的表情,翻检老阁主的尸身。在场宾客均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吊长了脖颈,等待他的宣告。

    “夏阁主身中两剑,伤及肺腑,应是当场毙命。”

    聂常海说。

    “依在下所见,老阁主已死去多时。仔细推算来,恐怕是三日前的事情了。”

    此言一出,宾客们或惊或叹,人群间发生一阵短暂骚乱。夏有天手脚并用,爬到老阁主身上,颤抖着用双手翻看伤势。也许是因为太过悲恸,他的五官都在抽搐;青红的筋爬满了额头,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开来。

    “是纪家剑法!我认得!”

    夏有天扭头面对门外众人,目眦尽裂嘶声狂吼。

    “纪桐呢!纪桐!是纪桐杀了父亲!”

    没人能回应他的问话。

    纪桐已经死了。纪家发生惨案的消息,刚刚也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因为听起来太过荒唐,一时之间,谁也没法相信。

    很多年来,纪桐一直是武林众人仰慕的对象。侠肝义胆,正气凛然,品行高洁又剑法超群。突然他就发了疯,杀了家人杀了自己。现在夏有天又指证纪桐杀父,这桩桩事件接连而来,谁能接受?

    可是仔细想想,世上又怎么可能有真正完美的人呢?

    也许以往的纪桐,只是戴着面具披着皮囊的戏子,给江湖做出一个漂亮虚幻的假象罢了。

    “我家的心法,需得配合内家武艺……如若贸然修炼,极易气血逆流走火入魔……”夏有天絮絮叨叨说着,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肯定是纪桐贪恋心法,杀人偷书,结果把自己弄疯了!”

    夏有天的推断合情合理,如此一来,似乎所有因由都解释得通了。

    但宾客间依旧有人心存疑虑。

    “没有证据,不可轻易断罪。聂掌门,夏阁主身上的伤,真的出自纪家剑法么?”

    面对质问,聂常海只是微微合眼,一言不发。

    沉默,便如同肯定。

    夏有天顿时身体一软,瘫倒在地纵声大哭。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纪桐已经得了报应!”

    “……可怜我又去找谁报仇?”

    字字泣血,句句动人。在场宾客无不戚戚,感怀万千。

    聂常海站在尸体旁边,目光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