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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大婚之前
    她不想死。
    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只有人活着,一切才有指望。
    从前婠婠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
    或许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见多了父亲和母亲一次次满怀期待召见那些从举国各地而来的名医们、希望他们为她调养好身体,却又一次又一次对这些人所给出的“无能为力”的答复感到失望的时候;或许是在从她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学会了吃药,每逢大病小痛时,都是拿药当饭吃的时候。
    她实在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最终只得放空了一切指望、恬淡安然地日复一日过下去,甚至在心中随时都做好了要弃世而去的准备。
    毕竟像她这样的身体,什么时候病逝都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晏珽宗给了她希望,她也真的开始怕死了。
    她牵挂母亲、牵挂大哥哥,更牵挂魏室的江山。她想同他生下子嗣,将来日的皇位传到她所生孩子的手上——这样她也算对得起她的父亲了。
    其实她的确是弱懦,也存了自己的私心。她明明知道晏珽宗的身世,也曾经在母亲的要求下做了些无谓的抗争想要拉他下马,但却从未敢和她父亲坦白一切,为什么呢?因为她知道,此事若被揭发,凭她母亲所作的那些事,外祖一家上上下下加上九族所有人的脑袋砍了都不够给皇帝泄愤的。
    女医吏顿了顿,委婉地向她复命:
    “如姑娘所想,姑娘的身子是比前两日要好些了。若我猜错无错的话,姑娘昨日想必是服食了一些武力高强、内力雄厚之人经过今年累月药物调养之后的血液。这倒不失为一个滋补身子的好法子。
    不知姑娘可否知道,前朝的献帝平生所嗜即为追求长生不老,他亦的确享了一百零叁岁高寿。传闻献帝就曾圈养了一批这样的死士奴隶,自幼教导他们习武修炼内力、又以各色秘药喂养之。日日取用死士们的鲜血引用,乃求长生。”
    婠婠微微一笑:“的确如此。”
    听到有能谋长寿的法子,华娘和月桂都很激动,连忙追问下文。
    女医吏薛娴又道:“后来献帝之子灵帝兵变夺储,献帝自知被逼宫、再无退路,就在他修养长生的蓬莱殿中将所有药方秘籍全都付之一炬,不想留给他儿子灵帝享用,后人也就再难寻其踪迹了。不过,一些江湖术士们手中,或许还是有零星孤本存世的。
    加之,献帝又是千古臭名的昏君暴帝,后世人对其行事尽数唾骂之。
    想来即便有这样的好法子,哪怕真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也无人敢进献给先帝爷和太后娘娘,否则圣懿帝姬也不至于这样早早薨逝了……”
    “姑娘既有这样的好药引,那薛娴就只再多嘴一句。这种东西必须经年累月的用着才能让身子的亏空填补起来,一日两日的,长久看下来还是不中用。”
    …………
    薛娴也是个聪明人。
    她走后,月桂和华娘锁了门窗,又找了由头使唤了萃霜和两个年轻婢子出去,窝在内室里同婠婠兴奋地说着话。
    “殿下,您可都听见薛女医说的话了!想来他身上还真的有些本事,每每……之后,殿下身上虽劳累些,可是好几日气色都是好的呀!”
    “只要为了殿下好,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是啊,殿下,这回您听奴婢们的准没错了。男人年轻气盛的年纪也就这几年,您就趁着他的心还在您身上,将来多哄着他留在您的宫里,等您借他的精血养好了身子、生下了子嗣,牢牢站稳了脚跟,他爱上哪上哪去,咱们也不怕!”
    “殿下也不能白白从他这里受了这些委屈去。”
    她们帮着宫里的太后精心养大的、长在金玉丝锦中的女孩儿,从小拿燕窝当茶水吃的,如果真就这样平白被他随意亵弄,别说太后了,她们都觉得心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他想睡皇家的金枝玉叶,就该付出这样的代价来。
    婠婠抬首望着窗沿,目光定定地:“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这世上还有太多她所在乎的人,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想办法保护他们。
    不过让他把白精给婠婠,这倒暂时还不费什么力气。眼下也正是他还贪恋婠婠身子的时候,只要婠婠愿意俯就,自然有法子让他离不得婠婠。
    可是怎么才能哄他愿意把血都给婠婠做药引子呢?
    月桂和华娘为此展开了一堂生动的教学课,专门教会婠婠如何去哄骗他做索求。
    末了,她们犹嫌不够,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和实战经验压根就不够,回头还要让太后找几个宫里有资历的老嬷嬷来教一教婠婠深宫里的女人必备的应该学会的东西。
    从前,她们都只当她们的帝姬将会永远高高在上,不必学习这些东西,所以将她养得风光霁月,却从未告知过她这些私下的秘辛。
    ……
    “婠婠,你不信我。”
    晏珽宗从她怀中抽走那卷宫里老嬷嬷们闲来无事时所编撰的宫斗实录,甚觉好笑又有些心凉无奈地看着她。
    他翻了翻那些泛黄的纸张,正巧翻到了一页,名为“郭皇后罚二姬、陶皇后棒杀叁妾”事件。
    讲的事情都是皇后背后遇见妾妃议论自己时该如何处置。
    郭皇后是前朝的皇后,曾在御花园遇见两位美人议论自己不得宠,遂发怒殴打二美人,被当时的皇帝遇见,皇帝却恼怒郭皇后行事粗鲁无中宫之德,将她禁足。
    这场宫斗,郭皇后分明是占据了有理亦有利地位,逮到的议论她的美人也并非皇帝的宠妃,可她最后还是惨败了,落得成为合宫的笑话。
    陶皇后,说的是当今的太后。
    婠婠出生后还没到周岁便大病小痛不断。她叁岁多时,又发了一次高热,许久昏迷不醒。忽尔梦中呓语想要海棠花玩,当时的陶皇后便带了一个婢子前往帝园摘来垂丝海棠想要逗女儿早日醒来。
    不巧遇到叁个低位嫔御悄声议论,说圣懿帝姬肯定是要活不长了。
    一曰:“圣懿圣懿,多贵重的封号,亦不知她女儿可有这样的命格压住呢!”
    一曰:“她已得了二子,还想贪求儿女双全不成?我看也未必有这样的福分。”
    再者曰:“自中宫生了这个病怏怏的帝姬,陛下的心就被她们母女牵去了,陛下来十回后宫,九回半都是去看她的女儿!若是早死了也还罢了,否则她病个十几年,陛下就要去看她十几年吗!”
    陶皇后勃然大怒,立时气得浑身发抖。她都懒得传唤内司省里的人过来,自己命婢子回宫传了宝荣和几个小太监来,当场就要动私刑打杀了这几个贱人。
    云芝怕她一时盛怒、做事出格了反而引人非议,连忙去告知了皇帝。
    皇帝听闻有人诅咒他爱女早夭,心疼不已地将哭得抽抽嗒嗒的皇后揽在怀里,自己发号施令就要将这叁个妾妃和跟着她们口出狂言的奴婢们全都棒杀了、扔到乱葬岗去,以儆效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时间合宫大骇,众人都对陶皇后更加谦卑恭顺,唯恐惹得她半点不快。
    比之郭皇后,她则是大获全胜。
    老嬷嬷们批注道:前朝的郭皇后和当今太后的家世旗鼓相当,但比之郭皇后和当今太后,郭皇后有叁不足:一者为膝下无子,二者为不善辩,叁者为不善于为自己争取有利的形势以至于让那两个非议她的美人反而翻身。
    而她们则认为,站在当时郭皇后的立场上,想要为自己翻身,则不应该满口将“此贱妇不敬我”之语挂在嘴边。
    她反而应该转头同皇帝说:自己惩罚这两个美人也是为了皇帝的名声着想,此二者私议帝后房内之事,妄言帝后情谊浅薄,实际上是想危言耸听动摇国本。
    若是一传十十传百,以至天下百姓都知道新婚的帝后感情不和,他们又会怎样看待皇家、看待皇帝?帝后年轻夫妻,皇帝却同皇后不睦,岂不是让人误会皇帝贪恋美色、宠妾灭妻云云?
    若是当年郭皇后可以冷静端庄地同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恐怕皇帝的心意必然是要大为改观的。
    ……
    婠婠正一脸恍然大悟地看完这一章,心下大为震撼:
    她只知道她母亲这些年来顺风顺水从未受过底下嫔御们的闲气,连带她作为她的女儿也备享无边宠爱,却不知道恐怕母亲多年以来也是如履薄冰地度过的。
    岂不知她同先帝说过的每一句话,何尝不是在心中仔细思量过了之后才敢开口的呢?
    皇恩,君心,从来都是最难揣摩也最把握不住的东西。
    正在她意犹未尽地思索语言的艺术时,这卷书就被晏珽宗抽走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道:“婠婠,你害怕我会让你失宠,还是害怕来日我会有其他的妃妾嫔御、甚至纵容她们欺凌到你的头上?”
    这个问题现在谁也说不准。
    虽说皇后已定,不少世家大族失望非常,但是他们还是卯足了劲指望着来日皇帝的选秀,想要将自家用尽心思培养了十几年的千金们送到宫里去给元武皇帝当妃子呢。
    婠婠犹豫了一下,现学现用地回答他:
    “我也是为了五哥的帝王威仪着想。你将来的皇后,必然得要心思八面玲珑、能为你打点好一切才行,我看这些书,并非为了争宠夺权,只是想学一学如何平和安稳地教导底下的嫔御们,给你少添点烦心事而已。
    你的后宫安稳了,前朝的臣工们,乃至外头的黎民百姓们也会更加觉得五哥是个好皇帝……”
    晏珽宗又被她给气笑了。
    “算我求求你了,婠婠,别看这些书了,也千万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他也是拿她身边的那些老嬷嬷们没法子了,眼见她们一日日地尽教给婠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浑身干劲地要教她宫斗等等,可是和谁斗呢?这辈子都不会有别的女人沾到他的衣角半分。
    如果婠婠继续这样下去,将来他真的会被她这样一本正经、端庄稳重却又带着淡漠疏离的样子给憋死,亦会感到无边心痛。
    他希望她在他面前可以永远随心所欲,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伺候她的人都行,甚至她可以将她对他的所有不满都表现在面上,对他谩骂争吵都可以,就是千万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婠婠,不应该变成这样。如果有一天她成了这个样子,那也是他的错。
    婠婠不言语了。
    他虔诚地吻着她的额头:“只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来让你相信我待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如果能生生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就好了,让你也从此安了心,将来去做那个无忧无虑的皇后。”
    这卷书,她最终仍是没有放下,默默地在他走了之后继续读完了。
    在后来的很多年中,她都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这是她读过的所有书中最没用的一卷。
    礼部和内司省的人将陛下娶后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四。
    上好的良辰佳期。
    六月中,为婠婠赶制的婚服和凤袍以及在各种场合需要用到的礼服都齐全了,尚衣局的人专程送到陶家来让婠婠一一试穿过。
    自然还有她的凤冠,足足九顶。分为祭祀宗庙所用,与皇帝共同接受朝臣百官叩拜时所用,向太后请安见礼的,还有接受王妃命妇们朝拜时用的、以及日常装饰佩戴的等等等等。
    每一顶都比曾经陶皇后和先帝的嫡母朱皇后她们戴过的凤冠更加奢华精致。
    晏珽宗还让人告诉她说,这几顶都是暂时赶制出来给她用的,不管她喜不喜欢,日后还会命人再为她做许多顶供她更换着佩戴。
    而据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们推断所言,这么点时间其实根本不够制出这样华贵的衣裙,恐怕晏珽宗早早就命人备着了,才能做得这样尽善尽美。
    六月下旬,宫里的太后又派了几个她得力的心腹嬷嬷们来和婠婠一遍遍地核对婚仪大典的所有流程,确保万无一失不出半点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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