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珞秋昨晚想的明白,她还是要叫傅以恒傅郎,倒不是为了恶心人。就是单纯为了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她也得恪守妇道,敬重丈夫。
做人嘛,能屈能伸。昨晚她已经刚毅过了,也不算在傅以恒面前丢弃自尊。而今她放低姿态一是为了在夫家时过得好,二是为了日后和离能多拿点钱,进退合宜。
傅以恒听宋珞秋说话的可怜劲儿,仿佛是他小题大做了一般,心下有丝不忍。又想着说话这般甜腻的姑娘是个胖子,总感觉哪哪都不对。
在外间喝了一盏凉茶解烦,茶喝到底,宋珞秋也出来了。她脱去了昨日不合身的红色霞披,今日只穿了一身藕粉色的儒衫小裙,裙摆处的褶子虽被撑的有些平坦,但终于不像昨日那般臃肿紧凑,倒显得有些清新可人的气质。
他细细端详,发现宋珞秋妆容也变了,昨日与肥肉相得益彰的艳红唇妆和大块胭脂无影无踪,她只微微用胭脂点了点唇色,因着肤色白皙,倒多了些清透的感觉。
总之,现在的宋珞秋,傅以恒没多喜欢,但至少不讨厌了。
“傅郎,咱们快去吧,别误了时辰。”宋珞秋走上前来,伸出手试探了一下,果然见傅以恒一脸嫌弃,所以便没敢挽手,只与他并行而去。
去后稍等不多时,傅家夫妇便已经坐定,叫丫鬟让他们进去。
傅以恒点点头,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宋珞秋小步跟上,到门口时,一只宽大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背。
宋珞秋一时吃惊,马上想过来,一定是傅以恒怕丢面子,毕竟本想娶美娇娘,却娶成了丑八怪,这种事情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滑稽。本来傅家夫妇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傅以恒再表现得悔不当初,以后在父母面前就彻底没脸了。
如果她是傅以恒,她也一样会忍着恶心说喜欢,不叫别人看出窘态。
“爹,娘。儿子带你们的儿媳来看你们了。”傅以恒拉着宋珞秋的手,与傅家夫妇道。
说罢,他便埋下头,不敢再看父母。
不光是他没见过宋珞秋长大后的模样,他的父母也从未见过,此刻他已经可以想象到父母的难堪和怀疑,所以干脆不看,也就不尴尬。
宋珞秋却硬生生将傅家夫妇的反应看在眼中,傅夫人反应有些大,眼睛瞪得锃圆,身体也肉眼可见的僵了,她微微张了张口,愣是半晌没说出来话。
而傅尚书虽知道宋珞秋身材比较肥硕,却没想到她样子也这般难以入目,五官还是清秀的,只是这清秀的五官放在一张如盆的脸上,则更加不搭。好在傅尚书见过大世面,愣了不多会儿,冲着傅夫人笑笑道:“不错不错,早听媒人说过媳妇是个有福气的,如今一见果然如此,颇有旺家旺运之相嘛。”
夸罢,傅尚书估计也觉得自己虚伪,双手往腿上蹭了蹭,有些无措。
“是啊,真有福气…”傅夫人笑笑,仪态有些僵硬。
她的儿子显然是认可这个媳妇的,正因如此,她现在才更怀疑自己儿子的眼光。傅以恒从来都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她做娘的,只以为是儿子眼光高,却没往儿子审美不同与人的思路想过。
可现在也没办法,自己儿子喜欢宋珞秋,当时就非宋珞秋不娶,现在又与宋珞秋这般亲昵。她这个做娘的,也不好拆自己儿子的婚,只能日后努努力,把这个儿媳妇看顺眼了。
听到父母自己化解了尴尬,傅以恒这才抬头,对上傅夫人的眼睛:“儿子就是喜欢有珞秋这般的,娶到珞秋是儿子的福气。”
傅以恒默念三遍:自己选的媳妇,自己选的媳妇,自己选的媳妇!
宋珞秋能感觉到傅以恒恨死了自己,他明明讨厌自己,还得在爹娘面前装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而且这样的样子至少还要装几个月。
宋珞秋:这个面子就非得装下去吗?
感觉到傅以恒越捏越紧的手,宋珞秋连忙撒开,顺势向前一步取过丫鬟手中的茶盏,屈身双手奉上:“娘,儿媳给你敬茶,祝娘容光焕发,长命百岁,儿媳日后定会好生孝顺娘。”
虽说宋珞秋突然敬茶的动作有些突兀,但毕竟话说得好听,傅夫人微怔一下后,笑咪咪地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道:“好,好。”
宋珞秋随后又给傅尚书敬上茶水,寄人篱下久了,她讨好人的本领是有的,几句好听的话也是信手捏来,直叫傅尚书听的笑容满面。
傅家夫妇本是看不上宋珞秋的,家世背景、容貌样样看不上,而今却有一丝欣慰,至少媳妇是孝顺的,懂礼数的。
人就是这样,当一个人很好,他们便会忍不住指点。当一个人一无是处,他们绞尽脑汁都会挖掘出一些优点来宽慰自己。
敬完茶,傅夫人便叫宋珞秋坐下陪她说会话,这也是婆媳头天相处的必须流程,通过短暂谈话了解双方脾性,便于日后相处。
傅夫人首先问了宋珞秋:“你在这里住的还习不习惯,想不想家?”
宋珞秋鼻头一酸,道:“回娘,我在这里住的很习惯。我爹娘早亡,虽有哥嫂,却始终觉得如浮萍一般,嫁到傅家我才觉得有了家。虽然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娘,但是我总觉得娘很亲切。还有爹,我本以为爹官做的大,肯定不苟言笑,没想到爹这么平易近人…”
正说着,宋珞秋突然朝着傅家夫妇跪下,痛哭流涕:“爹,娘。儿媳要谢谢你们,若非你们开明,我便不能嫁给这么好的夫君,也不能拥有你们这么好的爹娘。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不,我亲爹亲娘。”
傅夫人瞠目结舌,她不知自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宋珞秋怎么会反应这么大。不光是她,傅以恒和傅尚书都惊住了。
只是虽然突然,宋珞秋这话却似从肺腑发出,实在有几分可怜。傅夫人也是嫁作人妇的,吃惊过后立刻就去搀扶宋珞秋起身,又不忘说两句体己话:“好孩子,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你放心,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傅夫人抱着宋珞秋,轻轻拍打她的背,宋珞秋这才好了一些,擦擦眼泪,缓缓笑开。
傅以恒见状,不知该安抚宋珞秋还是该做什么。总之宋珞秋这一出太突然了,他分不清宋珞秋这是有意讨好,还是有感而发,奇怪的是,他还觉得挺触动的。
他分明只会怜香惜玉,这会儿竟控制不住心疼起了宋珞秋。
他想,她寄人篱下这些年过的应该很不易吧。
第8章 胖墩墩游京城
从高堂处出来,宋珞秋得了两个碧绿清澈的玉镯。她手臂太粗带不进去,便用双手抓着傅夫人送出来的镯子,同傅以恒回去的一路上,不时将两副镯子碰在一处,发出清澈的玉石声响。
傅以恒听得烦了,再看宋珞秋一副得意洋洋、没有方才半分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是怜悯心泛滥,被宋珞秋牵着鼻子走,不耐地与宋珞秋说:“你刚刚那出戏唱的真好。”
“唱戏?”宋珞秋一惊:他怎么看出来的。
只是虽然被看出来,这戏还得演下去:“傅郎,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演戏。”
“私底下别叫我傅郎。”傅以恒沉声说:“你只同我在父母面前演好和睦夫妻就行。”
宋珞秋到傅以恒跟前,注视着他:“傅以恒,你不会觉得我今天的话都是假的吧。我小时候父母就死了,哥哥嫂嫂每天让我干重活,我三天便挨一小打,五天便挨一顿大打,我活着犹如小猫小狗一般。是,昨晚我知道你要娶的是那个从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我埋怨,我觉得不公,觉得你过分,恨你为何要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所以昨晚对你说了重话。”
“可是,我也是真心觉得,若不是你我便得陷在泥潭里一辈子,我便只能嫁个缺胳膊断腿的农夫苦一辈子。你不喜欢我,我虽难过,可我也感谢你,谢你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给了我一双这么好的爹娘。”
“你生的好,在你看来娶错了人就是天大的事,可你不知道我以前的生活有多困苦难堪,能嫁给你于我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哪怕你对我恶语相向,哪怕我不得你的喜欢,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怨怼。他日你要是想赶我走,我会将和离书双手为你奉上。只是我希望那一天能迟点,我就可以多享受几天不用担心挨打挨骂,吃得饱穿的暖的生活了。”
宋珞秋两行热泪落下,她用袖子抹抹,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话太多了”,而后转身跑去。
傅以恒的手停在半空,他方才想给宋珞秋擦眼泪的,只是没来得及。他望着宋珞秋逃开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他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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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珞秋回房后便将玉镯子放进自己的嫁妆箱子,按照律法,和离之后嫁妆是可以带走的,这是她安身立命之根本。而且傅家家大业大,想必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光这两个玉镯子也够她吃一辈子了。
她心下暗想:一定要努力敛财,为日后被赶出去做准备。
刚把镯子收好,傅以恒就过来了,他叫烟晴出去且将门带上,关门声一响,他便一屁股坐在床上:“以后我回来睡,总在书房里爹娘难免过问,再叫他们看出我们夫妻不和就不好了,刚好这里有两副被褥,虽然天凉了,但地上铺上一层厚褥子也还行,不算委屈…”
“这怎么行!”
傅以恒话说了半截,“你”字未脱口便被宋珞秋打断,他叉腰坐在床上,倒想看看宋珞秋又会怎么说。
“傅…不是,夫君怎么能睡地上呢?这地上应该我睡,这里是夫君的家,夫君你睡床睡习惯了。我没事的,反正我也没睡过床。”说着宋珞秋便从床上把被褥抱下去,准备铺床。
傅以恒拦住她:“大白天铺什么床。”
他看着宋珞秋,犹豫地问:“…你…从来没睡过床?”
宋珞秋抱着褥子,低下眸子摇了摇头,“我以前都睡在厨房里,空间狭小,腿都伸不开,能睡地下已经很好了,这里很宽,床褥也很舒服,不会挨冻。倒是夫君你睡床睡习惯了,地上睡不好的。”
傅以恒从来没想过自己要睡地上,可听宋珞秋这么一说,不知为何心里直泛酸水,“就算铺床也晚上再铺,这个时候不用急的。”
“好,我晚上再铺。”宋珞秋将褥子重新挪回床上,弯腰时忍不住痛呼一声:“哎呦,我的腰。”
“腰怎么了?”傅以恒问。
宋珞秋放下褥子,撑着腰,声音软软的,“以前一直睡厨房,习惯了便罢了,反正我身子胖硌不着,也不觉得地上硬。可突然睡了一晚这么好的床,享了一晚上的福,身子反倒矜贵起来了,一弯腰就痛,看来我真是受苦的命。”
傅以恒吸了口气,看来宋珞秋是真的过的苦。他睡了几十年的床,于宋珞秋来说竟然是难得享福。
他叹口气:“难怪你昨晚睡的那样好,想必你这些年没睡过几次好觉。以后你睡床,我睡地上,免得你睡不好半夜闹我。”
“这不好吧。”宋珞秋把刚抱出来的被褥往床里面塞了塞,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床。
“就按我说的来。你今天之所以腰疼不是因为你享不了福,你就应该吃苦。是身体享过了福,自然就不想去受罪了。多睡睡床也就习惯了,腰就不会疼了。”傅以恒不容置疑道。
“夫君真好。”宋珞秋扬扬嘴角,以一种万分仰慕的神情看着傅以恒。
傅以恒看着她的神色,竟突然觉得自己做了桩大好事,心情不自觉好了很多。
“你既然嫁给我,你就是少夫人。以后诸事有人照顾,不必忙碌,腰疼脑热的也有大夫,你只管好好享福。我毕竟娶了你,不会让你吃苦的。”傅以恒道,“对了,金喜呢,怎么就见烟晴了。你刚过门,她就偷懒吗?”
宋珞秋想起昨天自己打发金喜的那桩事,心中一慌。虽说金喜有错在先,但她刚过门就打发了婆家分给她的丫鬟,说出去怎么都有点儿乖张。
她转了转眼珠子,对傅以恒道:“我叫她忙别的差事了,我这里哪里用得着两个人伺候啊,有烟晴陪我解解闷就行了。再说,我既然嫁过来,那侍奉夫君、伺候公婆便是我的本分,哪能事事让别人代劳,我自己什么都不做呢。”
“你倒是懂事…”傅以恒垂下眸子想,宋珞秋为人确是没半点毛病,若长得美些,也是个良人,“只是金喜已经分给了你,你用着就是,这府中无需你再做什么,爹娘那边你有孝心就行,我这边也不需要你的伺候。”
“好。”
宋珞秋:好不容易把金喜送出去,又被塞回来了…只怕日后被那不会说话的丫鬟气死的频率更多。
“我刚中榜,要忙于前程。你虽刚嫁过来,但难免疏忽你。我叫账房给你送些银子,你且去买一些要用的东西,吃一些爱吃的吃的,也不至于无聊。”傅以恒说罢,便起身整理了身上的衣服,看似是要出去。
宋珞秋连忙乖觉站好:“夫君要出门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又说:“夫君早去早回,不要太操劳。”
傅以恒点点头。
天底下没有男人不爱美人,他没那么清高,亦是如此。只是娶宋珞秋回来这件事,怪不着宋珞秋本人,所以他觉得自己虽然不能给予宋珞秋爱意,但至少不能刻薄了她。
宋珞秋以前过的苦日子太多了,傅以恒觉得给她好日子过就足够相安无事。
他开门而出,叫烟晴将金喜唤回来,让二人多陪着宋珞秋吃吃逛逛,吩咐完后,便负手朝着院外走去。
宋珞秋在他没有影踪后,忍不住绽开笑颜。有大房子住有钱花,有个不喜欢自己的夫君不回家,此乃顶配人生,再自怨自哀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当然要花银子、吃美食,将自己的小日子过的红红旺旺,才不枉费她对傅家人的逢迎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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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傅以恒办事是真的利索,前脚出门,后脚账房就来送了银子,整整五十两。宋珞秋本着“勤俭持家”的原则,僵持了一阵不肯收。
最后烟晴道:“夫人,我看你身上的衣服不大合身,你又嫁的仓促没置办衣裳,不如将银子收下,午后奴婢陪你去买几件合身的衣服。”
宋珞秋于是才“勉为其难”地表示:“也是,我得去买几件得体的衣服,毕竟嫁了过来,不能给夫君丢人。”
账房先生:……
宋珞秋自然不是真舍不得用这五十两银子,只是怕叫人看出她的贪财,但哪有人不爱钱的。也多亏烟晴会说话会做事,她这钱才拿的顺顺当当。
所以宋珞秋也没对烟晴小气,从五十两银子里抽出五两来给烟晴,叫她花着。
烟晴没客气,表了一番忠心后收下了银子。
午后,宋珞秋便揣着银子同烟晴和金喜出去了。
金喜被赶过一次,这回就要乖觉很多,一路不吭声,却又像闷着气。烟晴见状,便请她吃东西,请了两回贵的后,在金喜的追问下,烟晴便将宋珞秋给了自个五两银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金喜瞬间有些憋屈,原以为宋珞秋小门小户的,是个穷酸的主。哪知出手这么大方,这回可是她想错了,白白损失了赏钱,更闷闷不乐了。
于是,在宋珞秋看缎子时,烟晴将金喜拉去一边,劝她道:“咱们这个主虽然其貌不扬,还出身不好,可我这两天相处下来发现,她这人大概是寄人篱下久了,很懂世故人情,咱们跟着她,不会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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