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禹被送回了寝宫,御医进门后待了近一个时辰才出,袁牧城于寝宫外求见,最终却被一句“陛下龙体欠安,还需静养”给搪塞走了。
出宫后,袁牧城策马慢行,一路思虑甚重,他照常绕了远路,转道进入巷口,那旁街头的喧嚣才被院墙阻隔在外,身前便又多了个碍眼的人物。
“翾飞将军好命,身侧有贵人相助,才能大难不死。”许弋煦依旧挂着那副笑脸,和上回一样静立在路中央要拦他的去路。
袁牧城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利落地抖了缰绳。
马匹不停,扬蹄往前直冲,来势汹汹,许弋煦眉梢微动,竟迟疑了一刻。
仅这一刻,一只手臂圈过他的腰身带着他往旁闪避,马鬃几乎是擦着他的发丝而过。
“追上去。”许弋煦对着身后的陆修说道。
陆修二话不说,携着许弋煦翻上了停在巷口处的马匹,直追而上。
这路若是直通到底便是江宅后门,袁牧城自艾低估了许弋煦胡缠的毅力,又无意领人过去,满心不爽地扯紧缰绳停了马。
陆修随之停下,许弋煦笑道:“若不是那日我跟着从暗道里走出来瞧见了,还真是要信了将军方才在迎晨殿上说的鬼话。”
袁牧城脸上不见表情,语气一如神情般冷漠:“许司业一双耳朵也算没白长,消息倒是听得够快的。”
许弋煦说:“那日我若早到一步,你以为自己还有命活着出来?”
“你若真有这个本事要宰我,随你的便,但既然没这个本事,”袁牧城转头对上他的双眼,目光凌厉,“就滚。”
官服似也拘不住袁牧城的一身凛冽,他就是于傲霜中嗜血的恶兽,龇牙宣示着自己的领地时,连眼神都在施威。
许弋煦看着起了些兴趣,漆黑双目里都是疯狂和执拗,兴许是胜负欲在作祟,他和袁牧城越是水火不容,他便越想把江时卿据为己有。
“宰不了你也无妨,就是碍了点事罢了。”许弋煦缓缓说道。
袁牧城冷冷一笑,眼里阴寒:“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没本事还上门狂吠的狗,虽然看着嚣张,但我没兴趣搭理。不过你若再跟一步,我保管你身后那兄弟也留不住你半条命。”
眼见袁牧城手握缰绳又要策马离去,许弋煦脸上笑意全无,喊了一声:“袁牧城!”
“他怎么样了?”许弋煦问。
袁牧城稍侧回首,冷声道:“我的人你也配问。”
第82章 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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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玢手持一包药粉点着桌面,静坐着沉思了半晌方才提着酒壶出了门,冲张凌唤了一声:“走吧。”
张凌听了声,自栏杆上跃下,抬指挑下绑在腰间的马鞭,便跟着走了。
草木绕舍,花散篦篱,三两炊烟中独有一间茅屋房门紧闭。
张凌嘴角衔着根茅草,双臂垂搭在膝头上蹲守在门边,时有飞鸟闹耳,他便随手捡起石块,好玩儿似的把鸟砸落,再又继续无趣地拨着嘴边的茅草。
徐玢是午后来的,进门时手里提了两小坛酒和一个酒壶。姜瑜没说什么,只是放了本还拿在手中的箩筐,便坐了下来。
酒坛空了,唯有酒壶还纹丝不动地搁在桌面,徐玢不说,但姜瑜知道,那是给他喝的东西。
眼下徐玢喝得有些醉了,将空坛提在手边,醺醺说道:“我远去西北时,瞧过荒漠雪原,吹过朔风飘雪,雄奇山脉连连,再往东行,又可见浩荡江水自云山倾出,滔滔南涌……”
他望着某处凝噎片刻,似乎见到那个身影泛舟水上,踱步桥间,可他行过大黎西北,挑灯夜游时心中念的都是同一个人……
“与川啊与川,我描摹山水与你看,寄情笔尖,挥墨纸上,可十一年前却于卞吾江上将画纸都挥洒尽了,你始终没能看过一眼。”
二百二十八张画纸,沉江而落。
那时他真的以为姜瑜不在了,悲恸竟翻覆了其他情感,惹得他一时难忍,对着江面失声痛哭。
可无论是他远在西北时对姜瑜的挂念,还是在卞吾江上泛舟时的痛楚,姜瑜始终都没能看过一眼。
徐玢搓了把脸,皱着眉头眨退了两眼的泪光,才说:“我在西北待了五年,无亲无友,日夜踽踽独行,你怎能连一纸信笺都不舍得写给我……”
信笺……
姜瑜眼眸微动,只见徐玢手中的酒坛磕到桌沿后脱了手,他随着滚落的坛身往地面看去,见到的却是一支留了墨痕的笔。
年轻时的姜瑜低身捡起墨笔,再抬眼时却见程源君立在门边,便慌忙地掩着桌面上的纸张。
“先生。”姜瑜故作镇定道。
“在写什么?”程源君走近后伸手把姜瑜遮掩起的纸张抽出,“伯瑾,见字如晤”几字赫然在目。
程源君将纸张缓缓折起,说道:“我让伯瑾到西北有何用意,你可明白?”
姜瑜说:“伯瑾在众人面前失言,先生让他远赴西北,是在教他何为战乱疾苦。”
“他敢在国子监众多监生面前扬言‘干戈可保国之安泰’,就该想到此番片面之词若是就这般传颂开,将会如何误人子弟,”程源君怒其不争,神情肃然,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乱世如何谈得了安身立命,干戈满目时民不聊生,又怎能讲国泰民安!他随口一句话,将边境将士苦苦守求的安宁踩得一文不值,他既然有心走上仕途,怎能不知‘兴亡皆是百姓苦’并非坐而论道。如今的大黎尚且不算盛世天下,可兴建高楼、筑修城池时,难道不是平民百姓在受徭役之苦?边境战火连天时,西北两境又有多少百姓能逃过流离失所、家毁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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