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他杵在原地不动,又突然像受惊了似的扭头左看右看,保安起了些疑心,打开了保安亭的门,向他走了过来。
小年轻身强力壮,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硬茬,这身高一压下来,老刘愣是生出些心虚感来。
一个紧张之下,他不禁提高了嗓门:“小娃啊,北门我已经到了,你……你是山峦叠哪户的啊?”
不知为何,这个相当简单的问题,引发了雇主短暂的沉默。
保安走到了他的身边,审视的目光扫射了过来,顿时激得老刘后背一阵发麻,一股蚂蚁在锅里乱窜的慌乱感油然而生。
他把手机移开了一些,小声对保安道:“正在问呢,别着急。”
为了表示自己所言非虚,他打开了“免提”。
恰逢这时,雇主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啊,没有哪户。”
“……啥意思啊?”
“我不住山峦叠。”
刘师傅:“……”
咔——崩——
是脑神经断裂的声音。
“你不住山峦叠,你喊我来山峦叠干啥??”刘师傅气急败坏,“耍人啊?好玩儿是吗??”
青年却丝毫没有被这么大分贝的音量所影响,只是平静道:“麻烦您转个身,我就住在马路的对面。”
“对、对面?”刘师傅一脸狐疑,“对面不是没有东西吗?”
这里就山峦叠一个小区,哪里还有能住人的地方?
很快,他发现自己说错了。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话说得也没错。
一转过身,他的视线就灰暗了下去,耀眼到近乎灼热的太阳光被面前庞大的钢铁巨兽切割殆尽,一股森冷阴恻的凉气拂了过来,愣是让他打了个哆嗦。
“啊……”
刘师傅下意识地仰起脖子,愣愣地看着这栋沉默不语的雄伟建筑。
它足有21层,却显得十分颓唐,在太阳下巍然站立的样子,仿佛是一块展示历史遗迹的残破墓碑。
因为经受风吹雨打和日光暴晒,建筑物外层剥离的痕迹十分触目惊心,外头未拆的手脚架也锈迹斑斑,褐红的鳞片如同某种皮肤病,传染一般地爬遍钢筋。
保安道:“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啊?这楼都废弃不知道多少年了……听说还闹鬼呢,上次有个业主的小孩去里头搞什么探险,回来马上就发高烧了,人差点就没了。”
“哦……”
刘师傅点点头,总算是想起来了这栋楼的来历。
它始建于八年前,当初政策打算以它为中心打造一个新的商业区,因此盖得格外巍峨大气,想当做地标建筑来吸引投资。当时报纸和电视轮番宣传轰炸,也算是短暂地风光过。
可惜,随着开发商的跑路,这一块儿彻底搁置了下来,和其他建筑一起成为了环绕在山峦叠小区附近的空楼。
人是会极力找寻意义的生物,如果没有意义的东西,那就会被彻底扫出视线范围。正如路边的小石子、电线杆,没有意义地存在着,人自然而然地赋予了它“无视”的结果。
这栋楼也是一样。
直到被青年提醒了,他才意识到,那个位置竟然还存在一栋建筑。
但是……怎、怎么会有人喊他来这种地方加水管?难道说荒废了这么多年,这里终于要重建了?
在保安客气却警惕的视线中,刘师傅提着维修箱,哼哧哼哧地走过了马路,踏入了那栋灰尘密布的大楼。
*
冷,太冷了,这里简直就像是个被水泥封住的棺材。
一进入大门,刘师傅的手臂就被激出了鸡皮疙瘩。
地上是蒙蒙的一层厚灰,午后静谧的微光把空旷的水泥墙染上一层清澈的金黄,悬浮的灰尘受了惊一般地退开。
雇主在什么位置?
不如说……真的会有人在这种地方住着吗?自己不会是被耍了吧?
刚这么想着,他的手机就叮铃咚地响了起来,空无一物的灰色墙胚把声音放大得更加清脆。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听惯的铃声显得极其陌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招魂曲。
愣了数秒,他才接起了电话,那头传来了青年略带失真的声音:“师傅,请右转,我在最后一间。”
他依照着青年的指示,慢慢地走入走廊,这才发现地上的灰尘上遍布着纷繁复杂的脚步,还有重物被拖拽的痕迹。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得不可思议,阴冷,潮湿,恍惚间还能听到一些缥缈又诡谲的声音——从遍布阴影的角落里,从天花板的潮块里,从他余光无法触及到的视觉盲区里。
“呼……哈……哎哟,哈哈,这,根本没人嘛。”他干笑着,脚却是加快了步伐。
嚓擦嚓——
鞋底摩擦水泥地的声音越发清晰。
刘师傅觉得奇怪极了,这栋大楼占地颇大,声音能传很远,按理说青年给他打电话的说话声是能被听见的。
但他什么也没听见,整栋楼如同万物俱灭,连虫子的爬行声音都没有。
“他妈的,到底在哪里啊!”
为了壮胆,他故意大声嚷嚷起来。
“他妈的——”
“在哪里——”
走廊回环传递着声音,交织碰撞出一连串的回音,阴恻恻的像是某种诡异生物的喃喃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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