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好吗?”他轻声问。
Ballerina微微扬起脸,回答:“不能再好了,你呢?有孩子了吗?”没等他回答便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吐出来那几个音节轻擦着他耳边。
他又被叫去和其他人一起拍照。她去更衣室卸妆,换掉身上的舞衣,出来的时候身上穿了条黑裙。他知道她没走,就站在他们身后那扇铅灰色金属大门边上看着他。只要有可能,他就回头看她,她也对他笑,或者自觉不自觉地眨下眼睛。
但是,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拍摄结束的时候,他回头,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抓住那个红发的女助理,问:“她去哪儿了?”
“谁?”女助理反问。
“Ballerina。”
女助理笑起来:“这里满屋子的Ballerina。”落地窗边上,四五个女模特全都换好了舞衣,白的,粉的,轻纱薄雾的一片。
他知道自己的法语程度不足够解释,跑进更衣室,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冲出去。他下到底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刚好看到她在门口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身后面嵌着一个纹饰图案的徽章,隐约看得出一个花体的R字。她坐在后排座位上,扶着车门回头看他,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他会追出来找她,做口型跟他说再见,然后关上车门。车子启动,在路上划出一条圆润微妙的弧线,沿着那条四车道的马路朝东驶去。
徒劳的追了两条街之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夏天的巴黎天黑的很晚,白日和夜晚之间,了无尽头的黄昏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不知多久之后,夜幕终于落下,他走过圣厄斯塔什教堂,许多人聚集在那里,孩子般欣喜的等着。
那天晚上,是月光电影节的最后一夜,放映Christopher Honoré的《在巴黎》。他没听说过这片子,也无意去看,却还是站在街角,远远的看着巨大的充气银幕在广场上慢慢展开。
直到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我原本不想去的。”Ballerina站在他身后说。
他回过头,握住那只手,看见路灯的光映在她脸上,周围都是陌生人快乐无忧的面孔,音乐,电影对白,混杂着笑声,说话声。光影、声音、气味组成复杂的印象,穿过夏夜柔软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在那一瞬间,几乎让他落泪。
“今天的工作,我原本不想去的。”她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还是去了?”他问。
“因为报酬不错。”她笑起来,声音半带沙哑,像个刚哭过的孩子,为了一点点不起眼的东西破涕为笑。就跟从前一样。
她从他手里抽出手来,跑了几步穿过马路,走进卡森广场上的人群,直到完全湮没在里面才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挤过来,然后又转身去看电影。她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拿,两只手插进连衣裙侧面的口袋里,始终保持那个姿势,就像在告诉他,不要靠近。
过了很久,她轻声说:“四年前,你在米兰的那一次,我去看了。”眼睛仍旧盯着银幕。
那是他重回芭蕾舞团之后第一次名字被印在节目单上,演出《吉赛尔》全本,他是阿尔伯特的仆从。
“为什么没来找我?”他问。
“你知道为什么。”她伸出右手,手指插进他左手手指中间,举到面前,侧过头看着他无名指上一个四毫米宽的戒指,抛光的表面已经有了点划痕,并不很亮。
“算好吗?”
“戒指?”
他摇摇头:“我说芭蕾,伦敦那次。”
“那个阿尔伯特空转落地之后的五位做的不及你好,”她回答,而后又摇头,“算了吧,我又不是批评家。”
“没人能像你那样跳。”
她又那样笑起来:“那么久的事情了,我老早就忘了。”
电影放了两个多钟头,他们就那么并肩站着,没再说话,也没拉手。直到深夜,电影散场,他们随着人流不辨方向的走了一段。他告诉她,自己就住在附近一间老式酒店里。
她却跟他说再见,离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他追上去叫她,她没回头,只说:“别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
他不明白,巴黎根本就没有他认识的人。
“走吧,别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她又说了一遍,像是在求他。
“为什么?你在怕什么?”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说:“不是我,是你,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谁?”他抓住她的手臂。
她看着他,没回答。
“Eli York?”他追问道。
“我只想看看你。”她轻声说,然后挣脱他的手朝后退了几步,转身穿过人流,折进一条小路。
他紧跟着跑过去,但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Han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老式四柱床上,没换衣服,床上暗铜色的罩被也没有除去。他花了很久才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却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旅馆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心想到外面去,重新走一遍那条路,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后的那几天,他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去那间摄影棚,圣厄斯塔什教堂,以及卡森广场旁的那些小路,花了许多时间在他们重逢的地方找她,结果却一无所获。因为这种徒劳无功的寻找,他几乎每天都不能准时到场排练。他知道导演和编舞都对他颇有微词,其他的演员都只当他又开始发疯了。所幸他原本就是行事古怪的人,所以也没人特地来过问。只有Lance Osler来找过他几次,但他都故意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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