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恩情不一样, 有时候是记一辈子的。
尤其对于阮阮来说,无父无母,无人可依靠, 于是救她的那个人便成为了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这辈子就忘不掉了。
傅臻心里掂量着,一时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再一抬头, 看到那怯怯的雾眸,他唇角那抹笑散得干干净净, 又是个威严冷厉的陛下:“跪那么远作甚, 朕能吃了你?”
阮阮听他只说一句“过来”, 并不知是怎么个过来法, 她现在只是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坏丫头,身份比慎刑司那些犯了事的宫婢还不如,自不能像从前那样去勾他的手, 更不敢坐到陛下的腿上!
尽管与陛下有一些旁人没有的过往,可那是她自相情愿想要报恩,陛下早就不记得她了。
他若想要杖毙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阮阮只往前膝行半尺,又朝他瑟瑟地磕了个头,艰涩地道:“罪妾原本福薄命贱,若不是得陛下相救,恐怕早已经死在北凉人的手下,即便阴差阳错进宫为陛下侍药,是陛下自己种善因所得的善果,也是罪妾修来的福分。”
傅臻听到“罪妾”二字就烦闷,按了按眉心,沉沉地看她:“所以你打算怎么报恩?”
阮阮哭得眼前一片模糊,泣不成声道:“如若陛下不嫌弃罪妾粗笨,罪妾愿意为陛下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服侍陛下。陛下若不愿见我,只将我扔在茶房、浣衣司,哪怕是做冷宫里的洒扫宫女,罪妾也毫无怨言。皇宫是陛下的皇宫,罪妾便一辈子做宫中的婢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为陛下分忧。”
她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通,傅臻早就不耐烦,冷笑着看她:“欺君乃是死罪,便是王子犯法也该与庶民同罪,可朕的美人却只被剥夺位份罚做一名宫女,你让朕往后如何御下,难不成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指摘朕徇私枉法,昏庸无道吗!”
阮阮被他凌厉的语气吓得浑身一震,赶忙跪地请罪:“是罪妾目无王法,请陛下降罪!”
陛下已经在外恶名昭彰,老百姓都闻之色变,可阮阮知道陛下是很好的人,若是为了自己,再毁一笔陛下公允英明的形象,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阮阮怕极了,想到从前他说过的那几样死法,浑身都冷下去,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攥住他袍角,泪流满面:“求陛下看在罪妾为陛下侍药的份上……赐鸩酒吧,罪妾不想被杖毙,也不要……”
至于凌迟、剥皮那些残忍的字眼,阮阮更是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傅臻攥紧了手掌,指节错位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他猛一伸手,将人从地上捞起来。
阮阮浑身犯怵,膝盖抵着他的腿,这才勉力站直了身子。
陛下的手掐在她手臂上,力道重得快要嵌进去,阮阮颤巍巍地垂着眼不敢看他。
傅臻向来见不得她哭,这会子心尖也跟着疼,想来是方才气得狠了才那样训斥,此刻竟也有些后悔。
连汪顺然都劝他好好待她,这会小姑娘才鼓起勇气坦白,自己便拿死罪来吓唬他,何况他还是人家记挂了这么多年的救命恩人,总不能欺得太过。
他将她哭得小花猫似的小脸抬起来,屈指刮了刮她眼下泪痕,长长叹了一声,让她看着自己:“你说你记不得朕的样子,现在呢,可记住了?”
阮阮哭得一抽一抽的,擦干眼泪又看了他许多遍,将陛下的模样深深地记在心里,“记住了,罪妾就是死也不会忘记陛下,到了地府也会为陛下祈福。”
傅臻:“……”
傅臻沉吟了许久,仿佛当真在酌量断人生死:“朕可以暂时不杀你。”
阮阮眼前微微一亮,可那点光又很快黯淡下去:“可……可我不能毁了陛下的一世英名。”
傅臻淡淡地“嗯”一声:“朕也没说饶过你。”
阮阮身子一僵,惴惴不安地等着他发话。
傅臻心里斟酌着,说到底召美人入宫是太后的主意,他在昏迷之中对此事根本一无所知,如此说来欺君之罪也要大打折扣。
而傅臻真正在意的是,姜成照为一己之私,拿无辜的小姑娘替自己的女儿进宫,倘若不是那晚他醒过来,恐怕阮阮也会像东殿那些美人一般,在太后的授意之下,死在郁从宽的刀下。
姜成照是要重罚,可若是罚以欺君之罪,小姑娘往后在宫中又该如何立足?眼下只能先令神机局盯紧这遥州府,他既然有胆子抗旨欺君,身上就不可能清清白白,总能寻到旁的错处,到时候再处置不迟。
至于小姑娘,他哼笑了声:“你这条命,先赊在朕这里,继续做好朕的美人,至于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宫里有的是伶俐的丫头,用不着你。”
阮阮怔忡地看着她:“陛下你不罚我?”
傅臻眉眼淡漠,显得不近人情:“私下里自然要罚,明面上朕还得替你瞒着身份,否则叫让人知晓朕留了个冒牌货在身边,于皇家颜面有损,于天子圣明有缺。”
阮阮深以为然,赶忙颔首表忠心:“好,好,陛下如何责罚,罪妾都不会怨憎陛下,都是罪妾应得的。”
傅臻冷冷道:“张口闭口一个罪妾,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么?”
阮阮胡乱地抹了把眼泪:“我都听陛下的。”
傅臻嫌弃地看她一眼,“再去洗漱一遍,将手上的兔子味洗净,不要让朕闻到任何不干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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