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娘撑着伞将李蛮领进院中,带到屋门前。
李蛮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去了。
他穿着的布鞋被雨水和泥浆浸透,局促地并着脚站在门口,结巴说着:“我……我身上脏,就不进去了。”
窦瑜过生辰的消息昨夜就传开了,李蛮听说后也抓耳挠腮地想要送她生辰礼。因为下雨,东西一直抱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
窦瑜说:“无妨的,快进来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让茂娘将李蛮拉进来,一同坐在桌边。李蛮像一只蒸红了的虾蟹,桌上菜色琳琅,他眼睛都不知放在哪儿才好,鼓起勇气看向窦瑜,小声说:“我听说今日是窦姐姐的生辰,便想着送件生辰礼,就是……就是有些粗糙了。希望姐姐不嫌弃。”
说着他打开了怀中简陋的木盒子,里面垫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麻布,麻布上放着半尺大小的木雕马。
马鞍笼头都有,雕工没那么精细,木料也一般,但因为分量足,又是一匹飞奔的骏马形态,乍见之下十分惊艳。
陆双羊“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蛮听到小声,还以为是这东西无人看得上眼,这才被嫌弃了,尴尬地笑笑。
郭素淡淡朝陆双羊看了一眼。
陆双羊并不是在嘲笑李蛮。他拍拍李蛮肩膀,认真地说:“也真是巧,你送了木雕,郭素也送了木雕。”
听到也有人和自己送了一样的东西,李蛮这才稍稍挺直了后背,眼中放光地看向郭素。
紧赶慢赶雕了一整夜再加一上午,李蛮的手都被磨出了水泡。好在这个木雕他半月前就在雕刻了,已经有了雏形,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贺礼了。
窦瑜接过来看了看,道谢说:“谢谢你。”
李蛮得了这句话,就已经开心至极了。
……
屋子里的下人都被撵出去了。
胡王升醉酒昏睡了半个时辰,被雨水打在窗子上的声音吵醒。从桌上爬起来时头痛欲裂,手里还握着酒盏。他开始以为是自己不慎碰洒了酒水,但盏中空空,桌面也干燥,唯独侧脸微湿,抬手抹过眼下,恍然发现是自己在梦中落泪了。
今日是阿瑜的生辰,他又梦到了她。
大梦一场,醒来更加茫然失落。
今日上街想买她在通州时最爱吃的几样点心,但找遍了整个奉都城,也只找到三种。
他看着桌上的点心笑了笑,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良久,抬手将包着点心的油纸一一打开,然后拿起一块慢慢吃起来。起先还在慢慢咀嚼着,随即不停地把糕点塞进嘴里,一直吃到再也吃不下,还要强塞入口,最后胃内翻涌痉挛,手掌按住桌面俯下身开始剧烈呕吐。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因为知道即便人死也还能复生,正如窦琦那样,所以他开始大肆搜罗能人异士。不过能人异士并不好寻,他焦躁难忍,一时绝望,一时又心存妄念。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孤魂野鬼,要么窦瑜复生回来陪他,要么他去死,去找她赔罪,然后就可以永远和她在一起了。
他知道祖母请来作法的道士不过是为诓骗钱财,最初也只是烧毁那些碍眼的符箓而已,可道士却要祖母对阿瑜赶尽杀绝,触了他的逆鳞。
所以他将那道士杀了。
杀人的时候他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仿佛是放出了心中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将阿瑜的骨灰留在身边无法令他满足,他想让她复活,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迈了出去。
赵克走进院中时见胡王升穿着单薄的衣衫立在檐下,从天上飘落的细雨被夜风吹到他身上,袖子和前襟都湿了。而他仿佛不觉得冷,一直漠然站着。
赵克去屋中取了披风为他披上,低声问:“外面还下着雨,大人怎么出来了?”
胡王升被冷风吹得清醒不少,抬脚往阶下走,说:“去地牢。”
赵克跟随上他。
这间地牢是武公侯府的私牢,建造在地下,冷得如冰窖一般,四面不透光,连一盏油灯都没有,置身其中便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因为长久没有关押过人,牢房中打扫得十分干净,只是周遭泛着发潮难闻的霉味。
善兰琼披头散发地抱膝坐在角落里。
已经五月了,这里再冷也冻不死人。赵克因为厌恶她,故意让牢中的守卫将她的被褥换成最薄的,饭食也都是残羹剩饭。
善兰琼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宁愿饿着也不吃一口,才在这儿关了两日,就饿得腹中空空浑身发虚了。看不见光于心理上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再多关几日怕就能将她逼疯。
她在寂静无声中轻轻抽泣着。
忽然听到牢门开锁的声音后身体一僵,随即抖起来,一时不敢抬头去看。
墙壁上的油灯被依次点燃,她终于感受到了光亮。长久不见光,眼睛立刻刺痛起来,眼泪流得更凶了。
脚步声渐近,那股若无若无的酒气也漫至鼻端,视线低垂到地面,看到一双暗黑带白纹的锦靴慢慢停在了自己面前。
见他走近后蹲下,善兰琼更加害怕地缩成一团。
胡王升盯着她的发顶看了很久,久到善兰琼心中已经恐惧到麻木了,才听他喃喃问道:“……你为何会复生呢?”
他来这里,竟只是为了问自己这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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