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日子于他们来说再好不过,但对于王娟儿而言,却是如坐针毡。
她蛰伏数年,一心所想,莫过于寻机替枉死的父兄报仇。好容易抓住了清黛沈猎这样的救命稻草,他们却连着几日都按兵不动,她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轻易多嘴,只能一再旁敲侧击地向清黛打听。
清黛岂会不懂她心中的焦灼,更不会是贪恋此间的安宁,故意浪费时间,而是实在也暂还有几处为难掣肘之处不好与她言明,只能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劝她稍安勿躁。
直到,这日午后,林阳庄终于来了人。
“小的洪六,拜见大人,拜见夫人!”
屈膝匍匐在沈猎和清黛脚边的,是一个肩宽背厚的中年男子,便是他们久闻大名却一直不得见的洪六。
此人虽虎背熊腰,四肢粗大,却也面灰如土,黄牙塌肩,一双老眼浑浊不堪,飘忽不定,典型的行乐过度、不加节制之像。
“当初一听那几位先来庄子上的大爷们说大人和夫人在路上遇事,小的们真是又急又慌,连忙就派人去山里四处寻找大人和夫人的下落,谁想找了这么久竟然都一无所获,直到今儿才得知二位竟被困在了这穷乡僻壤里,连累大人和夫人在此受了这么多罪,真是该打!该打!”
说话间,这厮也已然抬起手,当着沈猎和清黛的面,左右开弓,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打在自己脸上,声音又清又脆,没一会儿就把自己抽得两颊高肿,嘴角流血,着实是对自己都不曾留情。
只可惜就这点把戏,别说是清黛和沈猎,只怕就连阿珠和银珠这两个比较憨直胆小的也唬不住。
夫妻俩就坐在两条长条凳上,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静静地看着他自导自演,压根不为所动。
在没有听到头顶两个年轻的东家开口制止自己之前,洪六也不敢轻易停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狠狠地抽着自己早就肿成猪头的脸,直至气力耗尽,再也提不起胳膊,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冷淡的嗤笑。
“再打下去也不见得你真能把自个儿打死,省省吧。”清黛看出来这厮最后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当下就觉得有些无趣,终是开口让了他半个台阶,“行了,我和我家大人也都乏得很,你赶紧带上你的人在前面开路,好让我们尽早过到庄子上去。”
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以后,那洪六仰头看着她和沈猎的眼神就不自觉地躲闪了几下,转头才又肿着脸、赔着笑地点头应下。
清黛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底不觉有些犹疑,挽着沈猎胳膊的手也跟着下意识收紧。
还没来得及和沈猎说明,手背上便传来一阵宽厚的暖意。
确是沈猎的手覆上她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又慢慢摸紧。
她心里的那点担忧当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在身边时才会有的安定。
趁着沈猎洪六带人去整顿轿辇马匹的功夫,清黛便让人从屋里将装扮好的王娟儿一块带了出来,只说是这几日伺候自己得力,想要带回府上的孤女。
洪六原是有些疑心,但想是这些年糟蹋的姑娘太多,看了已经在脸上点了麻子、剃了眉毛的王娟儿半天,愣是没瞧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加之沈猎在前催促,当下也不敢拖沓,赶着就让人把清黛的轿辇抬了过来,接上人便往林阳庄的方向启程。
大抵是无甚行装在身,一行人轻装简从,脚步轻快,未时末刻出发,天擦黑,便来到了林阳庄的大门前。
两扇沉重高大的木门前方,乌压压站着一大片高矮胖瘦,形形色色的人。
远远地清黛就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前端,被李二等一众侍卫护在身后的阿珠明珠和南风。
她们也正翘首以盼,尤其是阿珠,一旦认清了竹辇上坐的是清黛,即刻便从人群中拼命奔了出来,一口气奔到清黛面前,抱着她的胳膊就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姑娘…姑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清黛见她哭得确实伤心,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忍不住温柔地抱了抱她圆溜溜的脑袋,“说什么傻话!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快别哭了,大伙儿都没哭,就你一人儿哭,不怕大伙儿以后拿这事儿笑话你啊?”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我差一点就…就真的见不到姑娘了!”阿珠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臂,哭得哽咽不止,“本来,我照姑娘说的和李二哥还有银珠一起回京里求援,我们骑着马一路跑,可是没多久就又杀出来一伙贼人,以为银珠是姑娘你…追了我们好长一段时间……然后……”
清黛听得心里咯噔一下:“那银珠呢?”
跑在阿珠后面的明珠见她哭得有些喘不过气,便替她说了:“混乱中,银珠不慎为□□所伤,幸而伤在左臂,回了京又找了欧阳大夫帮忙照看,想是没什么大碍的。不过银珠胆儿小,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庄妈妈便让她留在棠园养伤,只叫阿珠和李二哥带人赶了过来。”
一句话的事儿,活生生把清黛吓出一身虚汗。
亏得终是有惊无险,要不然她也真不知道该如何同银珠的老娘兄弟交代了。
主仆几个说话的时候,那林阳庄的总管贾彪也已经迎了上来,但因清黛与阿珠说着话,他便只带着人先向沈猎告了罪。
待她们说完话,回过头时,他方才顶着一张横着刀疤的狰狞脸孔冲清黛拱手道:“夫人,庄内已备好了晚宴,正等着为您与大人接风洗尘,有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可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是以还请夫人快快下轿,和大人一道先进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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